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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叶梓背着那个崭新的小美人鱼书包,雀跃的走在叶美玲的后面,“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
      叶梓并不理会叶美玲,她的那双手紧紧攥着书包的肩带。她觉得身边那些小朋友都在羡慕的看她的书包,“我爸爸给我买的。”她在心里不断骄傲的默念着这句话。
      如果有人问,我就骄傲的说是我爸爸买的。
      但是没有人问,大家都怯怯的远远看着她。
      她安静的坐在教室了,看着那个齐耳短发的女人在讲台上讲着什么。身边的人依次站起来,她看着课桌里的书包,不停的来回抚摸着。旁边的那个男生轻轻晃了晃她桌子,她抬头,看见所有的人都在朝她的位置看。
      “我,我爸爸买的。”她语无伦次的讲着,小脸因为紧张而胀红。
      话一脱口,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哈哈大笑,她骄傲的爸爸是别人习以为常的存在,对她却是漫长的等待。她把头埋的更低了。
      “大家不要笑了。这位小朋友不要紧张,说你叫什么名字就可以了。”
      齐耳短发的女人的用修长的手指放在嘴边微笑的说道。
      “我,我,我叫叶梓。”声音小的如蚊子般。
      但足以引发教室里又一次笑声。
      “叶子,什么叶子啊?杨树的,还是柳树的?”后排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高喊道。笑声更加激烈了。
      她用手指甲抠着新书包带,想着如果他在,自己一定会扑到他怀里痛哭着说她不要上学。他也一定会把自己抱在怀里用他那绵柔温暖的拇指轻轻的抹去自己的眼泪。
      可是,他不在,叶梓想象中的美好现在却一点点剜她的心。
      她一个人待所有的人都走完,才挪着步子出了校园,主街的商铺都关了门,那些暗红色的木门背后飘出饭香,孩子的哭闹声,男人们大声讲话的语调。
      落日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和拉长的影子一般高,那真是个漫长的期待。那时候他肯定再也不会把自己举过肩膀了。
      “我饿了。”她冲着屋子喊。她从来不叫叶美玲妈妈,她想她一定不是她的亲妈。起码她认为周正清肯定不会喜欢脸上满是雀斑的她、不喜欢她的小眼睛,宽厚的大嘴唇,肥胖臃肿的身体。
      不平整的水泥地上一片的狼藉,像是被刚刚被洗劫一番,衣服、被褥、橱柜里的餐具被散乱的横尸其上,叶美玲酣睡的躺在地上,手边是打翻的酒瓶,一只脚尖上挂着那双猩红色的拖鞋,另一只却被甩在门边,满屋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叶梓把周正清给自己买的小床吃力的摆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从橱柜里拿出早晨的馒头,她把书包归整的放在小床的里面,一个她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然后坐在床边用两个小手捧着馒头咀嚼,满屋的凌乱,酣睡的叶美玲,这样的她,周正清怎么会喜欢。一定不喜欢的。
      上学成了她唯一可以让时间过的快一点,让每个月的那一天快一点到来,也是逃离整日醉醺醺的叶美玲唯一方式。
      她看着人群中的打闹嬉戏,置身事外的坐在那里,与其说是他们孤立了自己,不如说叶梓不屑与他们一起。他们不会像她一样欣赏那个美人鱼书包,那个36色的彩笔,那个带着转笔刀、尺子、放大镜的自动铅笔盒。
      “这个得多少钱啊!”隔壁桌的王明辉探着他的大脑门凑过来问,她没有看清楚他的五官,只是见横在脸上的大脑门,快到头顶的发际线,发型有点像清朝人的模样。
      叶梓把铅笔盒弄的嘎嘎直响,后排的两个男孩也半跪在课桌上看。
      “很贵的。我爸爸说是在上海买的。”她终于骄傲的说出了爸爸。别人习以为常的爸爸,在她心里却成了珍宝,那是她渴望着急于示人的钻石,告诉那些说她没有爸爸的人,看!我是有爸爸的,我爸爸很优秀,很疼我。
      每个人都羡慕的看着那个自动文件盒,并没有在意叶梓口中的爸爸。她把它推到王明辉的课桌上,摆出一副我还有很多的样子说道“看吧!”
      几个男生很快就把那个文具盒团团包围。
      “上海在哪里?”
      问的叶梓一时语塞。
      “恩,很远。”
      “你去过吗?”
      “我,我当然去过,我爸爸经常带我过去。那个地方比咱们镇大一点。”叶梓低头摆弄着那盒彩笔的说道,眼神却躲闪他们更多的询问
      “你爸爸对你真好。”
      她终于在他们羡慕的眼神中选择同他们和解。
      十五号是周三。前几晚叶梓故意到半夜把被子踢开,即便是冻的瑟瑟发抖,她也拒绝被子对她的诱惑。十五号,她如愿以偿的发烧了,她偷偷的把叶美玲给自己准备的退烧药丢掉。
      “小赖皮,今天怎么没有去上学。”周正清捏着叶梓的小鼻子问道。
      “爸爸,难受。”她从灼烧的嗓子眼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脑子里却是不清醒的模糊,浑浑噩噩的有些分不清外面的天是白昼还是黑夜,眼前的爸爸是不是只是幻觉的出现。
      “她发烧了,没什么事。”叶美玲坐在门边的竹凳上轻描淡写的说着,手里的毛线针咵咵的直响。
      周正清把额头抵在叶梓的额头,然后抱着叶梓往镇上唯一的诊所去。
      他笔挺的西装有股清香的味道,“爸爸,难受。”周正清跑的更快了,叶梓在他的胸前上下颠簸,他乌黑明亮的皮鞋在青石路上哒哒直响。
      “41度。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才过来。”孙虎的爸爸透着有啤酒盖厚的镜片说着。
      “先打个退烧针,再输瓶水。”周正清把叶梓抱到这间诊所唯一的病床上。叶梓努着嘴对他笑,眼睛却看不清楚周正清的样子,叶美玲站在诊所外没有进来。
      “爸爸,我不想打针。”
      “不疼的。”周正清抚着她的头说道。
      叶梓的小手紧紧攥住周正清的手,看着上面闪着银光的戒指。叶梓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努力的把自己的眼睛睁开。
      “闭上眼休息会。”
      叶梓摇了摇头,用翘起干皮的嘴唇说道“我想看着爸爸。”
      外面的天一点点的暗下来,叶梓把周正清的手攥紧的抱在怀里,“爸爸,陪着我好吗?不要走,好不好。”
      周正清把自己的手从叶梓的怀中抽回,手掌被叶梓唔出了一层汗。“小丫头,要听话。爸爸,下次来看你。”
      “不,求你了爸爸,陪着叶梓好不好?好不好?”叶梓哭喊的试图去拉周正清的手,却拉了个空。
      “爸爸。”
      外面的天全都黯淡了下来,她泪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开,眼睛里灌满了酸楚,她抽噎,却留不住周正清决然离开的背影。或许应该病的再严重些,这样他就会留下来陪陪我。叶梓懊恼的自责着,眼泪把枕头侵蚀了一大片,可是泪水就还是止不住的流,心还是抽搐的疼痛。
      叶美玲仍旧坐在门口咵咵织着毛衣,斜眼瞥了一下满脸萎黄病容的叶梓。
      “即便这样,他是不会心疼你的。”
      叶梓侧过身背向叶美玲,看着墙上自己写的“爸爸”,用手摸了摸,那是她第一次学会写“爸爸”这两字,字迹显得稚嫩生疏,每天临睡前她都会对着那两个字说“爸爸晚安。”并祈求着上天能让她在睡梦中见到他,有一次她真的梦见他带自己去了游乐场,她和他开心的用舌头舔着手中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周正清和她嘴巴周围都是一圈圈的白色奶油,他们彼此对笑着,她笑着醒来,倏的发现了只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她望着墙壁呆呆了看好久,努力回想着梦中的点滴,隔了一会便把被子覆在脸上,悲伤的恸哭了起来,她恨自己为什么醒来,为什么不在梦里多停留一会,一会就好了。
      她多么奢望有一天,那堵墙变成自己爸爸,爸爸搂着小小的她,嘴里喃喃的给她讲着小故事哄着她睡觉,她定是不会睡的,她要看着他,看着她的爸爸。
      “你一岁的时候生病都快不行了,他也没有看你一眼。”叶美玲自顾的说着。
      “你撒谎。”叶梓躲在被子里恨恨的说。
      “你就是个傻瓜。”叶美玲放下手里的半成品毛衣转身进了厨房。
      叶梓抗议的不吃她做的晚饭,以报复叶美玲对周正清不公正的污蔑。
      “爱吃不吃,还省粮食。”叶美玲故意用筷子碰着盘子,发出咣咣的响声。
      “阿姨,叶梓在吗?”门外一个怯怯的影子站在灯光里,他一半的身体在屋外黑暗中,一半的身体被屋里的灯光照亮。
      “在。”叶美玲招呼着前院的顾远进屋子。影子没有挪动,倒是探着身子把头先伸了进来,一间不大的屋子。没有多余的人,确切的说,没有姑妈给别人闲聊时说的那个西装男。
      “进来啊!”
      “不了,老师留的作业,我来给叶梓说一声,第五课的生字抄写五遍,课文熟读。”
      叶梓听着,并没有回头看顾远,也没有说谢谢,只听着他呼呼跑出院子的风声。
      母女俩又恢复了刚才谁也不说话的状态。
      美术课上,一圈的人都来向叶梓借水彩笔,她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挑选着自己喜欢的颜色。
      “我要红色。”
      红色?叶梓看着许珊手中的红色彩笔。
      “借不借?”
      “借你了。”
      以前红色彩笔是叶梓从不外借的,因为周正清曾夸自己用红色画的太阳特别美丽,所有红色是她为他留下的颜色。可是现在叶梓却没有了心情。
      “能不能借我几支?”后排的顾远小声的问道。叶梓没有回头,把剩下那为数不多的彩笔连盒举过头顶向后递过他。
      美术课的陈老师看着叶梓干净的课桌没有一根水彩笔。叶梓没有等陈老师说什么便知趣的自己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顾远看着她出去,一脸的抱歉。这是陈老师的规矩,没有带水彩笔的同学是不被允许听她的课。
      空荡荡的走廊,叶梓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杨树上的飞絮在操场上乱飞。她伸手去抓那些飞絮,掌心打开,一无所有,她是周正清的飞絮吗?为什么即便自己生病都留不住他,最难过的时候他也不在,自己那么的想他,想成了绝望的煎熬,叶梓安慰自己十岁生日,他一定会来的!
      她数了数日子,还有两个月零八天。
      她又数了数他没来的日子,四个月零二十三天。
      哪一个数字对她来说都是漫长的。
      “叶梓,你妈妈喝醉了在路上摔伤了,在诊所,你快过去吧!”传达室的李大爷呼呼的喘着粗气的说道,用自己皲裂的干皮般的手掌擦着额头上的汗。
      “哦!”对于这样的消息,叶梓已经太习惯了,几乎每一周她都会听到这样的消息,有时候甚至两次。
      “别着急,没事的。”李大爷慈善的对叶梓安慰着。可是叶梓觉得这样的话对自己来说太多余了,第一她从来不会为叶美玲着急,第二她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好坏。或许这样的态度才叶美玲在醉酒之后大骂自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叶梓搀扶着右腿骨折的叶美玲。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对她来说,这都是叶美玲自己选择的,她,活该!
      顾远过来还彩笔,他看着叶梓一个人坐在院子了的蔷薇花树下,仰着头,长发散下。
      “我,我当时不知道你已经没有水笔了。”顾远为美术课上的事情抱歉的对叶梓说道。
      “恩。”
      “给,一根不少。”顾远把彩笔盒递到叶美玲的跟前。下课的时候他一个人追着四五个人要叶梓的水彩笔。现在她甚至没有打开看,只是冷漠的放在身边的小凳子。
      “明天帮我给班主任请个假。这段时间我不能去上课。”
      “为什么?”
      “她腿摔伤了。我要在家照顾她。”这完全不过是她找出的理由,她不想去学校,孙虎总是带头在班里谣传说她是个私生子,她有很多爸爸。其中就又一个西装男。对于孙虎的污蔑,叶梓跟他打过几架,虽然表面上孙虎服了软。但私下把叶梓的故事传的整个学校都知道。
      她?顾远不明白为什么叶梓称她的母亲为她。
      “好。”顾远看着仍然抬头看着石榴树的叶梓。
      “需要我放学后给你来补习吗?”顾远声音很小的说道。
      “不用。”声音平静的回答着。
      “快考试了。”
      “哦!”
      “每天老师都在讲新的课文,补习……”
      叶梓并不看顾远,只是仰着头看着快要凋谢的蔷薇花。
      顾远尴尬的退出了院子。
      “真美。”
      “原来美可以让人心碎。”叶梓自语着。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周正清。”
      “你看,你叫叶梓,你爸爸应该也是姓叶。”叶梓无言以对的站在教室里,接着便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我爸爸是周正清,我爸爸就是周正清。”她不记得自己多少次在梦中这样面对一群人大声的辩解着。
      她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姓周,自己要姓叶。她看着他,他却看着餐桌上那条烹熟的河鱼,筷子停在半空中。
      “为什么啊?”叶梓扯了扯他的白色衬衫袖,周正清手中的筷子在餐桌上方摇晃着,银光色的袖扣被叶梓 “啪”的一声扯落在小方餐桌上。
      叶美玲用手中的筷子狠狠的敲着叶梓的手,叶梓只觉得手指是火辣疼,钻入心肺。
      “因为所以,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吃饭,别那么多的废话。”
      叶梓觉得委屈,酸酸的眼泪流过鼻尖,她想要的答案,在他们看来就是废话,她委屈周正清此刻沉默的态度。周正清并不看她,叶梓的眼泪止不住的落在她面前的米碗里。
      “哭什么哭,吃饭!”
      “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在小镇了,我想去你生活的城市。”叶梓央求着周正清。
      “恩……”他沉默的没有讲更多的话,叶梓多么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比如笑着捏着她的鼻子说好呀!但是,他只是沉默的转身离开,这么多年他从来都如此吝啬的不肯多陪自己一天,现在甚至不肯过给自己一个承诺。
      “我长大了。”
      “哦!是长大了。”周正清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叶梓的身高。
      “你说过,我长大了,就带我去迪士尼乐园。”周正清不敢看叶梓,叶美玲扭头看着他们二人的表情。
      “我,我有说过吗?”周正清眼神有些躲闪的说道。
      “你有,你有说过。”叶梓急切委屈的说。
      “他没有说过,是你记错了。”
      叶梓讨厌自己和周正清说话的时候,叶美玲就横冲直撞的过来插话。
      “他有,他就有说过。”委屈的泪水已经顺着叶梓的眼角流下。
      周正清和叶美玲不再说话,任由叶梓一个人坐在门廊里哭,她十一岁的生日梦想,仍旧央求周正清带她去迪士尼游乐园,实现一个多年前就许下的愿望,然而却在他简单的一句他从没有说过的话语中否定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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