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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马车由远及近,在我旁边停下。青绿色的纱帘撩开,露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雪色的披风盖住身子,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盖住了眉毛。
      他透过车窗侧头看我,正撞上我的视线。我毫不退让的迎着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守门的那两人跑过来,点头哈腰的笑:“公子快些进去,外面热。”
      “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从桃花泉大门走出来,身后跟了一群侍女。
      马车里的人稳健的坐在里面,指了指我,问道:“林先生,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我立即插话:“为救家父,我想求助林先生。”
      阳苏跟着说:“求林先生怜悯一下我家公子的孝子之心,施以援手。”
      “每次都能撞见这样的事情,毫无例外呢。”林先生没有回话,那人扶着窗户打哈欠,“外面确是有些热,还是进去的好,胭脂桃挑好了吗?我可是等了一年。”
      林先生说:“够你吃。”
      说话的空当已经从马车上走下来,回头看了看我,娟秀的眉眼十分安逸。
      他说:“你不用看我,我也帮不了你,桃花泉是林先生说了算。”
      林先生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视线过的时候都没有丝毫停顿。
      他们走完之后,阳苏说:“殿下快起来。”
      我没有理会她,跪了一天一夜,昏昏沉沉的睁眼时,只看到第二天刺眼的阳光。
      前面忽然站了一个人,沁凉的衣摆在微风的吹拂下打在我的脸上。他依旧穿着昨日那件披风,帽檐低低压着,一根发丝也没露出来。
      阳苏抓住他的双腿,求道:“这位公子,我们殿下自幼身体不好,再不能这么折腾下去了,求你救救他。”
      “殿下?”他蹲下来,手指托起我的下巴,“你是哪位殿下?”
      我侧开头躲过他的手指,喉咙火辣辣的疼,许久才挤出两个字:“炎柏。”
      “炎柏啊……”他碎碎的念着我的名字,起身在我旁边走来走去。
      也许是我幸运,遇见他,让我再次见到林先生。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叫半夏。
      林先生说:“别说你是前任太子,即便是当今太子炎桦,死在我这桃花泉也不是什么稀奇。我那门口跪死的人不少,也不缺你一个,只是你运气好,遇到了我的债主。”
      是欠了什么债,得以让林先生亲自到门口迎接,还百依百顺?
      这当然不是我关心的事。我无法将林先生请到宫中为炎旭阳看病,只能拿出御医写的病症给他看。他反复翻了好几遍,丢在案几上,然后提笔写了几张单子。
      “他的大限已至,我只能帮他续命,这些药能保住他三两年。”
      我接过单子,诚心跪拜:“谢谢林先生。”

      一年前,三皇子炎肆的马棚烧毁,他视为珍宝的灵驹付之一炬。
      盛怒之下炎肆拔剑刺死左右亲信,这一幕恰好被陈公公瞧见。
      期间太子炎桦亲临黄河治水,巧妙引水往北,灌溉了大片荒芜的土地。
      半年前,五皇子炎惠在凤腰楼圈养的歌女遭人凌辱。炎惠表面沉住气,私下解决了与此事有瓜葛的人员。其中误杀与七公主处于甜蜜阶段的年轻驸马,锒铛入狱。
      太子炎桦迎娶太子妃,太子妃仁德知礼,是江川霸主袁修之的嫡妹袁如花。
      为了让他稳拿皇位,即便是牺牲再多我也毫不怜惜。
      这些年来,南芷王的身体比炎旭阳还差。他一旦去世,又没有世子继承王位,虞姓一族的地位会受到影响,也会危机到炎桦的地位。炎旭阳要保住太子,虞贵妃要保住儿子,他们首先要保护的就是下一位南芷王。我很庆幸,虞明是南芷王唯一的儿子。
      当我以虞明之名把整个国家弄动荡不安之时,自然有人详尽办法找到真正的虞明,那时,全天下的人都会帮我找到他。
      并没有暗通,炎桦也没让我失望,按照我期望的方向发展,在朝堂之上混的风生水起。
      在香炉里加满安神的香料,然后抱着印着瘦小字体的书逐字阅读。也只能是在疲惫不堪的情况下,我才能慢慢入眠。
      到后来,就连梦见虞明也成了一种奢侈,似乎是渐渐的忘了他的样子。
      我开始恐慌,不停的在纸上描出他的模样。
      又有一张纸被我揉皱丢在地上,墨笔一搁,我颓废的坐下。
      “咦,虞公子,难得见你这么暴躁。”陆沅将袍角捏在手里,俯身捡起纸团,“因为汀兰苑被人砸了再拿这些笔墨出气?我说虞公子,这点小钱对你来说不是九牛一……”
      “汀兰苑被人砸了?”我夺过他手里的画撕碎,收起散乱在桌上的毛笔。
      陆沅坐到靠墙的高背椅上,四肢放松依靠,笑嘻嘻的说:“谁叫咱们无官无禄,只有一身铜臭呢?”
      “燕山可是你的天下。”
      陆沅摊摊手掌,无奈道:“人家皇帝老子要死,我们这汀兰苑朝歌夜舞,红嫣粉褪的,不是长着靶子给人家射吗?”
      心里咯噔一下。
      早在六年前,炎旭阳就病的经常不能早朝,但是他的病反反复复,一直也没有出现危急的情况。一个月前丝愿还说见到他去十里坡欣赏初春的樱花,丝愿怀疑炎桦要等到黄土盖到脖子才能登上皇位。
      好突然,这么就要离开了。
      陆沅在我眼前挥挥手掌,抬高声音:“怎么看你这摸样像是要死爹了一样,虞公子,你在发什么呆呢。”
      炎旭阳,正是我的爹,我只是有个我该有的表情。
      “暂时不要与官府的人起正面冲突。”顿了一下,我缓缓说。
      陆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让阳苏准备晚饭。”
      “不用了不用了。”陆沅连连摆手,“我妹妹还等着我带糕点回去了。”
      最后一次吃糕点是酌着小酒等虞明回来,那时候带着惬意憧憬的心情。
      陆沅似乎是没发现我的变化,不停歇的说:“对了,一年前就听你说要上山看夕阳,怎么到现在还不去啊。燕山的夕阳可是最美的,可以感受到时光停滞甚至是逆流,就连我这种粗人都能被吸引住。”
      心里除了痛,不甘,还有怒火。我把手臧进袖子,紧捏成拳。
      “多年之前,我答应一个人和他一起看燕山的夕阳,听钦罗的钟声。”我用平静的语气诉说,心脏却像是滞留冰川,稍稍一碰都能碎成渣。
      “哈哈。你才多大。多年之前,你有几个多年啊。”陆沅扶着笑痛的心口。
      距离这个承诺已经有七年了。七年,足够使一个奶娃娃满大街大跑,足够让有些人彻底的消失在记忆力。
      笑完之后陆沅才后知后觉,酝酿好久才说:“说实在的,我和你相差不大,也是好几十孩子的爹了。你看你。”
      “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女。”我并不惋惜,这是我早在认识虞明的时候就注定的。只是这句话让陆沅感到莫大的伤感。
      “你……”陆沅满脸狐疑的望着我,视线慢慢下滑到我下身,吞吞吐吐的说,“难怪也没见你……”
      “……”我哑然失声,更加没有精力和他解释,“你还是回家给陆惜带好吃的吧。”
      “明天再找你。”
      “明天我不在,这段时间我都不在。”我扶着椅子站起来,“这段时间我打算出去游玩几日。”
      陆沅低头看看我微微颠簸的腿:“那你注意别伤着。”
      这几年走路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容易麻痹,比普通人还是差上一些。晚间,陆沅派人送了一大箱子药过来,还说了一大堆叮嘱的话。
      阳苏把药收好放在包裹里,坐到边上抚摸我的头顶:“殿下永远这么招人喜欢,陆沅也好,袁修之,黄怀义还有徐蓉蓉,他们都待你好。”
      这几年的确是走了不少的地方,每处都结交不同道上的朋友。阳苏把我说的很纯粹,只有我内心知道我的目的并不单纯。
      我把头靠在阳苏肩上,吸取她身上踏实的暖香,眼角的泪不知觉中掉到她的衣襟上。我闭上眼睛,小声说:“阳苏,阳苏。我好想他。”
      阳苏温柔低语:“你很努力了。所以一定能够找到他的。”
      我的心砰砰跳动,说出一句一直不敢开口的话:“这么多年,我没有看到希望。”
      “只要你坚持,总会得到该得到的。”
      我哽咽着,一字一句断断续续的说:“其实我,其实我并不有什么多大的愿望。只是想见到他,和他说几句话。只要知道他其实活得不错,不,只要知道他还活着。真的不能在一起,他和我好好的告个别,说句话,说句话也好。”
      紧紧咬一下嘴唇,我带着哭腔说:“看一眼就好。”
      阳苏握住我的手,依然用低低的声音说:“殿下。我知道你委屈,难受。这几年不见你提起他,也没有这么哭过。这次哭出来,然后我们继续努力。”
      哭过之后我依偎在她身上渐渐犯困,厚重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就连梦里也是黑森森的一片,冰冷潮湿的沉闷空间里只有水啪啪滴落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睁大眼睛也无法看到一丝光线。一阵阵凉飕飕的湿气从脚上窜向全身,就像有一股奇怪的阻力不停的把我向后推。恐惧攀上心头,我捏紧衣角。一双冰冷瘦的如同骨节的手握住我的,颤抖得吓人。
      我吓的几近尖叫,甩动手臂摆脱。可是越是挣扎就越是被拽的紧,就像扎在悬崖上的树根一样。
      “炎……柏,好冷……”沙哑的话空灵的传入耳中。
      “明哥哥。”无论如何,这个声音我是最熟悉的最思念,那个名字也被我脱口而出。
      我下意识回握那只手,另一只手顺着摸索。双手被紧紧的抓住,那个暗哑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炎柏。”
      “殿下,殿下。”有人拼命的摇着我的肩膀,强迫我睁开眼睛。
      阳苏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焦急不堪。
      “我……”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双手紧紧抓着椅子上的扶手。
      阳苏问我:“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我匆匆起身,拿起巾帕擦拭额头的汗珠。
      打开门,阵阵凉风吹在脸上,心里的不安平复了许多。天已黑透,长长的走廊上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顺着长廊走到尽头,拐角的阴暗处,一个小丫头蹲在角落往火堆里添着黄纸。
      火苗呼呼闪动,风卷起纸灰飘飘落落。
      梦里虞明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随着风呼哧的声音。
      烧纸的人后知后觉,一回头先是惊吓,然后恐惧的跪在地上将额头紧贴在地面:“虞公子,奴婢错了。”
      我蹲下来,接过她手里的纸一张张添在火里。看着纸张一点点烧成灰烬,我侧头看她:“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不敢抬头:“我娘的忌日。”
      又燃烧了一张纸,我缓缓说:“你害怕什么?有鬼吗?”
      她连连摆头:“没有没有。”
      我说:“你坐好。”
      她挨着柱子坐起来,刚抬起泪花花的小脸又低下。
      我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能够安抚到他,轻声问:“经常梦见你娘吗?”
      她点点头,又拼命的摇头。
      我微微一笑:“说话。梦见死去的人是什么感觉?”
      “梦见死去的人是不好的。而且他们会想办法带我们走,假如跟着他们走了,我们的灵魂就不在了。”她小声小气的说,“而且他们会让我们觉得特别可怕。”
      “可怕?”
      “梦见死去的人会有一种毛骨悚然,阴森森的感觉。”她抱紧肩膀,瑟缩成一团。
      “胡言乱语。”我低吼一声,将手中的黄纸全丢进火堆,“马上给我打扫干净,再让我发现绝对不饶你。”
      躺在床上辗转不安,脑中一直浮现虞明黑暗中不见面目的场景,还有他反复的叫着我的名字。睡着之前我告诫自己,如果再梦见他,一定不要恐惧,一定要紧紧得抱住他。
      终于入眠之时,却发现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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