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木迦

37、第 37 章

　　唐信带小汤匙回唐宅。唐成被蒙在鼓里这许久，对着胡兰已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很多天了。
　　这下小家伙回来，恨不得一天围着他转，玩具堆得山高。
　　这边胡兰打量半天唐信：“感冒这么久还没好？是不是没看医生？瞧着像是又瘦了，脸色也差。”
　　唐信轻轻咳两下，将手臂亮出来以证明他没放弃治疗。臂弯里一片淤青，看得胡兰心疼：“打多少次吊瓶了？和你说多少次挂瓶对身体不好，你倒是听我一回。”
　　唐信近来睡不好，这会儿听胡女士叨叨又开始头疼，手指伸到太阳穴轻轻地按。
　　胡兰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杉杉回来有一阵了，怎么不见你带回来？”
　　唐信眉眼未抬，声音懒洋洋的：“带回来做什么，让她再跑一次？”
　　这话说得没什么情绪，那股子怨怪若有似无的，也不知是针对谁，胡兰顿时不知如何接下去。
　　唐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边，听到这重重“哼”一声，将唐信叫入书房。
　　“离开你是我要求她做的。当时的情况，你们若在一起，对她对唐家都是致命的把柄。这件事你怪不得她。若不是你们将唐时的事情瞒住，其他更妥帖的解决方案也不是没有。总归这件事，是唐家亏欠了她的。你的脾气给我适可而止！”
　　唐信吊儿郎当地坐着：“这下你倒替她抱不平了？”
　　唐成被他噎住，喝了口茶才又开口：“当时在这间书房里她和我说了什么你都不好奇吗？”
　　那姑娘跟在他身后进来，满脸不安又强自镇定。他盯着她，语气算不上友善：“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年你会做什么选择？你有没有后悔过？”
　　他等了许久，听到她说：“法院初判是故意杀人罪。刀子上全是我的指纹，邻居见到我满身是血从房间里冲出去。
　　林松提供了家暴的证据，终审判决过失杀人。
　　叔叔，无所谓选择，也无所谓后不后悔。我——并没有杀过人，故意、过失，都没有。”
　　她的语气淡淡的，仿若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唐成预想过她所有可能的答案，唯独没料到是这一种。他皱着眉看她，她虽紧张，眼神却坚定，眼睛乌黑清澈，沉静悠远。
　　两年冤狱？他想起那则新闻，想起安琪和她携手合作的事，几乎一瞬间就想通。
　　“林松做的？那阿三知道吗？”
　　她摇摇头，抬头看向外头在客厅里绕来绕去的唐信。唐成顺着她视线看出去，微微侧过身子，沉下声：“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不等她回答就已经大致想明白：“你早料到我要让你做什么了是吗？”
　　“前几日我遇到安琪了。”
　　如此，唐成终于明白。眼前的女孩一早便做好离开的准备。
　　“你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跟他回来，多此一举？”
　　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拢在身侧攥得死紧：“我想搏一个机会。我会离开。但过后还想再回来。”她顿了顿，扬起的脸上，表情如同等待判决，声音里都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叔叔，我……还能再回来吗？”
　　聊那么许久，只这一句里，唐成终于听出她对阿三的感情。
　　“阿三，你记不记得你曾跪在我面前说过，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是别人。那天，她在这里，和你说了同样的话。
　　我让她离开你是当时我唯一的选择。
　　她离开，甚而连唐时也留给你，骨肉分离的痛她选择她来受。这良苦用心你如果不懂，那你就辜负她了。”
　　林杉看来完全将老头子收伏了啊。唐信推开椅子出去：“是你们认为我不懂。别瞎掺和了，我自有打算。”
　　怎么就是瞎掺和了？唐成在后面吹胡子瞪眼。当时看到那则乱七八糟的新闻，他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只是知道了她居然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长成那副坚强果敢的样子，到底还是怜惜和欣赏占了上风。他想起在那姑娘走之前自己抛给她的最后一个问题：“给我一个理由。允许你回来站在他身边的理由。”
　　她先是反问他一句：“您认为我配不上他吗？”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自顾自说下去：“我从不认为我配不上谁。我一次又一次推开他，是怕他因为我遭受一些他本不需要承受的东西。可我现在变得贪心了。叔叔，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想拥有一样东西。一生一次，错过就没有了。”
　　她不说她能为阿三做什么，她只说她需要他。而她背地里默默做的、承受的，只字也未提。隐忍至此，阿三这死孩子，眼光还算不赖。
　　唐信吃过饭要回去，唐成抱着唐时不肯撒手，而唐时显然已经被那山高的玩具收买。胡兰想起李阿姨的事：“我看这样吧，你上班的时候唐时留给我们带，反正你爸也退了，在家也没什么事。再者李阿姨那边也麻烦她很久了。”
　　唐信立在门边又看一眼那爷孙俩，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回到家里将李阿姨送回去再回来，家里顿时空荡荡的，只窗帘被风刮出去，扬在半空中沙沙作响。
　　昨日见她，立在那里手足无措，似乎透过镜子看见过去在她眼前的自己。对着老头子都能说除了他也不会是别人，在他面前倒成哑巴了。
　　“叮咚……叮咚……”
　　唐诺原本说要过来，知道唐时在唐宅不是改主意了吗？唐信过去把门打开，看见来人顿时眯了眯眼，冷冷开口：“唐时在我爸妈那，你要看他的话直接过去。”
　　门外的人手里拎一袋东西，咬着唇低下头。他以为她下一刻就要转身走开，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不想她又抬起头来，盯住他的眼睛：“不是，我来找你。”
　　抓住门把的手一紧，唐信下颚微收，唇线抿得更紧。他不置可否，转身走进去。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一阵乱响，塑料袋子擦过墙壁，鞋柜门打开，拖鞋放在地上，脱鞋，换鞋。
　　前一刻屋子里的空荡被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和这个人一下填满，空气里都是跳动的音符。唐信背对着她无声扬了扬嘴角，很快又下压，维持着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来看。电视里人影一个又一个晃来晃去不知道在演什么，耳朵竖着听身后的动静，厨房门打开又合上。
　　进去做什么？他静静等了许久，转过身子只能看见推拉门里模模糊糊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他看了一会儿又转过身。
　　等了许久，听到推拉门打开，拖鞋在地上啪嗒几下往餐桌边去，尔后屋子里除了电视里男主的咆哮女主的尖叫之外，听不见别的声响。
　　这什么破电视剧？！
　　在唐信几乎要忍不住转头去看时，终于听到身后怯怯一声：“阿三~”
　　唐信捏住遥控器的手指不自觉按下去，电视屏幕一下黑掉。屏幕的反光里能看见她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那样不声不响地站着，再靠一步的意思的都没有。
　　他微微侧过脸以示意自己在听。她静了许久，他也就等着。
　　“那，我先走了……”她说完就往门口移去。
　　唐信万万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这一句。他几乎是一下从沙发上跃起，胸口的怒气烧灼得他理智不清。他看见她惊愕地转头看他，他攥住她细瘦的手腕一拢，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扣在墙上，手里力道恨不得掐死她。他赤红着眼，微微俯身和她平视，神色森冷，目光狠厉：“很好玩是不是？林杉你他妈当我是什么？高兴时消遣一下，不高兴就滚蛋吗？”
　　林杉哪里见过这样的唐信，肩膀撞到墙上痛得她面色发白。他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句狠狠划拉过她的心脏，他要叫她知道他有多痛。她摇着头想开口，他却全然不给她机会。
　　“走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后悔把唐时留下了？林杉我告诉你，你遗弃过他一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你来看他我不阻止，但是，你休想带走他！”
　　他说完就将手抽开，转身走开。身后温温软软的身体却撞上来，细瘦的手臂合拢抱住他的腰身。他全身肌肉绷紧，终于听到她进这个房间开口的第三句话：“阿三，对不起。”
　　唐信终于彻底泄气。他将她拢在腰上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掰开：“林杉，到现在你还是不懂。”
　　门哒一声在身后合上。
　　唐信走到餐桌边，桌上一碗川贝雪梨仍在冒着热气。他坐过去执着勺子缓缓一口一口吃到底朝天，糖加得有些多，甜得发腻。
　　身上出了薄薄的细汗，喉头的艰涩慢慢舒展开来。他将空碗端入厨房洗干净，打开冰箱，冰箱里搁了一堆的水果，一个个列队成行排得整整齐齐。他鲜少吃水果，只那一阵子她饭后总要切一盘，他也便跟着吃一些。每每感冒她倒也不逼着他吃药，做一些不知道哪里看来的食疗方子把他当白老鼠一样地试，倒也屡试不爽。
　　阿三
　　那……我先走了
　　阿三，对不起
　　统共十二个字，多说一句会死似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
　　唐信拿出一个苹果恨恨咬一口。

　　宣箫打开门，看见一身萎靡之气的林杉。不用说，又被虐了。这回她倒对唐信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把人拉进来：“找他去了？”
　　林杉抱住宣箫，在她怀里嗡嗡一声。宣箫拍拍她的头，这一刻才终于找到一点自己年长的感觉来，脸上笑容却渐渐浮起：“杉杉你变了。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整日里淡淡的，无悲无喜，没什么情绪。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和你有关系。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难过会想起找个人说一说靠一靠。杉杉，这些情绪、习惯，让你变得鲜活。或者说，是唐信让你变得鲜活。所以不管多难，你都要回到他身边。” 而且，任谁都知道，唐信那厮演这一出不过就是下定决心要彻底正正家风了，老婆动不动就跑什么的任谁也不能忍啊。
　　林杉走到沙发上抱着靠枕有些筋疲力尽。这几日唐信的态度才真正叫她明白，曾经他对她有多纵容。
　　原本在这段关系里，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站在原地等他安排好一切，等他朝她走过来。所以他现在不走了，甚至打算放弃了，她就完全不知所措了。
　　“箫箫，这是我第一次，人生第一次，想要拥有一样东西。”
　　这话说得艰涩却坚定。淡漠如她，终于也有了七情六欲，终于也开始眷恋这人世烟火。宣箫红了眼，嗯了一声。她不说我懂，因为她知道她大概不能感同身受。命运待林杉太过不公，她许是习惯了什么也得不到干脆逼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可她如今也终于鼓足勇气，将这欲望宣诸于世。不得不说，这一步，唐信走得甚妙。
　　“我猜，你已经计划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林杉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慢慢扬起一个笑容：“惹出来的火，总得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