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木迦

36、第 36 章

　　林杉去找宣箫，开门的是个面熟的男人，衬衫扣子解了两粒。林杉转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额，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
　　宁远钦十分淡定侧开身子：“进去吧，我先走了。”
　　林杉点点头进去，关门前转身侧了侧脖子朝他指指脖子，语气调侃：“还挺激烈？！”里面宣箫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脸上红晕未褪，身上裹着的，被单什么的……
　　林杉看着她嘻嘻笑，抑郁的心情被治愈。
　　“见着他了吗？”宣箫穿好衣服出来，倒了两杯水。林杉接一杯过来，点点头又摇摇头。宣箫靠在她肩上：“气一会儿是难免的，你看着吧，过两天他准得投降。”唐信在宣箫眼里完全忠犬一只。
　　可这次显然不一样。大半个月过去，唐信也半点动静都没有。
　　林杉鼓起勇气去家里寻他，按住门铃心跳如雷。开门的是李阿姨，看见她脸上有惊诧。林杉手足无措，手指下意识攥住包带：“他……在吗？”
　　李阿姨摇头，拉她进去：“前天就出差去了。”
　　林杉刚踏进去脚边就撞上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他抱着她的腿仰着头看她，大眼睛乌溜溜的。
　　她慢慢蹲下去和他对视，伸手小心翼翼攥住他的小手。
　　他咯咯笑，却把手抽开。小短腿迈着跑到地毯上打滚。
　　他的第一次跌倒，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她统统错过。那么小的孩子，哪还认得她。
　　李阿姨捏住她手腕拉到沙发上坐下，瞥见她红通通的眼眶，拍拍她的手安慰：“小孩子是这样的。你和他呆一阵就好了。母子天性断不掉的。”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这回，不走了吧？”
　　林杉不知如何作答。
　　李阿姨叹了叹：“你们的事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好孩子，怪不得你。
　　廖家和唐家走得近，阿三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他一贯见着谁都带着笑模样。
　　你初初走的时候，我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他也不问，也不找，正常地上班、带孩子、吃饭。直到有一回小汤匙玩的时候将一张照片撕碎了，他居然发了火，一整天也不和孩子说话，把孩子吓着了。后来收拾房间，那张照片已经被粘好，小家伙对着它喊妈妈妈妈。也不知他每天夜里教了多久。
　　杉杉，既然回来，就别走了。”
　　林杉觉得自己心肝脾肺都在痛。这些她在离开时早便做好准备的事情发生时，她仍是不可避免地遭到重创。
　　心里甚至慢慢浮起那日他冷漠的眉眼。虽则不告而别，总归是为了长远打算，怎么就那么生气呢。林杉撇撇嘴，有些委屈。
　　小汤匙摇摇晃晃又趴到她膝盖上。林杉试探着伸手抱他起来，小家伙养得很好，肉嘟嘟的。他已经不乐意被人抱在怀里，非得站起来，揪着她的头发玩。林杉怕他不小心吃到，忙把头发往后绑起来。他又蹦达着揪她胸前的衣服。
　　不这么一会儿，林杉整个人已经头发凌乱衣冠不整。
　　李阿姨在一边笑：“小家伙现在可能折腾了。你先陪他玩会儿，我去做饭。”
　　林杉只来得及点头，侧脸就被软软的东西贴上，她愣住，心里慢慢有什么溢出来，似要从眼睛里破空而出。
　　她抬手轻轻地捧住小孩儿的脸蛋，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一口，小家伙盯了她一会儿，轻轻地喊了一声：“ma ma--”
　　那声音甜甜软软的，轻轻拨了一下林杉心里那根紧紧绷住的弦。林杉咬着牙，忍了许久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下来。
　　唐信立在门口，手里还拎着钥匙，脚边搁着行李。
　　那个女人无声无息地走无声无息地回来。回来了10余天，哪怕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也不曾找过他。
　　现在，她又坐在家里的客厅上抱着孩子无声无息地哭。
　　他立在门口盯了许久，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又渐渐平静。他将钥匙扬手掷到一旁的玻璃柜台上，微微弯了腰去换鞋，眼角余光，她局促地站起来，小汤匙已经飞奔过来。
　　他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亲了亲，眉眼里的冷漠消融，林杉听到他沙哑而温柔的声音：“吃饭了吗？”
　　小家伙兴奋地糊了他一脸口水，李阿姨从厨房里出来：“还没呢，你回来得正好。”她看一眼手足无措的林杉：“杉杉，留下来吃饭吧？”
　　他似乎是才注意到她的样子，视线轻飘飘移过来一眼又转开，未置一词。
　　那目光漠然，比那日更甚。林杉手指揪住衣服下摆，强撑一抹笑：“不了。我……我先走了。”
　　他不动不移地立在门口。林杉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衣角掠过他的，极轻微的沙沙声。她手指刚触到防盗门冰凉的把手，听到他在身后幽幽开口：“来都来了，陪他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吗林小姐？”
　　林杉不知道原来唐信也是会这样说话的。一字一句像刀一样飞出来，不见血不罢休。
　　她还在发愣，小汤匙已经巴在她脚边。她转身把他抱起来，唐信已经提着行李箱往房间走，背影颀长瘦削，似乎清减了许多，无端端让她看得难受。
　　李阿姨已经看不懂这两年轻人的官司，默默地回厨房将晚饭准备出来。唐信许久也不见出来，李阿姨去喊了一趟，说：“先吃吧，他还要一会儿。”
　　林杉点点头，将唐小三儿抱过来喂，小家伙倒是不挑食，面汤吸溜吸溜一会儿就见了底，没一会儿就吃饱满屋子溜达了。
　　林杉不太有胃口，和李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许久也不见唐信出来。
　　李阿姨见她心不在焉，拍拍她的肩膀：“去看看他吧，声音哑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阿三跟个孩子似的，哄一哄就没事。”
　　哄一哄就没事？
　　林杉站在他房间门口，长长地做了几个吞吐，扬手去敲门。
　　笃笃，笃笃……
　　没人应答。
　　她一不做二不休，转了转门把手，将门轻轻推开。
　　屋里昏暗，只开了床头一盏晕黄的壁灯。他仰面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衣服也未换过。地上行李箱打开，乱七八糟铺了一地。
　　睡着了？
　　地上铺了毯子，林杉赤脚踩进去，将被子一角轻轻搭到他身上。
　　屋里静悄悄的，林杉都能听见他起伏规律的呼吸声。鲜少见他这么累。
　　他的眉头在暗影里紧紧蹙着，脸颊微微凹陷，棱角愈发分明。
　　是真的瘦了许多。
　　林杉伸出手想碰碰他，半途又收回。她怕吵醒他，怕他睁开的眼睛里全是冰锥，刺得她浑身疼。她于是轻手轻脚退开，却忘了脚边的行李箱，右脚踩到轮子，不稳地滑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这动静不可谓不大，林杉来不及摸摸屁股，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来，通红的眼睛望住她，眉心皱成一团。
　　林杉已顾不上此刻的狼狈和难堪，坐在地上抬头看他，极力想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还是宣告失败，龇牙咧嘴不知道是个什么好笑的样子。
　　可他不过拢眉看她一会儿，等眼神清明时已漠漠移开视线，站起身来理理衣服，居高临下：“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透，林杉坐在地上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她捏住指下的地毯，不能控制地颤栗起来。
　　他看不到。
　　他绕过行李箱，绕过她径自走出去。
　　脚底的刺痛渐渐蔓延开来，林杉怔怔地坐着，许久才站起身出去。他坐在桌边吃饭，唐小三儿格外粘他，在他脚边绕来绕去的，跟只猫似的。
　　林杉再呆不下去，和李阿姨告辞。
　　那边唐信低头吃饭，半点反应也没有。李阿姨送她出去，阖上门若有若无地嘀咕：“杉杉走路怎么一瘸一瘸的？”
　　她说完看了看唐信，半晌摇摇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听到外头嗒的一声，出门一瞧，餐桌边空荡荡的。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街边一排排路灯渐次亮起来将她的身影东南西北映了无数个。夏末秋初，凉意慢慢肆虐。林杉想起那日回来，她即便忐忑，到底还是被将见到他的喜悦冲淡。她料到他会生气，恼怒，却未料到自己完全无力应对。
　　“嘀嘀……嘀嘀……”
　　林杉转过头，被车前灯刺得微微眯眼，里面的人探出头来朝她挥手：“上车。”
　　唐信从车库里将车开出来，只来得及看见前面车子喷出的尾气。他将车子靠边停下，开了窗望着路边萧瑟的草木，重重地咳起来。
　　这边林杉上了车，因着上回唐诺的冷言冷语也知自己连这小姑娘一并得罪了，故而坐立难安。唐诺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快，替唐信抱完不平那点不愉快早便丢到脑后了。她见林杉一副刚被虐完的样子就笑了：“怎么的，难不成我哥和你发脾气了？”
　　林杉摇摇头。不是发脾气，倒更像冷暴力。廖斌开着车，看她满面愁容，和唐诺对视了眼，一致觉得唐信幼稚之极。
　　“你走了那么久他也平平静静的，倒是你回来了，我看他简直和闹脾气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不过你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是个人都要发脾气。回来就回来了，大半个月人影不见，半点要和人重修旧好的表示也没有。他在那心潮澎湃满腔委屈的，你倒和没事人似的。好赖你也哄哄他吧。”
　　又是哄哄他。唐信在这些人完全就是巨型婴儿啊。林杉摸摸鼻子：“你确定他只是闹脾气吗？”
　　唐诺看傻子一样地看她一眼：“不然呢？你该不是以为他等了你这么多年这会儿闹着要移情别恋吧？”
　　林杉苦笑：“我只是觉得他这回大概是真的对我有些失望。”
　　廖斌转转眼珠子，准备为唐信谋点福利：“失望或多或少总是有的。你总归是做错了事。林杉，做错事是要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