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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冬雷震震 夏雨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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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小德想她知道自已要失去什么了,她真的要永永远远再无一丝牵绊的失去宣鹤了。
我坐在树下看远处的火烧云,红彤彤的天空尽头是高耸着的厚重的水灰色的城墙,城墙上是雕着燕子的飞檐,直刷刷的插向半空中。城里的人越来越少,城门上的士兵越来越多,有时候我坐在树下甚至能感受到城墙上士兵对我们的怨愤,他们想我们城里的人死又害怕我们的死,矛盾极了。
听街头的王秀才说当今的天子下令,要焚了这座城,圣旨都传到城守的手里了,紧接而来的又是另一道圣旨不许焚城,说是下旨的第二天贵妃肚子里的龙钟出现了小产的征兆,当今的天子还算贤明唯独一样不好,没有子嗣,。天子当即招来国师,国师一算原来贵妃小产的原因是天子下令焚城的杀孽太重,肚子里的龙钟是要为他不曾见面的父皇赎罪呢。结果,天子当即下旨不准焚城,叫了人加急的送去。不能焚城,却派了大量的士兵在城外驻扎,不准城内的人出逃。
我看着城墙上出现的人影,可怜他们了他们大多是有家室的青壮年男子,要是不幸染上我们的瘟疫,家里的人恐怕是要哭瞎眼了,对他们自身来说不能上场杀敌,建功立业,再不济被马革裹尸也好过死在这城里的瘟疫手里。
我又想起那个被称作我夫君的人,他的人真的很好,嫁到了这里后婆婆无意间听到我曾做过的丢人败坏名声的事,又见我都几个月了肚子还没动静对我是恶言恶语了起来,气不过还会捏一把我的肉,力气很大,被她捏过的地方淤青很难消得下去。他有一次无意间撞见了我手上的淤青,后来再不肯我和他娘亲独处了,每每他娘亲对我口气不好,下一句就要非打即骂的时候,他总会出现牵着我的手离开,再自个去挨他娘亲的责骂。
我和他说过,我不肯和你有夫妻之实,你也不用这般的维护我,我总不好不肯和你好又拿你的好处。他不理我,只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你现在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我们的时间还有几十年,他还可以等多几年,等那个人从你的心上走开,我们也可以做一对恩爱的夫妻。我说多了他还是一意孤行,他很好可他不明白我一辈子都很难很难将先生从我的心上移开了。
瘟疫发生的太快,整座城里先有一户两户的人家没有原因的死了,很快那一两户人家住的一片地方陆续有人死了,人像是田里的水稻一茬茬的倒了。那是城东,我们住在离他们最远的城西,在院子里可以望尽城门的地方。得到瘟疫的消息,婆婆回来准备好要紧的东西拉着我的夫君就要趁城守还没关闭城门的时候,逃出去。婆婆不肯带上我,多一个人多一张嘴,他们没了房子,没有了根,身上的财物是最重要的,保命用的。她说媳妇没了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她现在可生不了了,再说这媳妇整天阴阳怪气哭丧着脸,说不定这瘟疫就是她带来的。
我的夫君不肯,执意要带上我。我站在院门摇了摇头,把门关上,听着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越来越轻。我都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第一次掀开我的盖头时,喝酒喝的红扑扑时不好意思的一个笑容。
我没什么牵挂,死了就死了吧,一个孤女死了怕是也没什么人会掉泪。火烧云的颜色淡了,我在第几天染上的瘟疫,我不想算,这瘟疫好啊,得了它,人只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一天比一天的消瘦,不像有的病病起来会生红斑什么的,听以前村里的人说有的瘟疫还会烂肉,得了它的人看着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一块肉的烂,烂到没肉再烂的时候才会死去。
我常常想起先生,他说话时会注意听着的人的表情,时常的为别人改变自己口中的话,是个很体贴的人。先生最爱穿浅蓝色的衣服,浅色的衣服又极容易弄脏,跟着一班毛猴子免不了弄的灰一块土一块,但他从不会因为这件事责骂任何一个学生。
先生不知道,几个村里的姑娘都偷偷爱慕他呢,有时先生出去散步,在竹林间总会撞到姑娘在采竹笋,或者在竹林边的小溪流里洗衣服,在田间在山路上都撞见,他还曾和我说过说他每每独自出门,都会无意挑到人多的时刻,经常撞见的那十几个姑娘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言语间还为那些姑娘担心。我才不会告诉他原因,只告诉他以后出门的时候带多几个学生,这些事情便可以不用再担心。先生是个呆子,读的书却一点都不呆,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他谈起所看书中的见解时,那双眼睛闪闪发亮,说到激愤处视线无意扫向我时,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有我的倒影,我的心开始要飞出我的胸膛,我每次都要偷偷的用手按住胸口,才能阻止我的心离开。
先生在窗边,将手中的书掉落在桌上的模样,傻极了,平日里不起波澜的眼神滚起大浪,嘴边柔柔地微笑定在脸上,我第一次可以这么大大方方的仔细看着他的脸,他不能算是几个村子里最好看的人,一双长的正好的眼睛,鼻子很秀气放在他脸上很适合,嘴巴偏小唇色偏淡,肤色微有些发白,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我越看越喜欢,心里的疼痛也越厉害,我有些后悔了,后悔说了这样的话。
天边的火烧云彻底的没有了颜色,天色一块一块的成了深蓝色。我想身上的力气用尽了,不能再回到屋里去了,背上靠着身后的树木的皮肤没有了有点刺疼的感觉,坐着的石板也不那么凉了。我对着被夜色模糊了的城墙,雕着燕子的屋檐,好似看见了先生,我想我还是要说:“今日芙澜当一次卓文君,不知先生可愿意当芙澜的司马相如?”
“我告诉你,姜芙澜,我现在死在你的面前都是你欠我的……你要和公子成亲……那我呢?我可是你嫡亲嫡亲的妹妹啊……从小你视弱被大夫诊断会失明,爹娘势利,你不能为家族出力便不再重视你,你被府中的上下冷落排挤时,我一次又一次护在你身前……你在十六岁被护国寺的主持断言会害死我后,爹娘无情要将你送出府,我不顾爹娘的劝阻以死相逼将你留在了家中,让你不用去尼姑庵做个姑子……我甚至在想我嫁人后姐姐怎么办?不如和我一同的出阁,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我帮你,若是没有我养你一世……你呢?夺了我爱的人,是你将公子推到了我身前,公子说他只喜欢你是我退出了,只是为何你要推三阻四又将他送到我身前,说绝不嫁他……现在的我成了笑话,整个京城的笑话……如果,如果有来世……我们不要再做做姐妹,姜……”
我满手都是粘稠甜腥的血,身上一大片一大片溅上的鲜血,我做了什么?我隐约的视线里到处都是一片红,绿茯她说我们来世不要再做姐妹,她倒在了地上,一点都不像平时古灵精怪的模样,闪着寒光的是剑么?
“阿宣,我们再无可能了。是我的错,害的绿茯送了命,我了解的绿茯是一个让人快活的女子,她敢爱敢恨,生性刚烈,我知道却总由着自己的性子,把她一步步推向死路。而你,我应该明白想要的就得去争取,可我一路退缩,想要你又怕要你,我们三人才会一路走到了今天。公子,今日一别,我们一世不再见了。”我一寸寸的脱离他的怀抱,我贪恋也得舍去的怀抱。
“不是你的错,芙澜。是你的爹娘,他们为了让绿茯死心入宫,设的局,他们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与你何干?”抚过我耳边的气息,那么的悲凉。
我舍不得他的,可我也忘不了绿茯对我一声一声叫唤的姐姐和满手粘腻的鲜血,她说的我们来世不要再做姐妹,她是我嫡亲嫡亲的妹妹啊。“若不是我对你动心,一切便不会到了今日的地步,若不是我一个盲女肖想得不到的东西,那么一切的诡计从何而来?我恨我贪慕富贵的爹娘设局害她,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我的自私害死了她。公子,请回吧。这里再无姜芙澜,只有一位叫清心的戴罪人。
“师父,您又站在这做什么?”我的手向前一摸,摸到了我的小徒弟。
“师父,在这里劝一位施主莫执着,执念生心魔。”
“可是,师父您对着的是一道墙不是经堂啊。师父,您是不是又走错了?徒弟牵您回去好吗?”
我顺着她伸出来的手,摸到了她的头顶。“不用了,师父还想在这里站多一会儿,你先回去做早课。”
“公子,莫执着,莫执着啊。”我一步一步的摸索着,走离了那道墙,走离了那个人。
我瞧着满桌的折子,怒了。一拍手,桌边上的折子掉到了地上,底下的那群废物又只能磕着头喊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我见着他们跪了一地的脑袋,手下拿起几本桌上的折子往他们身前一甩。“朕的好臣子,看看上面的水灾死亡的百姓,再看看有人递上来的折子,赈灾的银两都给一层又一层的官员拿来做了他们的小金库。好得很好得很啊。”
我犹不解气,这次的水灾死了整整十万人,江北的一座城都空了。桌上的茶杯,给我一把丢在了地上,清脆的响声,滚烫的热水洒在底下人的衣服皮肤上,还没有敢动一动。我的耳边忽地响起一声低叹的笑,“小丫头,整日发火就爱丢东西。过多几日再丢,我可养不活你了。”
一侧头,身边哪来的他,只有跟随我近十年的小贵子,见我看他,他低低的张嘴说道:“陛下,是累着了?”我手指动动,他没了动作,又安分的站成了一根柱子。
我看底下这群披着忠臣皮子内里已经腐烂不堪的仍旧欲望滔天的狗东西,何必又再发这么大的火,我走下了台子,趴在地上的家伙们恐怕很久没人敢叫他们跪这么长的时间了,听到我下地的脚步声,有几个竟发起抖来。
我看不痛快,一脚上去就踹翻了他,他动作倒是快,一个翻身在连忙磕起头,嘴里还喊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我睨着他,不怒不笑的,“李大人,朕有一口怒气怎么咽都咽不下哪能息下去。你家的小儿子最近还在城里称霸呢,昨儿还抢了街上的一个民女对来缉拿他的京兆伊说了这京城里他要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姑娘爬都得爬到他床上。”
磕着头的人不喊陛下息怒了,改喊:“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宽恕犬子,是臣教导无方……”我一脚再踢了过去,直接踹翻了他。
“李大人养的是好儿子,刚刚才从牢里传来的消息,说这次的赈灾款你拿了个大头呢,你这儿子孝顺啊,把你的小金库打理的井井有条,数目地点通通的招了。”
我看不得他躺在地上仍在发抖的身体,“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醒后,乱棍打死,满门抄斩。”我的余光里剩下的几人,背上都是透湿的汗。踱步走到他们身前,没人再来喊着陛下息怒了,做了几十年的官,这时人精了。
“朕最近睡的不好啊。一闭眼通通都是水灾里活活饿死的灾民,朕听传回来的消息,百姓易子相食,各位大人家里却是夜夜笙歌,好不惬意。朕不是个心善的人,可这几年委实心善了,才给了底下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做一些蚕食国本的勾当。你们当中谁做了什么,朕一清二楚。是吧,蔡大人?”
点到名的人,一下一下的磕头,整座大殿里都回响着头部撞击地板的声音。我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手指一点,他整个人都定在原地,头贴地,老人家受不住凉抖成了筛子。
“蔡大人,上个月娶得新夫人可还好?朕记得新夫人名叫水染,今年才十六呢,朕还见过几面呢,长的的确很让人把持不住啊。不过,可惜了,水染是朕中意的属下,她做事顶好,你和李大人勾结做下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她查的一清二楚的。朕手里有一本帐,不得了了朕的国库都没李大人多钱呢。”
我懒得再去和一只瘫倒在地的虫子说话,一扬手,人被带了下去。
剩下的,我不再多说,走回台子上坐着,手里拿起小贵子准备的帕子擦了擦手。桌上的折子,一把全扫到地上,好一阵子的响声。
“今儿,倦了。朕不想再计较,大人们做事前,都要再三的掂量掂量好,朕的性子大人们可都看了十几年了,还摸不透,就别怪朕不记得大人们为这国家做出的功劳了。退下吧。”
我抬手让小贵子将桌上的菜撤了下去,小贵子犹豫了半晌,小小声的说:“陛下吃些吧,奴才见陛下日日为国事操劳,不多吃些您的龙体吃不消了。”我不言,一桌菜撤了下去。
辗转难眠,又想起那个人,他走了十二年了,怎么他的脸还这么清晰,他的眉毛弯弯的像一片柳叶,底下的眼睛,内双的眼皮下浓黑的瞳仁里细看还有浅浅的红,时常柔柔的笑着,鼻子秀气的挺着,鼻下的嘴巴,不薄不厚正红色的唇色,一张女气的脸在他的身上却无端有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味道,翩翩公子。
“小丫头,又淘气。不睡觉,第二天起不来床时又赖我。”我嘴硬回道:“谁会起不来床,我现在可是日日天没亮就去上朝了。”
“陛下,陛下怎么了?”小贵子的声音出现在殿内,我看着大殿的上空,空落落的哪来的人,自己又在做什么。
“无事。”门外的声音安静了。现在我真正是个孤家寡人了,他不见我了,我要这一个天下,哪里还能要的了他。
空旷又寂寥的殿里,悠悠的烛火一明一灭,几步外的窗边无月无云,孤零零的几颗星挂在天上,睡不着,干脆坐在了床边。“阿宣,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要这天下的。我只是当时恼着你,我不想做谁的替身,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前世的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从几岁喜欢你的,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从记忆清晰起唯一坚持的事就是喜欢你。我恼你,你哄哄我就好的,你哄的时间长了,我自然也不会气了。
可怎么办,我怨恨被自己母亲抛弃的事和你的欺骗撞在了一起,我还小你保护的太好,任性又骄傲,随口说的天下被你用一身血捧到了我眼前,你以为你换了一身黑衣服就可以瞒过我了,我从没见你穿过黑色的衣服,也不喜欢你穿黑衣服,那若有若无的血味,我痛恨黑色的事物。到那时候,我拒绝不了了,死了这么多的人,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可以对你用血换来的天下,随手一丢呢。
阿宣,你有的时候太笨了,你是妖啊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凡人的我屈服。你可以随手一点,我会老实的,但你从不,顺着我溺着我,到后来我都害怕会失去你……结果,我真的失去了你。”我抹去眼角沁出的泪,空气里的话一点一点的消失,谁都听不到,谁都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