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犹是深闺梦里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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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你看五号病床的人又在看你。”我随着小林的手势向五号床望去，撞进了一片暗黑的深海。不好，他看见我看他了。我的脸一下子像被火烧着似的，热的不得了。
“走了走了，还有下一个病房的人没打针呢。”我觉得他肯定看见我脸红了太丢人了，赶紧催促小林走人。小林一出房门就叽叽喳喳的说：“五号床那人长的真好看，浓眉大眼的。对了，他刚送进医院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说他是抗战英雄。你说他怎么就看不见我呢？”
我想起刚刚的事就觉得丢人又听小林不停讲着他的事心里一阵烦躁对着小林说：“你要是喜欢他你就去和他说，在我面前说他的耳朵可没长在我身上。”小林一听夺过我的话头低声嚷道：“我想对他说也没机会了。我不是瞎子，你一进病房他的两人眼睛就黏在你身上了。他肯定是喜欢你。”
小林的话钻进我的耳朵直钻进心里，心头冒出一股甜意，我这是怎么了，我浑身都透露着别扭赶紧止住小林的话说：“我们快点去下一个病房，今天才送来不少的人。有几个情况特别不好。”
今天送来的人很多，有一个跟我阿弟般年纪的小士兵送来时浑身是血。他的腹部、大腿被子弹穿过，我用来止血的纱布很快就变得湿软，他的意识模糊但伤口的疼痛使他一直低声的呻吟，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我看着手中的纱布换了又换都赶不上他流血的速度他的血似乎就要在我手里流尽，我的心不断地缩紧。
“娟儿，郑医生需要你去手术室。这里我来。”小林活泼的声音也因为今天送来的大批伤患变得紧张低沉。
“你要看好他，王医生马上就过来了。”小林按住他的伤口，我连忙赶去手术室。
手术成功了，我从手术室出来疾奔去病房，不知道那个小士兵怎样了。小林正在帮一个手臂中了枪的士兵换药，我走过去说：“我交给你的病人怎么样了？”小林换药的手慢了下来低声说：“失血过多，走了。”我愣了，小林用手摸了摸眼说：“他走的时候还喊着爸妈呢。”我的眼前浮现起一堆堆的纱布那名士兵稚嫩的脸庞。
我坐在医院的楼梯口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做我心头的难受就会少些。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不想去理会。
“你还好吗？”脚步声停在了身边，有人坐了下来。
楼道里的灯前几天坏了，只有走廊里透出一丝光亮我看不清来人。身边的人没听见我的回答再问了句说：“你怎么了？”
我不想说话，他的话回荡在楼梯间一会儿就消失了。
“你知道吗？今天我看着一条生命从我手里走了，他才十五六岁的样子，那么小身上中了两弹鲜红的血像打开的水龙头哗哗的流，我在那时按着他的伤口听着他痛苦的低吟，我在想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中国人打中国人，我们才赶走了日本鬼子我们应该过上好日子了，你说为什么？我的弟弟和他差不多大，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战场上，我看着他想到我阿弟，我多害怕我阿弟会经历这样的事，你说为什么还有战争，打战明明会死很多人……”我低着头埋在两个手臂里说了一大堆的话，我不知道身边的人有没有再听或许他已经走了，我想说话说些什么来发泄掉心头的难受。
我停下了说话，楼道里恢复了安静，耳中有道平稳的呼吸声，他还没走。我和他两个人坐在楼道里不说话，半晌“你吃点馒头吧。你今晚还没吃过东西。”我抬起头看眼前的阴影，胃里火烧的疼痛提醒我，我从早上匆忙喝了半碗粥后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我接过了馒头，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开始吃了起来。馒头太干，我不小心呛住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身边的人立即起身说：“我去拿杯水来。”我抬手想说不用太麻烦了，水房在走廊的尽头太远也麻烦，晚上水房里是没有凉水的。咳嗽声阻止了我说话，脚步声嗒嗒回响在楼道里，他已经走了。
“你小心烫，没有凉水了，我我打了杯热水。”他从走廊里捧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走廊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昏黄的走廊灯光照进楼道里灯光更是微弱了，但我认出了他，他不就是五号床的病人。我的心头说不清楚的一瞬间暖和了起来。
“我没想周到馒头单吃太干，喝水，应该没那么烫了。”他将杯子递到了我手边，我用手去接手指握住杯子时不经意碰到了他温热干燥的手指，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一瞬间缩回，满满的水摇晃下便溢出来了一些。
“你烫着了吗？”他的手似乎想要伸过来但在半空中顿住没有再往前，收了回去放在身侧。
我想我刚刚的动作是不是伤害到他了，我不说话但心里的懊恼搅得我心发蒙。
“你怎么不说话，是烫的厉害了吗？”
“我没事，水已经不是很烫了。”我听着他微微焦急的声音，心里的懊恼一下子似乎被抚平了不少。
“那好，你没事我就先走了。”他说完蹲下，将水杯放在了地上，又将杯盖轻轻的盖好，站起来后转身就要走了。
“我叫黄婉娟，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被自己说出的话惊住了，心里的懊恼又冒出了头，我怎么能这样，但到底懊恼自己怎样心里却是不清楚的。
“我叫刘铮真，铮铮铁骨的铮，认真的真。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脸颊在灯光下罩上了细细毛茸茸的光，显得特别特别的好看。
有了那晚发生的事以后，我们时常在医院的走廊遇见，他看见我时总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也会对他微微一笑，我们从来都不说话，这好像成了我们两人的秘密。
“娟儿，五号床的病人要出院啦。你知不知道？唉，我还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呢，谁知你们连话都没有说过。早知道我就去试试了，说不定早成了…..”小林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要走了，我的心一下子慌乱问道：“他要出院了？什么时候的事？”小林的话被我打断，她听见我的话后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说：“娟儿，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我是随便说说玩的……”我听小林拔高的声音一时间拉住了她的衣角又羞又躁的低声说：“你小点声，我就是问问你，你做什么这么大声。等下护士长又该骂你了。”
小林看着我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小声说：“前天主任找你给住在我们院一位首长说处对象的时候，你不是说现在不考虑个人问题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我听着小林打趣的话脸上热热的，心头的局促起来，我下了死心赶紧回道：“你要是不说就算了，我又没有非要听。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的。”
“死鸭子嘴硬。就在下个星期四，你自己把握。他是要再回战场的，这年头乱成这样一分开很难能再见面的，娟儿你要想清楚。”小林端着药去病房换药了，我一人站在药房，脑中混乱不知道要想什么还是什么都在想，脑袋绕成一团乱麻，心头突起的念头又被自己压了下去，还是算了吧。虽然下了决定，心头的苦涩却压不住的涌出。
“你那天不是问我了么，就在今天你不去送送。好多姐妹都去送了，隔壁医疗组的小丽送了亲手做的帽子说冬天快到了叫他要注意保暖，看她那羞答答的样子可是喜欢人家很久了……你到底去不去啊？”小林和我一起巡房，一出病房就叽呱叽呱说的都是他，让我脑子里冒起都是他的样子，心头像是大夏天被人用被子闷住似的透不过气。
“你能不能安静会儿，病房里禁止喧哗。等一下你又挨了护士长的教训可别到我跟前说。”小林的声音小了下去停住了，我意识到自己是将情绪发泄到了她身上，其实关她什么事我自己的问题，她还替我操心。
“对不起，小林我不是故意的。这件事不要说了，我不再想了。”小林推推我，我抬起头，看她指着我身后，我回过身去，是他。
他立在阳光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整洁的军装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英俊高大，跑步过后的脸晕起一片红，寸板头的脑袋边上有几滴汗珠。他看我的眼光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他的眼里的黝黑黝黑的瞳仁像是那天我偷看他的那次，里面翻滚着暗黑的深海似乎要将我卷进去溺毙，我感受到脸上火烧的热度，随着他走近心不自觉在胸腔里跳的一下子比一下子要快，像是一下子不注意就要从喉咙里头跳出来。
“你怎么不来送我？”我不敢看着他，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带有攻击性的将我包围，我脑袋乱成了一锅浆糊。
“我要巡房，再说也有别人送你了。小丽不是送你了她亲手织的帽子。”我的话停住了，我在说什么？什么小丽送的帽子这是他的事，我到底要说什么，丢人，可脑袋不听话浮现的只有那晚我们一起坐在楼梯口他听我说话，给我馒头，跑去给我倒水的事。
“我没有接受那名护士的帽子，我和她说了有人会给我织。”他不紧不慢的话像冰刀没有生息的扎停我跳动的心，脸上的热度也迅速退了下去。原来他结婚了，原来他结婚了，还是他有了喜欢的人，他对我做的事应该只是出于好意我却将它编排了这么多的含义，我真傻，我真的喜欢他的，眼里聚起了眼泪，我不能在他面前哭。
“哦，这样啊。刘同志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你要多注意身体。”我要哭出来了，急急地说完话我想转身离开。
“你会给我织帽子吗？”腿还没有迈开步子，手腕却被人拉住了。“娟儿，你等等我好不好。”我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心里漫出的雀跃向全身漫去，我没想到我可以这么的开心。
“娟儿，我我，我喜欢你。”我感受到握着手腕的手掌长期握枪产生的薄茧，还有他逐渐升高的温度和慢慢濡湿的汗意。
“我不会织帽子太难了，织围巾好不好？”我感到一阵旋晕，我听到了他强壮急促的心跳声，他热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背脖颈上，坚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抱住我，很安全很幸福的感觉。“你什么都不会织也没关系，你的手很珍贵是用来救人的。娟儿，我会回来的，你等我等我。”
“嗯。我等你。”当时我不知道我的嘴巴是不是像以后小林闹我时说的咧到了耳根，我只感觉到了喉咙里被泪水哽的说不出更多的话。
“小黄同志，你确定要留在这家医院。组织上安排你可以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谢谢主任，我决定了。谢谢主任和组织上对我的栽培。”
我出了主任的门口，看到在走廊上的小林。小林走到我跟前，眼眶一圈的红，我看着她说：“你都是要做护士长的人了，要是新来的小护士看到你这样以后还怎么用你的威严震慑她们。”
“要不我也留下来好了。”听了小林孩子气的话，我对着走廊尽头的人点了点头说：“你愿意，郑医生可不愿意。好了，又不是以后不能见面。”小林的眼睛红红的，眼里聚起一汪水我看她作势又要哭的神情连忙说道：“好了，已经做了人家的妻子的人可不能像小孩子似的爱哭。快走，郑医生在那边等你呢。”
小林回头看了走廊里的郑医生，抿起了唇她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说：“你还要等他，两年了。一封信都没有，你还要等下去吗？”
我嘴上的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谁说我在等人了我喜欢在这里工作这里挺好的，在嘴边转了一圈不知怎的说出的却是：“我说过等他的。”小林脸上的神情变作了无奈说：“就你傻，傻子，傻娟儿。”
小林走了，因为战线的变化医院大部分人也调走了，平时挤不进人的走廊变得空晃晃。
“我刚从病房里出来就碰见新来的小张，娟姐，有人找你。”我听了将手中的病例递给她说：“这是下一个病房的。你先去做例行的检查，我等会就来。”小张拿了病例还不走，笑得贼兮兮的说：“娟姐，这回的人真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别傻等了。”后头的话变成了几分我说不清的同情。
我走在走廊里想小林真是不消停的家伙，去了别区的医院还不忘给我牵红线不知道这回又是她哪个远方的亲戚。
“娟儿，我回来了。”我站在医院门口不敢动，看着远处的他穿着笔挺整洁的军装，热烈的阳光下他脸上还是灿烂的笑容仿佛他只是散了会儿步回来的样子。我害怕一走过去这梦就醒了，这几年我总做这样的梦，梦里的他像现在这样的真实只是我迈出一步不半步，梦醒了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周围的寂静让我越发的害怕，我抱紧被子好像抱紧了他，却依旧害怕他永远不会回来。
我被围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鼻尖是淡淡的烟草味，耳朵里是有力又加快了的心跳声，阵阵热乎乎的气息游走在脖颈。他真的回来了。我的眼里抑制不住的泪流下“我以为这是我做的梦，梦里你站在那儿朝我笑的开心，我激动的走过去只要我一动你就不见了，梦也醒了。”
“娟儿，不是梦我回来了。战争结束了，我再也不走了，不走了。”他用力的抱紧我，证明他是真的回来了。我心头的酸涩漫开来，埋在他胸前说：“你不走了，我们说好了。”
他拉开我，用他的手笨拙的想要擦干我的泪，眼泪没有被他擦干净反倒他粗粝的手指用力过大擦得我脸生疼，最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怕是会弄疼了我傻笑着停下来。“娟儿，我们结婚吧。我会对你好的。”
我的脸因为他的话腾地热了起来，姑娘家的矜持让我说不出话。他着急了说：“娟儿我会对你好，好一辈子。如果我刘铮真没有今天说的话就罚我……”我截住他的话用力拍了他一掌说：“哪有这样的，不是逼人嫁给你吗？”
“不是，我这是在表明真心。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心里的想法。”我看他真的着急了，脸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他还努力想说什么，急起来用手直拍脑袋，我忍不住笑了一把抱住他说：“好啊。”
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喃喃道：“娟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我窝在他怀里说：“我说好啊，我们结婚吧。”他一下用力抱紧了，他开心的像是个孩子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喊道“我有老婆啰，我有老婆啰，我有老婆啰……”我被他抱着旋转了起来，记不清他抱着我转了多少圈，我们一直转一直的转。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犹是深闺梦里人（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