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一夜梧桐老(二) ...

  •   韩子深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兰芳说了他们永远不分开,说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的怀抱很舒服,舒服的让他安心,同时在这片令他心碎的温情中另一个自己漂浮在半空,冷眼看这一切,清楚的表明,这只是一个自己臆想的虚幻梦境。
      韩子深艰难睁开眼,身体里潜藏着一只野兽在他醒过来的那刻同时的苏醒,它优哉游哉的啃噬自己,身体难言的疼痛。韩子深这几年习惯了它的拜访,现在它带来的疼痛还是他能忍受的范围。
      白色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实,两片窗帘的交界处露出一道缝,偷渡来的明媚阳光跳跃在空中。韩子深的眼神顿在了那道光,他在回想梦里的兰芳的模样,几年前的模样就像是这道盛夏的阳光温暖了他平凡寂寥的生活。
      贺兰芳进门的看到的一幕就是这样的韩子深,他安静的像一个孩子在看他心爱的玩具一般全神贯注的看着一道阳光,他的头光溜溜的上面一层青色,贺兰芳想是不是没成熟的西瓜也是这样。
      韩子深听到身后门被打开的声音,是护士是医生还是被自己病痛连带折磨的父母,他有些自暴自弃的不去理会,如果是父母他不想瞧见他们佯装的平静,他们不应该在晚年受到这样的对待,如果这次自己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一了百了……
      “子深,你好些了吗?你已经睡了几天了……”
      两个字,韩子深他听见了他以为在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见的声音,只属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就算在上万人的声音里他都能一下辨出,那种难改的外国人腔调,低沉的音色很像是空谷里石头撞击发出的响声。
      “你给我滚出去!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给走远点!我不要见到你!”
      贺兰芳见到了一张被病痛折磨后憔悴苍白的脸上表现出的愤怒,不正常的红晕出现在两颊。病后的韩子深几乎要从床上站起来,他的身体在强作支撑,他的大吼大叫引来了医生,韩父韩母。
      “你给出去!你给我出去!你给我出去!……”所有人挤在了单人病房里,原本有些空荡的病房一下冲进太多的人反而显得有些挤逼。“贺先生,很抱歉。病人醒来后情绪有些激动,您可以先出去吗?我们会尽力使病人安静下来,贺先生您可以先出去吗?”
      贺兰芳的眼光扫过身边自己请过来的医生,正以礼貌恭敬的态度语气请自己走出这间病房。他看到在病床上的韩子深,宽大的条纹病服衣袖下瘦成一根骨头的手臂挥荡在自己的眼前。心上扯着一根线,把心一点一点扯下看不见的深渊。

      沈宁从那天被花子姮默认的原谅下,就一直住在了酒店。花子姮又消失了,只是这次的消失很贴心的发了一封短信,“沈宁,我有事出去几天。你乖乖的呆在酒店等我,不许出去乱跑,表现得好回来给你带礼物。记住,不许乱跑!”
      沈宁从短信里体会到自己好像被花子姮当成不懂事爱乱惹祸的熊孩子的事实,她闷了,但还是听从了花子姮的短信,一步都没有踏出酒店。
      “沈宁,你现在去温德医院,地址是花园街十一号,你去订酒店的车送你来。”电话里停了半刻,“不行,你现在好好的呆在房间,我去接你。”电话被挂断了,沈宁莫名的看着手机上的名字,是花子姮没有错但这些话是他说的?

      花灰色的袍子上面暗浮一层细密的纹路,腰间的纯白腰带绣上了大朵的茶花,茶花在乌黑的发丝间隐约可见,修长的手指闲适的握在纯黑色的方向盘,迎着光下的指尖在发光。沈宁的眼角不停巡回在身旁的人,她紧张的怕被发现但视线却怎么也移不开,她想着再看一眼就不看了,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变成了流连。
      “沈宁,你这几天的表现的很好。嗯,也很乖。”车子停在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这时间停车场里刚好安静,沈宁的眼神仍忍不住的往花子姮的指尖打量。花子姮的话一下子惊住了沈宁,她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慌乱了视线。
      “你说什么?”她慌乱的视线左右乱撞在车中狭小的空间,等她安定好时早已错过了花子姮的话。
      “我说,沈宁这几天的表现很好也很乖。”她一早知道花子姮的声音温柔,好像是她在外婆家听过的老上海唱片里软软的小调。沈宁想着果然喜欢一个人只要是他讲的话自己都可以转换成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沈宁努力的忽略心脏处传来咚咚加快的心跳声,“花子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贺兰芳的情况不大好,我想你可以和他谈谈。”花子姮淡下来的声音,失去了温度。“他看见韩子深的那天记忆后陷入了另一种程度的悲观情绪。”
      沈宁咀嚼着悲观情绪几个字,“悲观情绪?那段记忆里有什么?”
      花子姮低低的眼里看见沈宁的一张脸,一览无遗的少女容颜,嫣红的嘴唇像盛开的樱花微微张开,两颊泛起的粉红在羊膏脂般白滑肌肤上透出鲜活的生气,她的身上有股香甜的奶味。
      “那段记忆里有什么?花子姮!”沈宁不明白花子姮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的在做什么?两只眼闭合了一半,神情有些古怪,好像……好像……她说不出的熟悉感,她在哪见过?
      花子姮的眼看着张张合合的唇瓣,仿佛樱花被春风吹拂过后的余晃。“韩子深在那天决定将自己的病讲出来由贺兰芳来选择他们的未来。”
      “可是那晚贺兰芳没有来。”沈宁喃喃的回答。

      “你好吗?”沈宁听见自己的话飘散在空中,无力又空白。他不好,沈宁一眼就瞧见了。干净整洁的西装,干净整洁的面容,干净整洁的眼神,贺兰芳意外的干净,干净的不像是还活着的人。
      “沈宁,你的眼神太担心了。我很好,真的。”贺兰芳背过身去拨弄放在窗边的盆栽,白色的小花开的正好。
      沈宁被贺兰芳的话堵在了原地,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安慰才能填平贺兰芳内心止不住的伤口,恐怕什么样的安慰都止不住了吧。他不会原谅自己,亲手推开了韩子深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在八岁的时候才被带回贺家,我的母亲是法国人在二十岁那年遇到了我的父亲,很快我就出生了。我父亲浪荡多情,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我母亲在我几个月大的时候为在家里发现另一个女人躺在他们的床上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带着我离开了家。八岁那年,我父亲找到了我们,他和我母亲说他需要我们,八年里他一直很想念我和我母亲。我母亲是个长不大的傻姑娘。没有几个月我和母亲来到了贺家。”
      贺兰芳轻柔的抚摸着白色小花的花瓣,“我父亲是个混蛋,他需要的只是作为能分得家族财产的继承人。贺家,老旧腐朽的大家族藏了不知多少的腌臜事。我的血统被骂小洋鬼佬,我母亲整个贺家都对她充满了恶意。爷爷对我很好却很讨厌我母亲,讨厌她身上洋佬的味道,洋佬的样子一切他都厌烦,他不说只用行动表明,拒绝她的靠近。我父亲领她回到家后,没安分两天,身边又出现了挥散不去的味道复杂的香水味。我母亲为了我,她忍了。因为我不能离开贺家,她一个人反抗不了贺家带走我。她很不开心,不开心的生了病。”
      贺兰芳的身影完全背了过去,沈宁只能见到他身前白花的一片花瓣,小小的脆弱的样子。
      “我决定自己带她走,走回她的家乡,恢复到我们以前两个人开心的生活。我渴望长大,我要在贺家有立足之地,才能带走她。十六岁那年,我从韩家的手里抢到S市政府准备开发的土地承包权,在贺家一战成名。我很开心,我终于有机会带走她了。十六岁的我以为我可以和整个贺家抗衡了,我有能力了。
      没有过多久,我父亲把我母亲弄到了一家疗养院里半幽禁了她,他一脸的阴沉告诉我‘你以为你的小心思我猜不出?想要带走你的母亲,老爷子发现你不见了指不定怎样找我晦气,你现在在老爷子心里可是块心头宝,你要老老实实的将老爷子哄高兴了哄的将整个贺家交给你。你的母亲才有好日子过。’我父亲虽然是脓包一个的败家子,但十六岁的我怎么挡的住四十几岁的老狐狸。我在二十岁之前,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在二十岁那年,我把她接到了身边,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却不允许她离开……”

      “贺先生,您父亲打电话来催促说您什么时候回S市?”病房里多出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手中抱着一沓文件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
      “你回他,我正在开会。关于我父亲小情人在伯父手里的事,你不用再向我提第二次,他自己自然有本事去救。”贺兰芳转过身,他的手中拿着擦拭的浅草色的手帕,打发了男人出门,留下了他手中的一沓文件。
      沈宁仿佛是被遗忘在房间的一角,进来过的男人做报告时他一眼都不曾看过她,现在贺兰芳也不再和她说话。
      “你有事,我下午再来?”沈宁看贺兰芳戴上金丝框眼镜,打开文件翻看,她真的被人遗忘的事实让她伫立原地尴尬。
      “爷爷默许了我接回母亲的事实,代价是接管贺家……我以为我一辈子都这样了,我无所谓,母亲活在了十几岁的年纪里,她很开心就够了。直到子深的出现,他是我的救赎,他改变了我腐烂肮脏的人生……我现在在想我们今天走到这地步,是不是我奢求的太多……”
      沈宁听到贺兰芳的话,眼神注视在他的身上,他依旧一页页的翻动文件,手指敲打着电脑键盘,就好像刚刚的话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沈宁离开了病房,她独自走在走廊里,高级病房区没有医院里来往拥挤的人群,大呼小叫的喧闹声,这里只有偶尔走过的一两位护士、医生。
      “花子姮,韩子深见到贺兰芳后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沈宁的眼前隔着一片透明的玻璃,是医院为高级病房的病人们独立开辟的花园,寥寥的病人,面积广大的绿地。
      电话那头的花子姮的声音透过话筒,“韩子深情绪失控被强行打了镇定剂,现在情绪不稳定。他要求贺兰芳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沈宁想起病房里贺兰芳坐在床头处理文件的样子和他的那段话,他现在到底是有多痛沈宁没有办法去想象。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自以为的挽救,摧毁了两个人,韩子深到底还爱不爱贺兰芳,她草率的替他决定,于是贺兰芳心中唯一的温暖被她一手打碎。
      “沈宁,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沈宁听到电话那头肯定的答案,想着果然,自己的莽撞和自以为是毁了一切。
      “你应该保护好你自己。沈宁,你怎么这么傻呢。”带着叹息,温暖的声音一下一下漾进了沈宁的心里,声音似乎有心疼的味道。她一时没有了反应,凭着本能,“我不傻啊,我在学校可是拿过奖学金的。”
      沈宁对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懊恼,她想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什么叫我是拿过奖学金这种见鬼的回答。“不,我是说我虽然不是特别的聪明,但脑子还算不笨的。不是,其实我想说的……”
      沈宁对自己越来越没有章法的表达,选择了闭嘴,她听着电话那头安静平缓的呼吸声,她知道自己是被花子姮的话打动了。喜欢上一个人是无论对方说什么,人们都会自动在字里行间拼命的找出蛛丝马迹证据来让自己相信他(她)也是喜欢自己的。
      “你现在乘电梯到医院的七楼。我在这里等你。”
      “你在医院?我们去七楼做什么?”
      “贺兰芳将韩子深转了院,他现在在七楼的病房里,我们需要和他见见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