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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

  •   他小的时候,以为每个小孩都是由外婆带大的。爸爸妈妈,那是个别人家才有的东西。每次他问外婆,外婆,我怎么没有爸爸妈妈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出现小孩子都能感受到的心酸,所以,他就不再问了。上学之前,外婆保护着他,每次外婆牵着他的手走过弄堂,总有一些大孩子在他背后丢石头、骂脏话:“野种!砸他!野种!”外婆总是佝偻着身体转过身赶跑他们。什么叫野种?他不懂。后来他上学了。外婆的保护以外的世界,就是地狱。他们用石头砸他、用唾沫淬他,没有人和他说话和他玩,只有人骂他野种。渐渐地他习惯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游戏,渐渐地他也知道为什么他是野种。他的未曾谋面的妈妈,是难产而死。为了一个已婚男人,一个大姑娘不顾体面地要生孩子,最后死于难产,人们觉得,是当然的罪有应得。他的父亲,当然尚在人世。不过除了他的姓氏以外,司澈对他一无所知。他从未出现过。只是每年派人送一次生活费给外婆。司澈就这样长大了,变成了一个颀长的少年。再没有人当面说起他的身世,他也已经和中学的新伙伴们一起打球,说笑,可是,他的心里依旧有人不停地说:“你看,你看,那个野种。”
      司澈高一的那个冬天,外婆去世了。司澈突然成了孤儿。也许他一出生就是,只是直到十七岁的那年冬天,才被人发现了。法院的人把他带到了他的父亲那里。出生十七年后,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面无表情的父亲,一脸憎恶的继母。不过,还有一个十三岁,长着一双琥珀色瞳仁的瘦小女孩,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瞳生。
      他到现在还记得初次看见瞳生时的情景。瞳生站在玄关的玻璃门后面,露出一张小脸,偷偷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好像有无数的好奇。
      “瞳生,你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那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吗?”司澈轻轻地问。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哥哥穿了件白色的T恤,上面有印着切•格瓦拉。”
      “你那天穿了条白色的长裙子,蓬蓬的,就像这婚纱一样。”
      他们家那时侯还没住进现在的市中心区别墅。不过,位于荷花池公寓的家也已经是相当的豪华。整个六层都是他们家的。七层的两个阁楼间打通,本来是杂务间,司澈到来后,变成了司澈的卧室。
      老宗,你赶他走。你把这野种弄进来,我就带着瞳生走。
      不好赶他走。他是未成年人。你看看,法院都插手这件事了,你叫我怎么弄。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丢不起这个人。我答应你,等他高中一毕业,马上叫他走。就两年了,快了,快了。
      司澈常常能听到他们夫妇俩这样嘀咕。他总是安然地上学、放学,低着头走上自己的阁楼。因为他的沉默和不多事,日子就这样如水地滑过了。
      继母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女强人。父亲总有赶不完的饭局和应酬。他们俩大多数时间是不在家的,即使在家,也没空陪着瞳生,所以,瞳生的生活,是很寂寞的。
      爸爸,学校要我们背书给家长听。
      你自己背背吧,我没空,马上要出去。
      可是我一个人背不下来。明天要老师抽查的。
      好了好了,去楼上背给司澈听,让他签个字。
      ……
      爸爸,这个题目不会做。
      去问司澈吧!我头痛。
      ……
      喂,爸爸吗?爸爸,我好像发烧了,好难受。
      哎呀,这怎么办,我在外面开会回不来啊!你妈呢?啊,对,出差了。司澈呢?赶快让他带你去医院!
      ……
      “那个时候好幸福,哥哥。我常常到阁楼上去背书给你听、问你题目。在我心目中,哥哥你很聪明,很棒呢!”
      “是吗?”司澈淡淡地笑了。他的思绪也仿佛回到了那些台灯下的夜晚。小小的瞳生正在使劲眨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拼命地回忆课文。
      “我的同学都羡慕死我了,说宗瞳生的哥哥好帅,就是高二(7)班的那个啊,个子很高,酷酷的那个。而且成绩很好的,还是篮球校队的哦!”
      司澈看着神采飞扬的瞳生,抱住她身体的手臂,不由得更紧了。
      “哥哥,记不记得那次我发烧,你抱着我跑下六楼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瞳生滚烫的纤细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好像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这样奇异的兄妹俩,就此相熟起来。
      生活本来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继续。司澈渐渐地已经不再厌恶这个所谓的家。因为有瞳生,有她纯净得像湖泊一样的眼睛,温暖,似乎在一丝一丝地滋长。他是准备走的,高中毕业去读大学就离开这里。可是,瞳生,可爱、纯真、纤尘不染的瞳生,成了他甜蜜的牵绊。
      高二开始后没多久,继母就离家到日本进行为期一年半的学习,为她晋升进市机关作准备。父亲这下子像得了永远的自由,成天不着家。他和他年轻的秘书另有小公馆,这是除了瞳生的母亲以外,人所共知的秘密。
      家里就只剩下司澈和瞳生。
      司澈这才发现,瞳生也已经渐渐地长大了。她不再是个小孩,已经是个白皙苗条的可爱少女。
      你妹妹长得不错哦!介绍给我吧!经常有男生这样对司澈说。
      可以啊。等你整容增高脑瘫治好以后吧。司澈总是这样回答。瞳生是他的小妹妹,是他一生都要好好保护的人。
      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三餐。瞳生的生活中已经没有比司澈更亲密的人。而且,也没有比司澈更重要的人。
      司澈对瞳生的宠爱是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而瞳生对司澈的依赖却是一笔一划地写在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瞳生常常会在睡前“噔噔噔”地跑上阁楼,敲开司澈的门,司澈就看见那个瘦瘦小小的她光着脚丫、踮着脚尖眼巴巴地站在门口说:哥哥,我睡不着,你读个故事给我听。
      这么大的人了……
      哥哥……
      只要她这样哀求,司澈就会无奈地摇头,让她钻到自己的被窝里,自己坐在床边读书给她听。
      你要听什么?
      哥哥看的那本《珍妮姑娘》。
      司澈开始朗读,瞳生闭上眼睛,沉入梦乡。司澈等她睡熟了,才轻轻地抱起她,走下楼,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
      “哥哥,那时你读书哄我睡觉,读到《珍妮姑娘》里面雷斯脱•甘在联桥夫人家的走廊上强吻珍妮的时候你会不好意思地脸红呢。”瞳生偷偷地笑了,把脸埋进司澈的胸口。司澈低沉的声音多么美妙,仿佛就在昨天。
      “你还记得?”司澈拥抱着瞳生,两人站在客厅的中央,动也不动。瞳生依旧穿着洁白的婚纱,司澈也无暇脱去大衣,他们就这样痴迷地沉浸在回忆里,贪婪地紧紧拥抱,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又会怎样呢。
      少年时的司澈曾经因为读一本书而在瞳生面前脸红了,多么久远的记忆,朦朦胧胧的,都不真切了。可是,瞳生的确常常让司澈坐立难安。
      哥哥,我不要睡到下面去。有一次司澈又抱起赖着他读故事的瞳生时,瞳生突然睁开眼睛说。
      乖。起来,自己下去。你睡这里,难道要我去你床上和你的“Hello Kitty”一起睡?
      不要,哥哥。瞳生抓紧了司澈的衣袖。我一个人会怕,求你了,陪陪我好不好?
      那一晚司澈高高大大的身体就只利用了小床的三分之一,几乎要掉到地板上。他想起身坐一夜,却被瞳生柔软的手紧紧地吊住颈项,不得动弹。瞳生睡得很香,均匀的呼吸完全喷在司澈的脸颊,天真得像个天使。可是司澈却是煎熬着过了一夜。他要努力支撑身体不让自己掉下去,更要紧的是,瞳生身体上散发出来的馨香让他无法入睡。那是司澈第一次感受到少女的体香,那种香甜的、柔腻的味道让他的心跳地飞快。他努力地扭过头,想要躲避瞳生温热的呼吸,可是,即使转过身闭上眼,这一切,还是已经成为记忆,永远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瞳生,你以后不要再让我读故事或者睡在楼上了。那天早上吃早饭时,司澈严肃地说。
      哥哥,你生气了?睡得不舒服对不对?那我以后就占那么一小点点地方行吗?
      司澈依然板着脸。
      哥哥——要不然我在你床面前摊一张地铺好不好?
      司澈转过了头去。
      哥哥,我影响你学习了——
      不是!司澈打断她。瞳生,你十四岁了,是个小姑娘了,我们俩挤在一个房间里根本不像样,你懂吗?
      瞳生的琥珀色的大眼睛里一下子盛满了泪水。她拿起书包,跑出了家门。
      司澈只觉得心里闷沉沉地痛,却说不出来。
      瞳生不和他说话。在学校里看见他头也不抬,晚上居然到同桌的女生家去睡了。一向沉稳的司澈突然也变得焦躁,瞳生你要怎样都随你,只要你快回来!
      那天体育课后,他们俩在游泳池边不期而遇。
      你给我回家睡。司澈一把拉住瞳生的手臂。
      不要。你不是说我们俩在一起不像样吗,我不回来了还不行吗。瞳生完全无力挣脱他的手,却倔强地不肯嘴软。
      睡同学家就像样了?回家,听到没有?
      不要。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好,你回来吧。我搬走。司澈松开她的手,转身要走。
      哥哥!瞳生追上去,抱住了他的腰。不要走……
      司澈被瞳生紧紧抱住,在黄昏时空无一人的游泳池边,就这样,紧紧的。我不会走的,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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