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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3 ...

  •   1941年7月底德军北方集团军上呈元首的兵力部署报告:
      ……我们决定对作战计划重新做以下部署:(1)以莱因哈特第41装甲军和屈西勒尔第18集团军组成北突击集团,从卢加河下游突破防线,经加特契进攻列宁格勒(2)以曼施泰因第56装甲军为西突击集团,从卢加河中游进攻卢加,尔后沿卢加-列宁格勒公路进击列宁格勒(3)以布歇第16集团军和中央集团军群第3装甲兵团之第57装甲军组成南突击集团,从卢加河上游突破防线,尔后进攻楚多沃,切断列宁格勒通往莫斯科的铁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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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乌曼诺夫家的餐厅。茶壶在火炉上发出欢快的滋滋声,氤氲的蒸气从壶嘴里喷出来,慢慢消散在空气中。城市用电已经受到限制,但桌上金属烛台上的蜡烛依然让房间光明温暖。红菜汤的味道和烤面包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乌曼诺夫的太太维卡又端上香喷喷的土豆烤牛肉。
      乌曼诺夫的一对双胞胎男孩儿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在主菜端上桌之后,瓦夏还克制地咬着勺子看向周围,安德柳沙已经即可不耐的伸出手去。“慢点,”他妻子维卡低声的嗔怪道。“小伙子们,在客人面前要礼貌点,”乌曼诺夫边说边舀起一大勺放进Daria盘子里:“快吃吧,好孩子。”
      安德柳沙对着爸爸做着鬼脸伸出盘子,看着乌曼诺夫放在上面的土豆说:“我还想来点牛肉!”
      “啊,这个淘小子!”维卡对kitia笑着说,“Alexei对孩子们太宽容了。”
      半个小时之后,桌上已经不剩下什么食物,katia对维卡耳语了几句,维卡点点头对几个孩子说:“去屋里玩吧,我先带你们去先洗洗你们的手。”乌曼诺夫看着妻子领着孩子们离开餐桌,拿过茶壶给自己和katia各自倒了一杯,他听见katia说:“Alexei,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找个妇产科大夫,我怀孕了,想做产前检查。”
      乌曼诺夫停下手,他温和的音调中有一丝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3个月。”
      “Ilia知道吗?”
      “他走得太突然了;临走前我才来得及告诉他。”
      “哦……”乌曼诺夫吸了口气,之后又像是叹息似的把那口气长长地呼了出去。作为格林科夫生前的好友,他一直把照应katia看做自己的责任,即使在她和kulik再婚之后也是如此。
      “哦,这个没有问题,”他摸了摸下巴,语气有一点尴尬,“到时候我叫维卡陪你去。”
      katia笑了笑说:“也许最麻烦的是怎么向daria解释这件事;为了回答她的各种问题,我现在都快变成个小说家了。”
      乌曼诺夫喃喃的说:“唔,老实说,这的确不太容易……”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结束这个话题;终于,乌曼诺夫点点头说:“祝贺你,还有Ilia.”
      他在理智上并非不能理解katia的再婚,无论怎样生活应当继续——他只是像所说的“人之常情”那样,对逝者怀着更深的怀念和同情。

      格林科夫大夫从药品室拿了一支利多卡因,又从处置室拿了一只缝合包,他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给自己的腹股沟区打了一针局麻,之后解剖出自己的股动脉,一刀切断。
      鲜血一直喷到天花板。
      格林科夫没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据乌曼诺夫所知的是,格林科夫的一个肿瘤病人因为术后的恶液质状态和器官衰竭去世,而这病人的身份是人民委员会的委员。这一件本来并不特别出乎意料的医疗事件一度成为医院中发生的最严重的事件,格林科夫因此受到长达几个月的审/查,他被要求不断递交书面的说明材料,接受质询和谈话,以期洗脱某种暗示性的“阴/谋谋/害”的罪名。
      谁也没有想到,事件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格林科夫”的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不能碰的话题。乌曼诺夫和格林科夫是同一年进入莫斯科第一医院的同事,并且不止一次跟着去看过他芭蕾舞太太,也就是katia的“胡桃夹子”和“天鹅湖”。当他们对着台上热烈的鼓掌和赞美时,那个平日里温和稳重的男人就会笑得格外单纯。回想那些场面,乌曼诺夫依然觉得他无法相信,格林科夫是以这样的方式从他们身边消失。

      他低头喝茶,当他抬起头时,却意外的碰上kitia异常明亮的眼睛——那是他最好的朋友生前最爱的一双眼睛;她语调平缓的说:“我和Ilia认识一个月就结婚了,你知道,那是狂风暴雨般的追求。”
      她继续说下去:“我和谢尔盖生活的时光,就像陷在粉红色的天鹅绒里一样,我从不觉得自己需要操心什么、担忧什么;就连我们从商店回家,无论买多少东西都是他一个人提着篮子,钱包、门钥匙、供应券,我什么都用不着管……我爱他,就像一个小女孩依恋着父亲……就算有一天他突然的离开了而且再不可能回来,我也依然爱着他……”
      她的唇际浮上一丝暖淡的笑意:“Ilia与他不同,是的,完全不同毫无相似——但我遇到他,在一个月之后就成为他的妻子——不,我从没后悔,谢尔盖的死开始让我相信人生的莫测和绝望,仿佛我的人生也走到了头,再无路可走——而那之后Ilia出现了,他站在我面前,一切就变得安全、妥帖、万事如意;而且我毫无理由却百分之百的相信,这不是冲动……”
      火炉里的炭块啪的弹射出火星,屋子里再次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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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8月中旬苏军军情通报(部分)(整理):
      ……8月13日,北路德军切断了列宁格勒至金吉谢普的铁路和公路线;8月15日,南路德军南突破防线后向楚多沃挺进……8月10-15日,曼施泰因第56装甲军南进支援,向卢加发起攻击……芬军东南集团军向拉多加湖逼进,向苏第23集团军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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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asha要出门上班的时候发现室友还没起床,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却发现外科大夫正仰面平躺着,大睁着两眼。
      Sasha问:“你今天休息?”
      他没有听到回答,却突然看见大夫呼的坐起来,满脸惊惶。Sasha回身向他盯着的方向看去,是房间半开的窗子,天色半阴不晴。
      接着,他听见窗外楼下的路面上一声沉重的闷响,竟然有点像中弹的人扑倒在雪地上的声音;sasha无端打了个寒战,他奔到窗边,楼下的泊油路面上趴着一个人形,穿着便装,鲜血蛇一样蜿蜒的从他身下溢出来,很快蔓延成殷红的一片。Sasha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死了?”他听见室友在他身后问,“刚才我看见他掉下去的时候从我们窗外……”,他像是斟酌着词句,“经过……”
      Sasha回头看去,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的外科医生此刻看起来幼小得像个高中生,他脸色苍白,因为寒冷和震惊而瑟瑟发抖。
      Sasha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走过去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纵然在见惯了死亡,他是第一次在战场之外的场合亲眼目睹一个人用非自然的方式结束生命。

      “你知道了吗?”那天中午,在去食堂的路上,办公室的同事低声问他。
      Sasha明知故问道:“知道什么?”
      “住在你们对面宿舍的那个家伙,今天早上从阳台跳下来。”
      Sasha低声“嗯”了一声表示知情,“消息还真是传得快……”
      “大家都清楚,就算封锁消息,这种事情也是藏不住的。”
      对面有人走过来,他们短暂的中断了这个话题;sasha听见他的同事末了轻声的叹息了一声:“说真的,人的好奇心真是一种残忍的东西。”
      学员们在食堂一端的长条桌旁端正的坐着,按照整齐划一的指令像完成程序一样吃着午饭,甚至没有人说话。也许这看起来有一点点可笑,但事实上,正是这一点点把钢铁一般的纪律感融化进年轻人的血液,使他们在战场上纵然知道九死一生,也不会私自后退半步。
      在教工的自由就餐区,sasha没找到位子,正在他四下张望的时候,他看见zhulin指着自己对面的空座向他招手。
      他们互敬军礼之后,sasha坐下来摘下军帽放在左手边。
      “听说你们宿舍有人自杀?”
      Sasha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院长也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他思考了一下说:“也许是意外,我不太清楚。”
      Zhulin挥挥手像是把他的托词拨到一边:“也许有人觉得不该议论这样的事,但我不这么看;我们避讳的事情太多了,这没有好处。人们应该对现在的局势有清醒的认识,隐瞒会增加谣言的扩散。”
      他继续说:“这个人,他听说要抽调他去前线,吓得崩溃了。”
      Sasha诧异的抬起头:“因为这个?”
      “他没上过战场,从没上过;他觉得自己就是要去送死的,就是这样。”
      Sasha没有表示疑问,他没必要刨根问底的质疑这说法的真实程度——事实上,那场血腥的清洗使军队中大批的军官、指战员被处决,军队的组织体系几乎被打散,战争开始时具有实战经验的军官寥寥无几。
      是的,sasha记得他第一次走上战场时也感到无限的惶恐,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仿佛他所接受的一切训练和教育都在一瞬间从脑海里彻底消失,那些浪漫的英雄主义理想在那一刻比白纸还脆弱苍白——因为在那时候他意识到,生死的边界真实的在他脚下移动,这不是演习,没有出局只有死亡。
      而这种恐惧的病症,是依靠一个个在寒冷战壕中难熬的夜晚来医治。
      “我感到……很遗憾。”他低声的说。
      Zhulin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sasha写教案的时候大夫凑了过来,“你怎么能写出这么多东西?天啊,要是叫我写什么东西我肯定要觉得头疼……”他喝着热水,有点大惊小怪的说,而他此时的脸色已经看起来比早上正常多了。

      Sasha问:“你那里怎么样,我是说医院里。”
      他室友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
      “杀人?”他重复了一下,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同时他看见大夫因为睡眠不足而颜色苍白的脸上,眼神热切并且诚恳。
      Sasha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他说:“我和每一个站在我面前的敌人,都没有私人的恩怨;但战争总会死人。”
      大夫举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指,几乎是在喃喃的嘟囔:“sasha,我现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今天的那个伤员,在手术台上死掉了。大家都说,他受伤太重,上帝来了也没办法。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在我手里死掉的……”他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里蒙着迷惘的雾气,“这到底是怎么了? ”
      Sasha想了想,说:“你太紧张了。”
      “我很恐惧。”大夫说,他神经质的拨着右手食指的指甲,压得甲床忽红忽白,“是战争——我觉得我的生活突然被搅得一团糟,被毁掉了。”
      “我能理解。”sasha轻声说,“这种东西突然降临在这里,可我们都还没有准备。”
      他说的很真诚,言语间带着感慨;如果这是在3、4年前他在西伯利亚的时候,他说这样的话很可能只是一种言不由衷的安慰——那时作为职业军人的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时刻准备着从积雪的壕沟里跃起,战争和死亡都像是守在门口跟着他出门的跟班,他像接受影子一样接受那样的生活:他并不是一个狂热的好战分子,但他的生活是的确因为战争存在的可能而变得富有意义——那时候,他也许真的不能体会别人的生活因为战争而混乱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但现在不同了——他悚然一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定自己已经和从前不同:自己不再是苏联红军的军官,而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然而,在那些排挤与不公面前,他又能选择什么?当道貌岸然的现实向他背过身去,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同样沉默的转身离开;他不是偏激或者愤世嫉俗的人,他所要做的只是坚持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在这些表面上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他分明的听见胸腔里热血的激荡,有声音在呐喊的呼唤他——这是他的祖国,他曾宣誓要用生命保卫的母亲。
      “但你要知道,”最终他说,“有一天你会为你现在所做出的一切牺牲感到骄傲,未来的人们会永远纪念我们现在的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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