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医》殷追

2、第 2 章

　　丞相家的小公子痊愈了！
　　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百姓一方面心中雀跃不已，另一方面又忐忑不安，怕哪一天遭那古灵精怪的小公子戏弄。可让人欣慰的是，小公子痊愈之后，竟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静公子！
　　百姓不禁热泪盈眶，纷纷奔至法华寺还愿，佛祖显灵啊……
　　却不知丞相府早已被那祖宗闹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那庸医呢！去给我找来！我要抽他！让来福咬他！”
　　来福应和地汪汪叫了几声。
　　万墨灵单手叉腰，神气活现地甩着一根莹蓝长鞭，把个万紫千红的花园抽得地皮都卷起来，花朵零落，寸草不生。
　　小厮麦冬瑟索地蹲在石头后，大气不敢喘一口。
　　“哎呦祖宗！”一清亮柔和的女声带了三分笑意，五分娇嗔，“这病没好利索，怎可大动肝火。”
　　万墨灵斜眼看去，哼了一声，不作理睬。
　　那女子粉妆玉琢，好一翩翩佳人，正是三小姐万如俏，翘着小兰花指点了点万墨灵的额头调笑道：“瞧你这张花脸，哝，这是大哥从西域带回来的雪玉梅花膏，抹上以后，不出三日，保准还你一张干净俊俏的脸。”
　　万墨灵一听又火气冲天，啪一鞭将麦冬藏身的石头抽个粉碎：“庸医！”
　　他不过是沉沉睡了一觉，一大家子就不知被哪蹦出来的江湖骗子灌了迷魂汤，念叨着什么神仙下凡、妙手回春、悬壶济世、华佗在世……见天逼着他吃劳什子仙丹，以致他光洁白皙的脸颊上生了星星点点的红豆豆，不痛不痒，却颇碍观瞻，拦得他五日不曾出门。
　　若叫他抓到那庸医……万墨灵阴测测地笑了笑。

　　晚间丞相把小公子叫去书房，万般无奈地拍着桌子，被发不出的火堵得肝疼：“是治你病的药，仅此一瓶，怎可埋在花盆中？你这混小子……”
　　万墨灵阴沉着脸不耐烦地扭了扭屁股：“哼！”
　　砸又不碎，水也不化，来福都吃不了的狗屁仙丹，早知道就扔去粪坑里让你找不见！
　　丞相额上挑起一根青筋，看着那张花猫脸又忍耐地将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
　　“爹爹，”万墨灵突然神情一肃，“如今孩儿身体康健，全凭那妙手华佗倾心救治，孩儿心中感激，想备厚礼亲自登门道谢，还请爹爹告知神医去处。”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
　　丞相无语，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小公子面目严肃，正气凛然，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丞相扶额，罢了罢了，也不知万家积了什么德，几辈出了这样一个人间太岁神，惊才绝艳，翻天覆地，谁敢管他？谁管得住他？小兔崽子。
　　“不是我不告诉你，”丞相叹气，“神医神秘莫测，孤傲清高，不曾晋见皇上，接受封赏，我派人百般寻找，也无甚结果，怕是哪位世外高人”
　　万墨灵一刹那扭曲了面孔，二话不说，扭头奔了出去。
　　丞相：“……”

　　万墨灵终是忍耐不住，戴了一顶帷帽风风火火跑青娥绣坊去，用最为华贵的乘云绣做了一面锦旗，上书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绝世庸医”，一路敲锣打鼓，最后挂在人来人往的长和居大门口，供人瞻仰，顺便逼迫胖掌柜备一桌好菜——被小公子习惯性压榨，茶楼不得不时刻特备风味小厨房——吃饱喝足，去赌坊里赚得盆丰钵满，一转身全送了乞丐，又跑城西树林里摸了几颗鸟蛋揣怀里，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回了家。
　　丑时左右，小公子酣然好梦，床头那一堆有着彩色花纹的蛋中，个头最大的一个三动两动，破开一条小缝，一条细长黑蛇破壳而出，小身子上挂着粘腻的蛋清扭啊扭的，蹭到小公子指尖旁。
　　小公子恰巧翻了个身，一只手挥空而来，正正压在小蛇纤细的尾巴上。小蛇被惊，立身而起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迅速探头要在那葱白手指上咬一口。
　　千钧一发之际，床头凭空出现一清冷男子，眼疾手快掐住那三角蛇头，迫使它张开嘴，两下敲了它毒牙去，并在七寸处用力一捏，小蛇晕晕乎乎软了身子，再动弹不得。
　　阑辛皱眉看那睡得毫无知觉的小公子，啧一声：“麻烦。”
　　这要是被毒蛇咬上一口，又让人不得安生。他这惹事生非的性子啊……
　　阑辛摇摇头，罢了，他会护他周全。
　　初始，阑辛却是心有不甘。
　　由天地所孕育，甫一出生便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狐，连狐王都要礼让五分。经万年修炼，法力无边，可驾驭万兽，是传说般的存在。却因一朝渡劫，败于雷霆万钧之下，结界破，吐出一口心头血。
　　彼时万墨灵五岁，同母亲于法华寺中诵经祈福，偷偷外出游玩，迷路山中，不慎跌了一跤，膝盖磕破，正正跪在那心头血之上。因缘际会，两血相融，衍生一枚血珠。
　　阑辛在重伤之后无法动弹，眼睁睁与一凡人命运相连，你生我生，你亡我亡，追悔莫及。几番挣扎，终是承认，此凡人变成了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大、最明显的弱点，一个比之伴侣都要亲密的存在。
　　最珍贵的心头血，竟然献给了一个凡人！一个五岁的孩子！阑辛有苦说不出。
　　这凡人却是灾难体质，大难少有，小伤不断。上午刚刚崴了脚，下午就能被猫咬了手指头，天未黑又掉进河里，还偏爱大街小巷横冲直撞，一刻不得安宁。
　　阑辛作为辅助者若完全替这凡人挡厄，天道劫数迟早还会应验，好在尚可大事化小，化险为夷。否则这凡人如何平安长大！
　　十年如弹指一瞬，饶是阑辛再遗世独立、不识人间烟火，也被这凡人顽劣到恨不得大闹天宫的性子折磨得咬牙切齿。
　　这凡人何其有幸，融他心头血，长生不老；得他寸步不离，时刻爱护。更为了替他固本培元，潜入太上老君的宫殿，取了丹药。仅离开一时半刻，就让妖物魅惑了神智！这不争气的凡人！招蜂引蝶你最在行！
　　世人梦寐以求都难求的七星北斗丹你用石头砸、用水泡、喂狗、埋花盆里，无妨，有本尊的术法护着，旁人就是咽下去了，也要完好无损地泄出来！就随你折腾，反正最终还是要入你的肚肠！
　　阑辛心下思量，再过一年这凡人十六成丁，容貌体魄趋于成熟，即固定不变，长在人间，易叫人察觉有异。况且他千万年来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惯了，困在一方小天地十年已到极限。
　　此事一出，他虽可不必现身，神不知鬼不觉地为这凡人治愈，但这一次机会正是带这凡人离开的好借口，淡出朝野，浮于六界，叫他日日夜夜只对着他一个，再难生什么事端！

　　第二日，万墨灵晨起见了枕头边上软绵绵的小黑蛇，十分惊喜，迫不及待拎着它尾巴尖吓唬人去了。
　　小蛇毒牙不在，又受过教训，再不敢放肆，无精打采地任他耍弄，丞相府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小公子心满意足地搅乱家里一池春水，脸上的红点点也消失无踪，更为得意。将软哒哒放弃挣扎的小蛇缠在手腕上，在来福眼前晃来晃去：“来福啊来福，此乃小爷新手的手下，也就是你的手足同胞，安顺，以后可要好好相处。”
　　便出门闲逛去也，一路走，收获一怀的花朵香包，媚眼飞吻。
　　小公子恶名在外，美名却更为响亮。单看他美如冠玉，风神秀异，便惹无数妙龄少女倾心不已，投怀送抱，何况其才气、学识之优异，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好在小公子调皮捣蛋的手段简直丰富多彩，众人只敢远观。
　　今儿个小公子心情颇佳，明媚笑容不知闪花多少人的眼，可偏要有人惹他不痛快。
　　一辆华丽马车横冲直撞堪堪停在他驻足的浇糖人摊面前，小公子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呵！这还了得！竟有人比小爷气焰还盛！当即鞭子一甩，抽入马车内卷出一个粉衫玉鞋的俏丽丫鬟。不多时，有人怒气冲冲掀起帘子走出来，正是小公子一生的宿敌皇三子颜齐！
　　小公子二话不说开抽。
　　颜齐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闪躲不及那细皮嫩肉生生受了他几鞭，更加火光。趁机将一早准备好的“销魂入骨粉”一把扬了出去。
　　……小公子扑街了。
　　“是我自己闲来无事胡乱捣鼓出的药粉，不知有何效果，没有解药……”颜齐耷拉着脑袋站在小公子床前，声音越来越低。
　　丞相夫人心疼得要命，寸步不离；丞相几天功夫白了半边头发，焦急不已；一屋子御医郎中纷纷摇头叹息。
　　皇帝又发榜悬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