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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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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家的小公子病了。
满京城的活物既是心中大石落地,又是愁上眉头,茶饭不思。
不必说暂且无人领一众纨绔子弟霸占长和居花天酒地,将好好一方雅致茶楼搅得乌烟瘴气;也无人在风流才子云集琼语苑斗诗时,在文影湖里撒巴豆粉,祸害那赏心悦目的锦鲤,惹众人苦不堪言;更无人明知莲贵妃钟爱奇花异草,仍用洗脚水将其院子里价值万金的千羽香临泼得残花葬泥,枝桠摇摆……
可谁又会只言片语便让那不怀好意来挑衅的清国来使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真真巧舌如簧;也无人仅瑶琴一曲便名扬天下,仅书画一副便风头无两,惹万千志同道合之士遥寄丹心;更无人三五不时将那群蠢蠢欲动的恶霸无赖挨个儿敲打教训,扼杀其作恶之念,乖巧如小猫般帮丁婶挑水,帮张伯修房子,帮李叔砍柴……
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公子病了。
法华寺一时香火旺盛。百姓纷纷诚心祈祷小公子静心修养,早日康复,远离病痛,身强体壮,端庄沉稳,成熟内敛,宁静致远……
宫里宫外众多御医郎中齐聚一堂,日夜诊治,却找不出症结所在,束手无策。皇帝捋了捋被小公子揪得所剩无几的长胡子拟旨一道,诏令天下,以黄金百万、良田千顷悬赏名医名药。
不到半日便有人揭了皇榜。
那人一拢白衣,绣着精致的淡色滚边,长身玉立,清清冷冷,墨黑长发如云烟如晨雾,脸孔艳如菡萏芙蓉,黑眸深沉如一方清潭,鼻形优美,唇色绮丽,周身透着遥不可及的缥缈和冷漠。风华绝代竟比那小公子更胜三分!
丞相怔了一瞬,未曾想到揭榜之人乃是如此风神秀异的年轻男子,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还是懂得,温和有礼地拱拱手:“请先生随我来。”
阑辛冷淡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继进了一间安静又光线明亮的屋子。
床头坐了一中年美妇正握着一只骨节清丽的手,眼圈发红,时而轻轻说上一两句话,语音疼宠又温柔。
几个俏丽的丫鬟静静侍立一旁。
离床五步之遥,老实趴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狗,膘肥体壮,英俊威武,见有人进来,倏得站起,足五尺高,朝阑辛看过来,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吼叫。
阑辛淡淡看它一眼,无形之中释放出威压,慑得那狗颤了颤,小声呜咽着低下脑袋。
丞相讶异,因那狗总是耀武扬威,同那混世魔王一道飞扬跋扈、傲气满满,谁的账都不买,被个陌生男子看一眼便如此老实,委实少有。
当下却想不了那么仔细,丞相言语疲惫:“烦请先生为小儿诊治。”
阑辛走过去,立于床前。
床上躺了一十五六岁的纤细少年,眉目如画,风姿秀雅,卷翘的浓黑睫毛小扇子般留下一片阴影,显得安宁又动人,不知慢慢掀起又是一副怎样美丽的光景,鼻翼轻轻地动,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一片平和之态,唇角微微翘着,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阑辛曲指一弹,飞出一条银线缠在那皓白的手腕上,却是再健康不过的脉象。
美妇绞紧了手中丝帕,轻轻开口:“先生,如何?”
阑辛淡然垂目:“他这般躺了几日?”
美妇神色黯淡:“已有三日,自从……自从他陪我游湖归来,便一病不起,明明前一刻还冲我笑着……”
话未完,已泣不成声。
她就这一根独苗苗,自小玉雪可爱,越长越是风姿姣姣,娇惯着,呵护着,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虽说他惹尽了麻烦,伤难病痛不在少数,而像个活死人般一动不动躺着,毫无知觉,了无生机,却是破天荒头一回。叫她怎么不担心?怎么不难过?
美妇泪流不止,几欲肝肠寸断。
丞相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阑辛冷淡地一拢袖口:“你们先出去。”
美妇睁大了眼,欲言又止。丞相却握住她的手摇摇头,温声道:“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却听阑辛又道:“一个不留。”
丞相眉头一皱,知他确是个人物,这言下之意分明是洞悉三五暗卫藏身之处,遂不敢大意。
待屋中人走尽阖门,阑辛挥袖掀开锦被,无声看那只着一件雪白亵衣的小公子好长时间。
从精致的眉毛,到淡色的嘴唇,到不甚明显的喉结,接下来是单薄的胸膛,修长的双腿,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系了一根银色链子的脚踝上。
那链子细细软软,上缀了一颗血红色的珠子,眼珠大小,鲜艳润泽,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阑辛眉眼一松:“真不让人省心。”
抬手割破指肚,念了个诀,迅速按在小公子的眉心之上,画了个诡异的符号。
不消片刻,便有一股粉色淫靡之气从小公子的眉心飘出来,左右荡了两下,眼看又要往那小公子眉心里钻,被阑辛一个诀弹过去,烟消云散,化作虚无。
小公子面色渐渐变苍白,皱眉呓语两声,抓住阑辛的手,又安静睡去。
阑辛眼神转暖,轻轻挣开手。摸出一青白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小公子喂了进去。转身走近一面等身铜镜,抬手虚虚拂过,那镜子里竟现出一俯趴的粉色身影来。
那人体态窈窕,韶秀婉转,抬起的脸端的是天香国色,眉眼流转间却隐隐带了些妖媚之气,此时面色惨白,香汗淋漓,娇嫩的唇角挂着血滴,好不狼狈。几番颤抖挣扎,再支撑不住,化成原形。
阑辛语气凌厉:“原来是一只小小赤狐。”
那赤狐口吐人言,声音颤抖而恭敬:“请尊上饶妾身一命。”
“给人类施伤身的咒,你便知自己是饶得还是不饶得。”
赤狐身躯一颤,面色萎靡,偷眼看了看床上那睡得香甜的小公子,眼神温柔缱绻,低声道:“如今下场,妾身早有预料,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可惜……”
可惜这偷来的三日光阴,一事无成。
她本狐族一普通赤狐,修成人形,初入人间,翻滚于红尘。行至京城,惊鸿一瞥,从此将那顾盼神飞的小公子记在了心中。
再三思念,终是给心上人下了痴情咒,入得他梦中,想同他郎情妾意做一对好夫妻。
中咒者春梦迷离,一睡难醒,一旦不能自已与妖族巫山云雨,终是有损寿康。
幸而小公子不知是年纪尚小,不懂风月,还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即便有那痴情咒作祟,仍意志坚定,不为她百般诱惑所动,面目坦荡,举止大方,偶有迷茫柔情之色,转瞬即逝。若换做旁人,或早难以自持。
何况她总觉蹊跷,远远观望时还不觉得,施咒以后才发觉,小公子身上隐约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与他格格不入,不强却让她胆战心惊,压迫得她极不自在,叫苦不迭。可她因贪恋肉/欲,不想放弃。
想来定是眼前这位,此人修为端的是深不可测,仅静静立于一隅,那风华便让人不敢直视,她又如何能敌!
赤狐悔不当初,活该她遭那咒术反噬,法力尽失,元气大伤,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且被布了一道再不能化形的禁制。
呵,可怜她一片爱慕之心,因一念之差,竹篮打水,一场空。
赤狐神色凄然:“任凭尊上处置。”
阑辛冷冷拂袖:“滚回狐族去。”
赤狐慌忙下拜磕头:“谢尊上不杀之恩。”
镜面一阵波澜,恢复如初。
门外一群人,翘首企盼。
阑辛开得门来,将青白瓷瓶扔给丞相:“每日一颗。”便三两步淡出众人视线,只剩一个清秀冷漠的背影,任侍卫难以追踪,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