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的松狮犬》末都公子

3、别离

　　医院房间门口那个红色的闪烁的灯很快熄灭了。门打开后，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李强迎上去，满怀期盼地望着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就离开了。
　　我不知道医生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我只看到，医生走后，李强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妮娜和李强的亲人们陆陆续续地赶来，他们一起走进了妮娜所在的那个房间，出来的时候，都红着眼。妮娜的母亲在房间里哀嚎一声，就昏了过去，被人搀了出来。
　　悲泣过后，医院的走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显然，对于妮娜突然遭遇的变故，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我从门缝里把头探进去，里面只剩下李强，默默守候在妮娜的身边。此刻，妮娜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安祥，一块白布盖在她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妮娜正在像往常一样安睡，她的脸庞依旧是那么圣洁、美丽，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睡梦中醒来。
　　我清楚地记得妮娜每天起床的步骤，打个呵欠，然后带着怪叫声伸个懒腰。我甚至期待着妮娜能在天亮时再一次重复那些可爱的步骤。可是，真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妮娜却仍然安静地睡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当然不会再动了，因为她已经离我们远去，我必须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天亮之后，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来医院找到李强，三人便一起离开了。我多想冲上去，向他们详细描述那个撞死妮娜的混蛋的模样。可我知道，从我的叫声中，他们什么也听不懂。我决定留在医院里，静静地守在妮娜身边，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医院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病人和穿白大褂的医生，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不久，医院里的人把妮娜推走了，他们把妮娜送进了医院的停尸房。我在停尸房外仔细辨认着妮娜的气味，却发现那股味道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我的心里突然像被掏空一般，无所依靠。我无法想象，当妮娜的气息就这样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该怎么活。我冲进停尸房一通乱叫，想让他们把我的妮娜还到我身边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提着铁棍将我赶了出来。
　　停尸房外幽暗的走廊里，我找了个地方独自趴下来，无人理睬，无人问候，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是的，没了妮娜，我的处境的确跟一条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我很庆幸，我的生活中还有李强，看在妮娜的面子上，我想他会好好照顾我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李强回来了，跟他一起来停尸房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两人手里都提着箱子。两个警察进去之后，我摇着尾巴凑近李强，我想从现在开始就跟他增进感情。我觉得，没了妮娜，家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增进感情总是没有错的。
　　而李强的反应却多少让我有点心寒，他只是木然地瞟了我一眼。在他那一瞟之中，我看到的不是怜爱，而是嫌恶。我识趣地远离李强，重新找了个地方趴下来。
　　事实上，李强不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以前，我在家里打翻东西的时候，李强偶尔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不明白，现在妮娜不在了，难道我跟李强就不能像一家人一样好好相处吗？我会像逗妮娜那样把他逗乐，每天，我们可以抽出一段时间，一起怀念我们所爱的妮娜。可是，李强的那一瞟，却让我对这种生活状态不抱什么希望了。我的将来会怎样，天知道！
　　两个警察从停尸房里出来，李强跟他们一起走了。他走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这让我的心再次如坠冰窟。
　　幽暗的走廊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肚子里早已饥肠辘辘，而我，却丝毫不敢有去吃东西的念头。每当产生这种念头，我都会有深深的负疚感。我的妮娜正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我怎么能去吃东西呢？
　　中午，李强又回来了一趟，这一次，他和亲友们都来了，他们和医院的人一起再次把妮娜推走了，推上了一辆车。我本想挤上那辆车，继续陪着妮娜。可当我正准备抬腿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却把门关上了。然后，众人带着妮娜离开了。任凭我在车后如何追赶，车仍然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车上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此时，我终于明白，在这个由人类主宰的世界上，只有在妮娜眼中，我才有特别的意义。在其他人眼中，我只是一只宠物，仅此而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没有丝毫抱怨，谁让我只是一只狗呢！我只是很好奇，他们究竟带妮娜去了哪里？
　　直到两天后，我循着李强的气味，终于在一片墓地上再次见到了妮娜。此时，妮娜的照片已经嵌入一块石碑上，那张照片正是我最喜欢的。
　　在那张照片上，妮娜身着白色长裙，坐在公园的台阶上，傍晚的阳光洒在妮娜的脸上，令她的笑容更显祥和。
　　让我恼火的是，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我是趴在妮娜身边的，那张照片上本来是有我的，而此时，我却从照片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妮娜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石碑上。我想咆哮几声，向李强表达我的愤懑。可看到李强独自在墓碑前黯然神伤，我的怒火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毫无疑问，此刻，妮娜就在墓碑后面的墓穴中安然沉睡，她再也不可能从那里走出来了。在过去的两天中，我已经实实在在地接受了永远失去妮娜的事实。
　　而李强，却似乎远远没有接受眼前的一切。他身边那个空酒瓶子告诉我，他已经至少在这里坐了半天了。看样子，他还会继续坐下去。
　　李强慢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我。我很庆幸，他终于意识到我来了。可随之而来的一声冷笑，却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二愣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他妈去把那个混蛋给我找出来！”
　　李强醉了，醉得很离谱。从他那支离破碎的讲述中，我大概拼凑出这样一个事实：妮娜被撞的那个路段没有监控，警察暂时没有办法找出撞死妮娜的那个混蛋。
　　这让我的心里感到无比沉重。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个混蛋恶心的样貌。他长着一副圆脸，戴着一副眼镜，留着小胡子，他的体表散发着只有女人才会有的茉莉花香的香水味，在他的身体深处，涌动着一股强烈的腐臭酸涩的气味，这两股味道交杂在一起，令我难以用言语形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气味，但我对那股气味刻骨铭心。我发誓，只要那个混蛋在距离我200米的范围内出现，我就能马上把他找出来。可这些深入骨髓的记忆我却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我默默坐在李强身边，听着他在那里自说自话。一直到傍晚，不知道是他说累了，还是酒醒了，他沉默了。
　　天空中的最后一抹亮色，穿过晚霞，映射在整个墓地上，令这些白色的墓碑沐浴在暗红的光芒之中。整个墓地愈加死寂。
　　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李强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俯身凑近妮娜的墓碑，在那张照片上轻轻吻了妮娜，便阔步离开了。
　　我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李强，他却突然停下来，低声说出的一句话，让我十分后悔来了墓地。
　　“二愣子，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说罢，李强解下我脖子上的项圈和绳子。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自生自灭”四个字在我脑中久久徘徊，李强这是要将我赶出家门呀！等我回过神来，李强已经走远了。
　　我奔跑着追出去，在墓园门口，却只看到一辆出租车逐渐远去。我很想不通，至少李强和妮娜还有我曾经一起度过那么多难忘的日子，他怎么能忍心让我成为丧家之犬流落街头？
　　雨噼里啪啦地落下，像子弹一般射在我的头上。砸得我头脑发晕。这个多雨的城市，雨水总是没有来由地突然降临，让人措手不及，我曾对此憎恶至极。而此刻，我却不想再找地方躲雨了。
　　妮娜不在了，李强也不肯再要我了，我感觉，我的心正在枯萎，我期待着这越来越猛烈的雨水能将我吞噬，或者将我带到一个类似忘忧岛之类的地方，让我不再被烦恼缠绕，安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