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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乌云蔽月,鹃啼重雾。
      大半夜只有零星几个铺子收拾着东西,稀稀拉拉消失在街道尽头。
      朦胧夜色中叶繁漪背着邵子婼在路上走着,穿过宽阔街道,走在了荒野小路上。没有生气。
      她怅然若失。
      邵子婼小的时候,总爱在自己发辫上系一个金色的玲珑,跑起来叮玲清脆悦耳,问她:
      “繁漪姐,什么,是死呢?”
      她答:“就是去一个很黑的地方,然后,什么都没有。”
      “大哥二哥和繁漪姐都没有吗?”
      “应该是,没有的。”
      “那我永远都不要去那个地方,如果我不小心去了,繁漪姐一定要把我带回来,我的玲珑很响的。”
      “嗯,一定。”
      如今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短短一个月的变数,抹去一切。
      叶繁漪吸了吸鼻子,怆然自语:
      “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将你带回来。那地方太黑,你虽然看得见但也一定会怕。好在大哥二哥他们都在,你一定要找到他们。”
      “你的玲珑一定还带在身上吧,虽然小,但很响。要是找不到他们了,就在一条名叫忘川的河边等,他们会来寻你。”
      “然后一直一直在一起,永不离弃。”
      格外空旷,偶尔远处孤笛悠扬,破不过寂寂霜华。
      不知不觉叶繁漪走到了岚策山脚下,昔日巍峨的岚策山庄在漆黑的夜里再也寻不见踪影,断壁残垣,满地焦土。
      她开始一点一点挖坑。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弥足珍贵。失去的便不会再回来,没人能够改变。
      她不愿杀人,没人知道她每一刀下去承载了多大的痛苦。
      可每一场杀戮总会有无辜。就好比邵子婼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也必须死。
      这也许是命。
      她将最后一坯土覆了上去,疏松的丛林间垒起一座孤苦的坟茔。
      没有墓碑,没有标记,只有叶繁漪知道这是谁。
      她跪在地上,无视了双手被荆棘划破的满手血迹,素衣在微微浮起的晨曦中宛若哀祭。
      她朝着墓向山头,沉重一拜。
      “子婼,保重。”

      叶繁漪再回到客栈时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一大片。
      她累了整整一夜,泪水随着露珠一起被初升的阳光消逝,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素衣污破,头发蓬松,双手血痂,周身狼狈不堪。她需要清洗。
      而正当她犹豫到底要不要从大门进时,敞亮的客桌旁定定的坐了一人,光影恰恰照在他身上,白衣纤尘不染的模样。
      那人身旁随搁着一个小药箱,众目睽睽之下冲着她道:“叶繁漪,你长能耐了!”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她。
      有些气急败坏,叶繁漪嘶哑的问:“有事吗?”
      “你看看你,一夜不见又变成这样,哪里有点女人的样子。”
      众人这才感觉,这或许是夫妻两口吵架女方离家出走回来再拌两嘴的经典桥段,遂也并未觉得奇怪,只当这一场闹剧罢了。
      所幸无羌还给叶繁漪留了些面子,让她上楼简单整理,而后又尾随上楼,打开药箱,找出金创药,撕下一段纱布,给她包扎。
      “你是有脸了,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像昨日那般发那么大的火。”
      无羌无形中将包扎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这事儿是你整的吧,你就不能有点女人的样子好好过个生辰?”
      叶繁漪回道:“你们有把我当女人吗?”
      这倒难得把无羌卡住了,他懒得顶,迅速包扎完,绕开这个话题,从衣箱底层掏出一蓝丝绢布裹着的器物来。
      “这是生辰礼。”
      叶繁漪抬头看他。
      “别看我,我没那个工夫给女人整东西,要是我送,直接送你一包毒药最好不过。”
      绢布被掀开。初露柄头的一刹那,像是在眼前晃出淡蓝色的光晕来,一直萦绕至锋尾,都感觉柔得尽致淋漓。
      而这实则又是一双锋利无比的双刀。刚柔并济,恰相适宜。
      “啧啧啧,价值不菲啊,我道他前些日子取了两颗琅琊珠做什么,敢情是搁这儿了。”
      无羌细致的评着这生辰礼,叶繁漪渐渐望着,竟望出了神。

      记忆回溯到她十六岁生辰。
      有人通知邵子攸回来了时,岚策山庄的大姐姐正在给她绾发。
      最后一支银钗插进她发时,她莫名的问:“邵子攸是谁?”
      大姐姐沉吟许久,说:“你不认得的,他本该是你三哥。”
      三哥?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三哥?
      “不知道这次回来又要做什么。”
      这句话喃喃的声音极小,可还是被耳尖的叶繁漪听见了,她问:“他以前回来过吗?”
      大姐姐反应过来失了口,笑道:“没有没有,我一时说的顺口。”
      “不过你若是见到了,当他是陌生人就好,本你就不会认得他。”
      叶繁漪狐疑点点头。
      “好了,今日是你生辰,去找你大哥他们吧,在等你呢,玩的开心点。”
      她遂将这狐疑抛至脑后,一心一意想着她的生辰去了。

      跑过长廊时,忽的从转口出走出一个人来。
      此时正值傍晚,一道残阳晃晃悠悠挂在西天,云蒸雾绕,自梧桐浓密树叶缝隙中难得还能撒下几许阴影,延至长廊上,说不出的瑰丽色彩。
      她想,尽管岚策的人都与她十分熟络,今日毕竟是她生辰,还是得有些女孩家的样子才好。
      于是她放慢了脚步,走的细碎。
      冗长的一段安静,直到那人要打她身边过时,她准备好笑脸,才蓦然发现,
      她或许,不认得这人。

      余晖向着她,光影向着他。
      擦肩而过。
      不知何时,又勾起了一个细微至看不见的笑意,半分揶揄,半分嘲弄。
      似乎对她说:“我认识你。”
      昙花一现。
      她呆呆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转念一想,邵子攸。
      她立刻停下脚步返头看,人却已经消失在尽头拐角。
      微风拂过,像是有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叶繁漪找到他们是在一个小山谷里头,火把架在四周,围着中间篝火,照得通明,一大群人等着。
      邵子婼第一个发现了她,大喊:“繁漪姐,你来晚啦!”
      她窜进人堆里,欢愉道:“哪有那么晚,你还没把东西都吃了那便不算晚,大家说是不是?”
      一时间笑声闹腾整个山谷。
      此刻邵子婼年纪尚小,脸一红,立刻跳到两个兄长身后,语气撒娇:“大哥,你看她…”
      叶繁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红衣胭脂,人比花娇。
      可岚策山庄并无何忸怩害臊,端庄淑贵之说,有的,是义薄云天的豪情壮志。
      就比如酒一喝高,便有人壮着胆子半跪坐在叶繁漪面前,十分醉九分诚恳的说道:“繁漪小姐,你今日…很好看…”
      大家点点头。
      “我一向都觉得,你是山庄里最好看的…”
      大家再点点头,邵子婼摇头。
      “所以…嗝…嫁…”
      “嫁你个头啊嫁,你八成是日里想娶姑娘想疯了!”
      这时又有两人跳出来,捂住那人嘴向叶繁漪道:“小姐,对不住啊…兄弟今日喝高了…”
      那人被半拖着拉下去,嘴里却还不断嘟囔:“我没说错…没说错…”
      大家再也忍不住集体笑起来,纷纷调侃她,却又多出了几个大胆的,接二连三向她表白心迹。
      这回轮到叶繁漪脸红了。她何时见过这种场面,情爱一事她一向都认为是大哥大姐他们才会想,着实是半点未沾染过。她认为她还小,却不知自己已经到了年龄。
      她向大哥二哥他们投去求救的目光,大哥看的正起劲,二哥撒手道:“我也没有办法。”邵子婼还在不断煽风点火。
      着实手足无措。
      正当此时,一名小厮匆匆跑进山谷,手捧着一沉甸甸的匣子,不知装了什么。
      小厮来的突兀,却正巧解了叶繁漪的围。她小步跑上前,问:“这是什么。”
      小厮回答说:“这是一位客人要送给小姐的。”
      叶繁漪打开匣子,火光流过刀刃划过一丝锋芒。
      太锋利。
      “这对双刀是哪位客人送的?”
      “禀小姐,那位客人名为邵子攸。”
      她听到山谷里的人齐齐倒吸了口气。
      大哥脸色变得有些沉静,问:“繁漪,你认得邵子攸?”
      “不认得。”
      她又想起了今日在长廊上的那人,她没看清他容貌,见过或没见过应该都一样。
      没人吭声。大姐姐说要她离邵子攸远些,众人听到这人名字反应不佳。
      三哥三哥。她感觉其中一定有秘密。
      “怎么了?”
      “噢,没怎么,一个客人罢了。”
      大哥突然转脸笑了,“既然是送给你的你就接受吧,毕竟也不好还给人家。”
      他搓搓手,向众人吆喝:“继续玩继续喝!难得有机会一醉方休啊!”
      说罢随着邵子婼他们一同去了,重新热闹起来。
      叶繁漪看着双刀,眼里闪过许多事物。
      后来她去问那个大姐姐,受不住软磨硬泡,那位大姐姐总算给她透露了一丁点。
      邵子攸竟真是她三哥。
      可以前,从来不知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这事儿你千万别同别人讲,家族辛秘,谁也说不清。你最好啊,就是把它忘得干干净净,要么,就让它烂在你肚子里头,反正千万别提就是了。”
      大姐姐说的有些玄乎,叶繁漪想了想,她归根到底是叶家人,邵家之事,确也不干她何关系,除了关乎十多年亲情之外,其他的事,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于是直至今日,叶繁漪都将这事烂在肚子里,不过在它快烂成灰的时候,又将它重新晾了出来。

      “喂!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无羌用手在叶繁漪眼前晃了几晃,叶繁漪的游思收了回来,对上眼前那亮的反光的双刀,斩钉截铁,
      “我不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无羌摆出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悠悠道:“这上边两颗珠子,一颗是叶家的,一颗是岚策的,旷世明珠啊,不要就拿去卖了。”
      她额上青筋跳了两跳,闭了嘴,被迫收了那两把刀别在了右腰间。
      “你就不能把那两把撤下来?!一个女人成天带那么多刀做什么!”
      “你再多说一句我给你当场把这两把刀废了。”
      无羌停了。
      叶繁漪头痛,新刀断然比旧刀好,但是商慊送的,再好她也不想要,何况这送的意义不明。旧的用着顺手,即便严格来说邵子攸与她素未谋面,可他始终都姓邵,是邵家的人,光凭这一点她就该正确决定那两把刀的去留。

      “你就这么信他?”
      叶繁漪问无羌,说实话她也很好奇,无羌一代名医,放在武林中怎么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凭何一定要为商慊做事。
      无羌斜睨了她一眼,“切,说你们女人不懂,这叫义气。”
      叶繁漪想说“我懂”。
      “他不是在他亲生父母身边长大。”
      叶繁漪又想说“深有感触”。
      “别把他跟你比!他哪有你那么好的待遇!”无羌乍然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不过十岁,他从悬崖掉到山谷里了,然后,我救了他。”
      叶繁漪感叹“其实你救错人了”。
      “再后来他也救了我一命,此时关系便不同寻常了,我爹爹死了以后,没地方可去,我便随了他。”
      “别拿这种看禽兽的眼神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繁漪半信半疑将直勾勾的眼神收了回来,又加上一句:“一点儿也不荡气回肠。”
      “所以说你们女人不懂吧!”
      眼见外头将近晌午,无羌收拾了医箱。
      “懒得跟你扯了,我还有事,有事没事别再搞自己一身伤来烦我。”
      “哦。”
      叶繁漪此时已是困极,无羌走了之后,她打下帷帐,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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