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骨钉》七言小女子

15、第十五章

　　这也许是不好客的原因，所有宾客中独独留下了商慊三人，而这对他们来说却意味着危险。
　　夜幕降临，月朗星沉，心思也越发的深沉，终归是叶繁漪按捺不住，急急发问。
　　“我们要走，他们也拦不住啊，耗在这里做什么，这纪府看上去阴沉沉的，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见得有何闹响。”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说走就能走的。他们恐怕已起了杀心，这会儿该在部署，等到夜半时分动手才得保障。依我看，这成亲是假，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才是真。”
　　无羌深叹了口气，小药箱紧紧抱在怀里。
　　“难不成坐这等死？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将药箱拿回来的，天天见你带在身边，里头有什么秘密不成？”
　　“这药箱跟了我十多年，离开它一会我便不习惯，虽然不知道我去取药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回来却发现我们都走不开了。早知道我便不回来了，叶繁漪，你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
　　“胡说，怎又是我的错！”
　　“好好想想该怎么出去，否则午时三刻我们真要变鬼了！”
　　纪府后山几路绵延，绕着那走，虽然是在眼皮子底下逃，可借着稀微光亮以及繁树遮挡，总比跑在北邙坊街光明正大好的多。
　　想到这里，商慊睁开眼睛，拣了个大概的说：“时间不多，现在就走。往后山方向，纪家部署都应设在前头，后山是他们的范围，他们难以想到我们会往里头走。后山过了便是另一块地方，那里不属于纪家，到了便安全。”
　　叶繁漪讶异的问：“你怎么就知道…”
　　“可纪珣彦诡计多端。”他定定看着无羌，这样紧要关头靠的只能是信赖，“以防万一，分两路，叶繁漪和你一起，我单独走，出了后山再会和。”
　　到这里，又见他顿了顿。
　　“一定要把她带出去。”
　　眼中的信赖与深长无可比拟，他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又像是有十足的把握，将叶繁漪推向无羌，薄唇平整的像是没有一丝弧度。
　　“那个，我跟他一起走。”
　　她难得这样想主见一回，两人目光投向她，皆是惊讶。
　　“不可以吗？”
　　“没听到说以防万一吗？”无羌看了看一语不发的商慊，又无可奈何的训斥向叶繁漪，“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发难，咱们都走不了。”
　　“可是都说有万一啊！”
　　某些时候她又十分敏锐，正像此时，危机感排山倒海的涌来，无法避免无法躲开，可她想一起走，无论怎样，近一年跟在商慊身旁竟成了她的习惯。
　　“万一万一，哪来那么多万一，你不是恨他吗？还管他做什么，纪家困不住他的，你要是跟他会拖后腿！”
　　恨，这个时候又哪来的恨。
　　“走吧。”
　　无羌便是这样扯着叶繁漪的手臂将她拉出了厢房。
　　心中多次反复犹犹豫豫，每多出一步那种失去什么的感觉更添上一分，她期望着商慊能说着什么，可是他到最后也没再说一句话。
　　她回过头去看向他，黑色的衣袍上如若开满了红蔷，眼底的沉寂像是划过一道微光。
　　不出所料，前门果然有人把守，为防打草惊蛇，两人只得跃上屋顶，一路飞檐，顺着月光入了后山的路。
　　跑了不知多长的路，树林间只有“索索”的脚步声，叶繁漪犹豫再犹豫，终于还是拉住无羌停了下来。
　　“你又要做什么。”
　　“我还是想回去找他。”
　　“你疯了不成，回去很可能就是找死啊，你不要给他添事了，再这样真的出不去了！”
　　他答应过商慊，要把她带出去，既于理，也于情。
　　“我…我不知道啊…就是不放心啊…”她垂丧着头，这样的心情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会添麻烦，也知道可能会被抓住，可她就是想去找他，没来的理由，心里忐忑不安。
　　也没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密林间晦暗一片，无羌的表情看不清楚，只觉得到他静默了片刻，然后沉沉的开口，声音也不再急躁。
　　“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很担心他吗？”
　　根本就用不着在回答啊，叶繁漪重重的点头。
　　“你不恨他？”
　　“我知道我该恨他，可是我没法子了，我恨不起来，我说实话，即便是大哥和妹妹他们要我报仇，我也下不了手了。”
　　飒飒夜风吹的发丝飘起来，红衣轻飘的像是翩跹的灵蝶，无羌开始后悔平日里与她吵吵闹闹，她虽然笨了点，可性子不错，容貌也不错。
　　只是如今喜欢上了商慊。
　　他可以理解商慊，可他理解不了叶繁漪。
　　这世上最不该喜欢商慊的人是她，喜欢上了商慊的人偏偏也是她。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了，可他有私心。叶繁漪不知所谓困于此，他就是不点破。
　　“你去不去啊…要不然你先走吧，我还是想折回去，不会被他们抓住的。”
　　说罢转身往回跑。
　　原来她早就不恨他了，天意弄人吗。
　　她走的这样急，又怎么会知道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呢。
　　犹自勾唇苦笑，他慢慢跟上去，不急不徐，倒像是林间漫步。
　　兜兜转转了许久，叶繁漪也没找到商慊留下的脚印。
　　也对，商慊武功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头脑也好，哪里会留下什么印记。何况她又不是邵子婼，哪能暗中寻物。
　　最坏的运气，怕是她还有可能被人发现了。
　　可运气在她身上有时倒也好了，譬如此刻，没有风声，几桩半截木掩住一汪波光潋滟的清湖，耳边若有若无的传来浅浅的交谈声。
　　“商少使，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放了她。”
　　湖对岸站着的，正是一身黑衣的商慊，除了他，另外二人的朱红色喜袍也分外夺人眼球。
　　“那不是…”
　　“今日的新郎官对吗。”
　　叶繁漪心下一惊，差点喊出来，却被后头那人紧紧捂住了嘴巴。
　　“别喊，我不是来害你的。”
　　她顺势看清了那人的脸，竟与新郎官长的一模一样。
　　“我是纪辕，新郎官的弟弟，这样你该相信我了吧。”
　　果然是兄弟，叶繁漪心里这样想着，捂住她嘴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叶繁漪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纪辕生的更为清秀，眉目间不似他兄长那般高冷，反倒更像是忧郁。
　　“我做什么？当然是来看看你们逃的是否顺利了。”
　　这样忧郁的神色再配上这样诚恳的目光，叶繁漪一下子都不知他意欲何在。
　　“你是纪家人…”
　　“又不是我要杀你们，紧张作甚。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纪家的二公子素来与家里人不合吗？”
　　“不合？为什么不合？”
　　纪辕浅笑，心想这姑娘真是容易被转移话题。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不拦你们。只不过既然你我二人同在这里，不如就一起看场戏，你表哥和我大哥的戏。”
　　看戏？
　　她随着纪辕的目光也向商慊那头看过去，却见那头事态已经发展成新郎官欲向商慊动手，新娘横亘在中间，坚决不让二人动手。
　　确实是一出好戏……只不过他们该做的不是先逃跑吗？？
　　“我大哥本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让你们逃了，只不过事态已然，且看你表哥如何做了。”
　　“最后一次，放了她。”
　　“她是我夫人，凭什么放。”
　　“你不珍惜她，何况她也不爱你。”
　　商慊忽然就回不出话来了，就连新娘白衿也滞住，愕然的看着商慊，这一眼，仿佛认识了很多年。
　　“看来你表哥果然还是放不下我嫂子。”
　　说者无心，听者，却如雷霆乍惊。
　　商慊和白衿…怎么可能呢！
　　“外头都传是你与白衿有瓜葛，怎么会是…”
　　“那个啊，掩人耳目罢了。”
　　“大约四年前，你表哥初来北邙，遇见我嫂子，二人不知怎么情投意合，可那时候，嫂子刚与我大哥定亲。”
　　“她对我大哥，实则二者也有情，只不过与你表哥比起来，不知谁更重些，可她终归要嫁给我大哥，北邙城百姓那么多，都看见过她与你表哥同游的场景，为了让她更为清白，不被传与外人有染，这祸水就引在了刚从外处回来的我身上。”
　　“你知道一回来就被迫戴半个月面具是什么感受吗。我实在佩服你表哥，那么重，他也戴的下去。”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商慊他，从来没提过…
　　“为了让嫂子不再想起他，他给她喝了一种药，忘了他。也就是从那时起，本来一心疼嫂子的大哥，突然对她就尖酸刻薄视若无睹起来。”
　　“那药，是叫昆珞吧…”
　　“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白让我同你讲这么久。”
　　的确，不知道的…
　　不知怎的，叶繁漪心里头有些闷闷的，她是在商慊不知道的情况下，得知了他一个秘密吧。
　　这个秘密，虽然不影响什么，可是总感觉，刚刚要是没问就好了，不知道就好了，万一哪天她说漏嘴了，商慊又会以什么态度回应呢？
　　正待此时，静谧的后山中忽的窜出几点盈盈的红光，飘忽不定，不一会儿，红光多了起来，四处分散，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来的好快。”
　　纪辕轻声的说，让叶繁漪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立刻拨开繁枝，朝着商慊喊：“快走，他们追来了！”
　　“笨！你这样不更容易被发现了吗？！”
　　“不喊的话，他不就是等着被抓吗？”
　　商慊略有惊诧的看着叶繁漪，那焦急的要飞过来的神色竟让他一下子忽视了眼前的白衿。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母亲说我以前落水失去过记忆，我以前是不是认得你？”
　　白衿总算是有了点最初的印象，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眼前的这个人自从婚宴上一出现，就无时无刻不让她心神不宁。
　　白衿那样仔细的注视着他，可是，他不想，也不能回答。
　　追捕的人越来越近，叶繁漪已然急的没法子了，可商慊却还是不动，要是这个时候无羌在就好了。
　　“唉，没办法了。”
　　只听到纪辕叹了这么一句，叶繁漪就感到后背吃痛，被迫向前走了几步，紧接着她不知踩着了什么，脚下一滑，连带着整个人，都掉进了面前晶莹的湖水中，引来巨大声响。
　　接着便是商慊毫不犹豫的纵身跃入湖水。
　　此情此景，白衿莫名的就湿了眼眶。
　　纪辕拍拍手，朝着对岸的纪轩说：“不用谢我，该回去喝茶了。”

　　水冰冰凉凉的。她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水就直接朝她毫无缝隙的灌进来，越是挣扎越往下掉，勉强撑开眼睛也只能看见碧绿的湖水和大大小小的气泡。
　　这种被人阴了的感觉简直不爽。
　　恍惚间她听到了什么地方咔擦一声，好像是铁器摩擦，紧接着水的流动开始翻天覆地，慢慢的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的吸附。
　　还好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只是在想看清的时候，却突然猛的一落，像是撞到了什么，顿时就晕了过去。
　　滴答的水声在这个秘密的空间里不断回荡。
　　商慊坐起，往四处探了探，在边上摸到了叶繁漪，而她仍是未醒。
　　偶来的一丢丢清风正巧被商慊捕捉到了。
　　有出口。
　　他拉过叶繁漪将她抱进怀里，随着清风袭来的方向一步步摸索过去。
　　墙壁上也是湿湿滑滑的，不知道长了什么东西。脚下踩着的并不坚硬，应该是土，而且长满了青苔。
　　这里到底是纪府的哪个边角，竟然藏在湖底，不过看起来这个地方并没有花了大力气修整，绝不是藏着什么好东西。
　　步步稳进中叶繁漪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又是一片漆黑。
　　她记得她掉进了湖里，然后…没有然后了，现在被人抱着。
　　“醒了就说话。”
　　是商慊…难道他是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叶繁漪心想。
　　“为什么折回来，我交代过你和无羌走，他人呢？”
　　“啊？那个…无羌他应该是跑了的…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折回来。”
　　她没有很快回答，过了一时半会，叶繁漪闷闷的说：“放我下来。”
　　于是商慊将她放下来。只见她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说：“你不就是不想让我们打扰你和白衿嘛，早说啊，我也懒得回来了。”
　　说这话时，她心里实则是五味陈杂。
　　“你…”
　　“不用回答了，反正你也什么都没说过，我当没看到没听到好了。”
　　空气像是凝结住了，叶繁漪刚想继续走，就听见商慊沉默的说：“我喜欢过她，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没什么，”她突然就笑了，异常突兀，“哪里敢要求商少使你告诉我什么。”
　　她现在莫名的难受，很难受很难受，以前大哥告诉她，难受了就该找人说说话，不去想也就不那么难受了。只是现在除了商慊什么人都没有，她一点儿也不想在他面前说难受二字。
　　她已经这么大了，命掐在别人手里，无一时不在想着如何避开危险保护叶府，有什么资格谈难受。
　　“我左右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作为一枚棋子还这么添麻烦，是我…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商慊推撞靠在了墙上。
　　“对，你是添麻烦了，没什么时候不是在给我添麻烦。”
　　然后她听见他说，叶繁漪，你喜欢我，太不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