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居十夜谈》三千里光

7、红豆汤

　　第七夜。

　　转眼又到清明。斜雨纷纷，催人断魂。

　　吴邪前夜就泡好红豆，这个时节很适合炖上一锅糖水，喝了浑身暖和。虽然知道此红豆非彼红豆，但仍取其义，煲相思之汤。

　　红豆最相思。

　　吴邪泡完豆子很自然地窝回藤椅里。他重新适应从前的生活已经有段日子了，然而很多人却再也不能踏进这家铺子同他见上一面。

　　明天他需要起早替这些人扫墓，不消片刻这位小铺老板已经沉沉睡去，甚至连店门都没有关严。在吴邪小时候记不清哪位长辈曾经这样告诫：清明门窗不可大开，中元道路不可夜行。

　　吴邪听后觉得那老头太迂。四月初多雨，家家户户经常关起门窗，七月半炎热，谁会没事出门喂蚊子呢。久而久之，就全然把这回事给忘了。

　　第一滴水滑过鼻尖的时候，无异于梦里惊雷。紧接着滴滴答答的水滴就迎头落下来了。吴邪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朝角落里的木制立钟看了看，确信自己是在后半夜被弄醒的。这屋子居然漏雨！

　　吴邪挣扎着起身想去开灯。一下，两下，怎么连开关都跟他作对。事不过三，吴邪按了第三下，店里依然乌漆墨黑。有那么一瞬间他隐约看到开关按钮上有块深色的印子，大小形如指纹。是自己印上去的吗？吴邪低头努力地想看清楚手上液体，灯却在这时猛然亮了。

　　强烈的光线转换使他眼睛紧闭，几秒钟之后才勉强缓了过来。吴邪把手凑到眼前，除了空气一无所有。连水迹都不存在。

　　天花板上也没有丝毫裂缝，原来只是个梦啊。吴邪松了口气，仅有的几分睡意却已经一扫而空。眼下无事可做，他只好去煮他的汤。

　　除了红豆比较难熟，这道糖水操作起来其实非常容易。珊瑚珠似的豆子倒入冷水中，开大火将水煮开。吴邪瞥见自己手上有几块地方微微发红，怪事他见得多了，也没甚在意。

　　之后转为中火，盖上锅盖闷着使红豆更易煮软。接下来至少要等两个小时，红豆才会稍微融化进水里，变成香浓的汤。手上痕迹似乎有变深的迹象，或许是被蒸汽熏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邪终于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天色将明未明。吴邪站在水汽缭绕的厨房里死死盯住自己的双手，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诡异之感，此时他的手像被烧过样的，入眼满是鲜血的颜色。一遍遍的，他几乎将手洗到脱皮。

　　红豆汤翻腾着溢出了汤锅。火被浇得熄灭，吴邪才迟钝地关上灶阀。

　　“咚，咚。”门并没有关，外面却奇怪的响起了敲门之声。

　　这种时候会有谁来串门？吴邪总算还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从厨房到门口仅有几步，却走得异常艰难。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吴邪再也无法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因为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非常非常熟悉。

　　年轻，短发，艳丽而狡黠。

　　“啊”吴邪险些惊呼出声，又顿觉丢脸，就转而叫道那人的名字：“阿宁！”

　　阿宁被他叫了一声，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

　　“请、请进来坐吧。”吴邪快恨死自己此时的说话磕巴。

　　阿宁显然不计较这些，点点头真的走进铺子里坐下。她深深吸了口气，称赞道：“你的汤很香。”

　　吴邪哪里还去管她怎么知道是汤的，赶忙取出一个白瓷碗舀满，再撒半勺白砂糖端上桌子。“喝吧，还有好多。”话一出口简直想甩自己几个大嘴巴，什么叫还有好多，是心疼人喝吗？

　　阿宁还是笑，捧过碗来一勺一勺细细品尝。从来没有人在他这吃饭吃得如此认真过。吴邪甚至开始懊恼，为什么偏偏做了红豆汤这么小白的东西。

　　“真好吃，谢谢你。”阿宁就像能看穿他一样。

　　“嗯，呃……”吴邪的手从她进门开始就不知该往哪里放。

　　“看，血快凝固了。”阿宁忽然冲他伸出双手，手上鲜血淋漓。“这是一个古老的巫术，死后能够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吴邪也看向自己的手，那些斑斑的印迹正在消减。

　　“我该走了。”吴邪并没看到她走出去，但阿宁确实已经站在门外。

　　“这么快？”吴邪站了起来，“那……以后要常来。”

　　阿宁摇头：“只有一次机会。”

　　吴邪愣在原地，伸出手却只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有些人，见一次就够了。”阿宁反过来安慰道。

　　阿宁消失前吴邪最后伸出手去，终于什么也没能抓住。

　　“再见，super吴。”

　　只有道别声回荡在夜里，若有似无。

　　天大亮时，吴邪发现自己仍旧是趴在藤椅上维持原来的姿势，没有挪过窝。一切都只是梦。

　　他伸个懒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倦。眼下无事可做，他只好去煮他的汤。刚要起身的时候，吴邪发现桌前赫然有条熟悉的铜钱手链。低头细数一共七枚，上有“光绪元宝”四个魏书。

　　红豆汤的甜香从厨房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