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无常（原名：情结半生恨无常）》清*

5、第 5 章

　　曹公馆的花园不算很大，菊晗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着用新采下的菊花瓣泡的茶，幽幽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嘴边。他自顾自的观赏院内美景，完全无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曹历鲲。
　　自小师父就常告诫自己，唱戏的在外人眼里是下九流，可是唱戏的自己不能把自己看成是下九流，梨园行里的人得有自己的风骨，自己的底线，达官贵人想把你当赏玩的东西，你自己倘若都不懂得爱惜自己，就是真的贱到底了，那到时谁也帮不了你。
　　菊晗对于很多应酬邀约，能推的就推能避的就避，只是这回曹历鲲的邀请，实在是推不掉也避不开，之前已经拒绝了多次，这回听来人的口气似乎曹四爷已经有些动怒，再不答应只怕要祸及戏班和戏院了。不得已应了这一回，这才头一遭看见这位众人口中不得了的曹四爷，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原来才不过四十来岁，样貌虽不算英俊倒也是浓眉大眼，轮廓很突出的一张脸，蓄着一字胡，大多数时候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心情。
　　而此时曹历鲲难得的有了一点笑容，多少人请不来的角儿如今让自己请到了，虽说是费了不少力气，但是这似乎并不妨碍他向周围的朋友夸耀一番，就像小孩子终于缠着父母买来玩具然后拿去向玩伴们炫耀。
　　菊晗陪着吃完饭，以为这样已经给足了曹历鲲面子，便提出要回家，谁想曹历鲲一口拒绝，硬是要请菊晗到家中小坐。如今小坐竟成了长坐，菊晗提了几次想回家的话，都被曹历鲲用别的事情给岔开，菊晗心里又气又急，但他只能隐忍不发，索性以退为进，以沉默对抗曹历鲲的无礼纠缠。
　　眼瞧着银盘似的月亮快升到树梢上了，菊晗见曹历鲲还是一味的盯着自己看，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菊晗毕竟年轻，耐心有限，他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
　　“四爷，今儿承蒙您的款待让我受宠若惊。看这天儿不早了，我也别耽误您休息，咱们改天再聊吧。告辞！”
　　菊晗返身要走，曹历鲲早就抢先一步拦在面前，一字胡的两端微微翘起。“白老板，我曹某人的茶就那么难喝么？”
　　“您……这是什么意思？”菊晗不解的问道。
　　见菊晗问得直截了当，曹历鲲狡黠的笑着，又顾左右而言他。“夜晚露水重，有点凉了。白老板，您穿的这么单薄，千万别冻着了！”说着他便伸出手臂想去揽菊晗的肩膀。
　　菊晗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一旋身躲到了旁边，心里虽然忿然，可是脸上一点也不能显山露水，他佯装随意的踱步，灵巧的绕到石桌后面，尽量与曹历鲲保持一定的距离。
　　“谢谢您关心，我并不觉得冷。只是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家休息，明天一早还有几场戏要唱的。”
　　“哦，是这样！”曹历鲲方才扑了空，心里有些窝火，但是菊晗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反而令他兴趣倍增，越是难以得手的东西他就越是想要千方百计弄到手方才罢休，如果说他三番两次请菊晗吃饭只是为了向他那一班朋友炫耀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只是单纯而执著的想要菊晗向他臣服，让一个孤傲的人臣服于自己远比一群奴才对自己奉承谄媚更能令他享受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天色这么晚再往家里赶实在不方便，曹某心里很是不安，既然您困倦难当，如不嫌弃就在寒舍住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派司机送您去戏院，保证误不了戏！”
　　菊晗全身的神经猛地抽紧，心想你个姓曹的还挺心急，让我留宿在此你好趁机做坏事啊！菊晗一时间想索性撕破脸皮，吵闹一通，让曹历鲲下不来台，可是转念一想他只是说让我留宿一晚却没有说些轻薄越礼的话，自己若是冒冒失失的闹起来岂不是自讨苦吃，真是进退两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分明就是鸿门宴，只是自己现在就只是一个人，没有张良樊哙襄助，只怕要落得个比刘邦还惨的下场。
　　但是往往就在绝境之时才能够激发人的潜能，菊晗突然心思一转，佯装惊讶：“唉哟，糟糕，我差点忘了……”见曹历鲲被自己这一声喊吓得一愣，菊晗心里便踏实了点。菊晗接着说道：“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今晚上有两位记者和我约好了，要谈谈排演新戏的事情！您也知道，记者的嘴可是很厉害的，我要是得罪了他们，只怕他们又不知道写出些什么东西来，我也不好解释我是因为和您在一起才迟到的……”曹历鲲被菊晗说得愣在那里，一时竟找不到插话的空隙。
　　“我最清楚四爷您的为人，您可是真正的君子雅士，与我不过是谈谈戏曲艺术，可是若被那些记者知道了，就怕是他们会断章取义，说些空穴来风的话，我一个无名小辈不怕什么，就怕连累了您四爷的大好名声，那我岂不成了罪人了。”
　　菊晗滔滔不绝的说了一番大道理，见曹历鲲一时还没回过味来，忙拱手欠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久留了，四爷，不必送了！”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逃跑似的。等曹历鲲回过神来，菊晗早已没了踪影。
　　哼，一个唱小旦的戏子，竟然跟我玩起花活来了，等着瞧！曹历鲲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恨恨的咬牙切齿。
　　菊晗坐在黄包车里去往自家方向，刚才那一回合自己算是险胜，现在想想心里还“怦怦”直跳，差一点就有去无回了。出来做艺无非是为了有个出路，可是江湖世道险恶，并非是你唱好了戏就万事大吉那么简单，今天是个曹历鲲，明天又不知道会遇见个什么样的人，总是这样周旋来周旋去，想想也没什么意思。
　　菊晗索性打开了黄包车上的凉棚，仰头望着夜空，黑凄凄的夜幕中星辰不过寥寥，随着黄包车的移动，星星似乎也在向后走，但仔细看又好像根本没有动，看得久了，菊晗觉得眼睛酸涩起来，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吸口气，夜晚的空气清冷淡然，通过鼻孔进入到身体里，一时间整个躯体，连四肢手脚都一起爽利起来，方才的烦扰郁闷也统统一扫而空。
　　明天去看看师父吧，另外还要去那个地方打听一下，今天来采访的那两个记者问得还挺多，尤其是那位姓周的先生，说话真是有意思……多亏想到了他们俩，不然我还没办法从姓曹的那里抽身而退……哪天再遇见是不是要谢谢他们……可是为脱身我说了许多记者的坏话……那到底应该道谢还是道歉呢……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其中缘由……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
　　没边没沿的想着，菊晗便迷迷糊糊的睡在车里，他的确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