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螺旋》芒果酥和凤梨酥

1、第 1 章

　　第一章

　　墨紫六棱宝石项链，黑狐毛领兜帽斗篷，其下可见独角羊绒毛织就的长裙，曳地裙摆中露出尖头短靴上的一个刺绣徽章。丽莎穿戴整齐，背脊挺得直直的，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小心地不弄脏裙摆。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看起来柔和又不那么明显的微笑，但因为移动，身上的束胸又紧了一点，勒得她的笑容有几分怪异。

　　身为埃塞尔夫侯爵家的长女，而且是一位omega，其母又在生产时去世，侯爵仅半年后便再娶继室，丽莎早就准备迎接层出不穷的宅斗。然而……结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壮烈。

　　现任侯爵夫人是克努特老侯爵的女儿，是一位血统纯净的omega。自从她嫁给埃塞尔夫侯爵后，对丽莎始终持淡漠的态度，不刻意关注，也不特意关爱。侯爵夫人所生的三女伊蒂丝不仅遗传了母亲的血脉成了omega，而且还继承了其母的做派，平时也偶尔举办家族内的茶会，对丽莎这个姐姐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冷淡。艾拉是现任侯爵夫人的第二个女儿，也是侯爵府的四女。虽然只是个beta，但活泼可爱，在侯爵府受众人宠爱。一周前，艾拉因为贪玩而扭伤了脚踝，伊蒂丝和丽莎一起去看望她，两人为了安慰这个最小的妹妹，送给她一条项链和一个手镯。

　　现任的侯爵夫人还生下一个男孩，同时也是侯爵府的长子，艾美特，一位自出生起就显露出非凡天赋的alpha。众所周知，alpha的□□十分坚韧，猎杀魔兽的主力军大多以出色的alpha为前锋，beta为候补战力。一些特别强大的alpha不仅有钢铁般的身躯，还能凝聚身体中的某种未知能量r，能驱使这种r能量的alpha被称为alpha进化者。而艾美特恰恰是其中之一。

　　埃塞尔夫侯爵家的二女柯妮莉亚也是个beta，她是侯爵早年在外的一位私生女。但侯爵对这个女儿十分关照，丽莎的生母尚在时也同意将她接到家中抚养，唯一的要求是必须等长女降生后再把柯妮莉亚记入族谱。这也是柯妮莉亚比丽莎年长三岁却排行第二的原因。柯妮莉亚长大后，埃塞尔夫侯爵也并没有隐瞒，把这一切都告知了这个女儿。她对丽莎的生母心怀感激，和丽莎的关系也更为亲密。

　　在现任侯爵夫人嫁入侯爵府后，在提心吊胆两个月获得一对熊猫眼后，在被害妄想症发作然后又被迫治愈后……当时婴儿状态的丽莎已经可以深深感受到了家庭的河蟹。长大后发现家里资源分配平均，埃塞尔夫侯爵也不是传说中薄情的爸爸，没有什么侯爵夫人表面温柔私下陷害前妻女儿的戏码，也没有什么新生的妹妹排挤欺负姐姐的剧情，更没有什么小三的女儿手黑心黑积极上位的故事。全副武装打出一拳，结果对方直接退出战场，伤害反弹己方吐血三升，这才是真相。

　　没错，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目前生理年龄十五岁，心理年龄却三十五岁，本名林莎的丽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从来到这个ABO的世界到现在，她的梦想从开辟一国成为女王跟着变为搜罗一点稀少的魔兽肉加餐。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那么神至少没有亏待她。从婴儿开始给了她学习语言和文字的时间，而贵族的身份让她享受了一些优待和保护。她不是在魔兽环绕的战场中苏醒，也不是流浪的乞儿，更不会因穿成成人后的语言不通而惊慌失措。本来就不多的雄心壮志一点点被日常磨去，除了偶尔麒麟臂发作忧伤望天，丽莎已经是个合格的土著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又要上学了。丽莎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下，想起了曾经的题海和早自习。
　　幸运的是，她是个omega。比起alpha们战斗训练的惨烈和艰苦，身为一个omega，她只要和朋友们在一边喝茶插花就好了。因为omega数量不多，但又肩负了繁衍后代的社会职责，所以在哪里都是受到保护的存在。
　　而不幸的是……她是个omega。帝国的政策规定了omega必须、也只能和alpha结合。这注定了她未来要嫁给一个高匹配度的alpha，这个alpha必定也出身贵族，他们之间甚至都不需要见面，只要每人贡献一滴血，家族的长辈们就能通过检测水晶的颜色变化知道他们的匹配度。
　　Omega只要负责养育血统纯净的后代和更为强大的alpha，至于战斗和生活，那是什么？alpha会保护并照料她们的一切。几乎每一个omega都是听着这样的话长大。而让omega接受教育，不过是在把宠物放进笼子前的一种安抚而已。

　　她仰起头看着面前的城堡，砖墙缝隙爬满了藤曼，台阶上时不时有一片青苔。这种古旧的建筑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和她以前见过的中世纪建筑图片上的风格相似。Omega的人数并不多，而这座古堡是专为圣乔治学院中的omega们所建，因此足以保证每一位学员都有单独的住所。走道的两边并不是火把，而是由托架托起的火红色能量晶体。如果细看，可以发现走道两边的墙壁上，每隔数米就镶嵌了一枚类似的土黄色晶体。走在身边的omega中，有几人露出好奇的神色，伸手抚摸那些晶体。

　　“很漂亮，对吧。”
　　丽莎循着声音看去，回廊的尽头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男性omega，他的双眼细长，眼角微微上挑。长了一张花心的脸啊……丽莎默默腹诽了一句。

　　“据说在很久以前还没有发现这种晶体时，光照需要依靠火把，水源取自开凿的深井，建造房屋也只是用简单的木石稻草，农作物则需要人看护培育。”那位男性omega一边示意她们跟着他的脚步，一边说，“有一天，一群凿井的工人忽然从地下挖出了一块红色的结晶，这种结晶十分美丽通透，于是他们决定卖给商人赚一笔钱。他们为了庆祝这笔意外之财喝着酒唱着歌，渐渐地都睡去了。”

　　“后来呢？”几个omega听得入神，不由问道。
　　这段史话丽莎早在侯爵府的私人教师教导下听过，所以现在并不好奇。她偷偷地看了眼周围的人，发现几位平时在茶会上见过的omega们都是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显然是早已经知道了。

　　“……睡到半夜，其中一位凿井工急急忙忙地把其他人叫醒。他们都惊讶地发现，矿工手中的红色结晶正在发出光亮，慢慢地越来越亮。”那位omega笑着说，“就和你们现在看到的一样。这种光芒就如同太阳，把黑夜点燃成了白昼，把水面劈开成了波涛，把种子催生成了大树，把泥土砌起堆成堡垒。它似乎是把世间的不完美都带走了，留下了纯净。所以，这种晶体被称为纯净之心。”

　　在好几位omega的感慨和惊叹声中，她们来到了晚宴厅。直到享受了丰盛的餐点后，依然有不少omega在谈论纯净之心。其实，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丽莎也被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了，甚至有一瞬间忍不住想要亲眼看看第一枚纯净之心被发现时的景象。原本的林莎并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可自从她成了omega，总是时不时冒出些伤春悲秋的想法。大概是受omega信息素和内分泌的影响吧，丽莎躺在床上无奈地想。

　　她看了会儿四柱床上的纱帐，慢慢闭上眼。
　　虽然这是个暖冬，但房间里墙壁上依然镶嵌了几枚暗红色的纯净之心。晶体在夜晚散发出微弱的光，房间的温度也随之上升，并稳定在一个舒适的范围内，让人不由地产生了倦意。
　　丽莎数着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她猛地睁开眼，一下从床上坐起，随手拿了一件挂在落地木衣架上的斗篷披上，冲到窗前！

　　这个世界的生态系统和地球不一样，动植物的种类也不同。许多野兽都有奇妙的力量可供它们使用，且性喜食人，狂暴狡诈，被称为魔兽。帝国之所以急切地培养一批批武力过人的alpha，也是为了对付这些兽类。哪怕是贵族之家用来拉马车的那些“马”，也只是额头长着独角的马型生物，性情温顺与人亲近，其奔跑速度也在地球普通马匹两倍以上。如果不用特别镶嵌纯净之心的马车，不用说载人了，马车本身就会四分五裂。所以说……可爱的布谷鸟在深夜鸣唱这种文艺画面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啊！会故意学布谷鸟叫声的人，在这个世界，丽莎只知道一个。

　　一把推开半扇圆拱窗，窗外的寒风猝不及防地吹进来，丽莎忍不住地眯了眯眼，打了个哆嗦。她抓着窗框的手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惊喜地看着塔楼下的身影……
　　及肩的微卷黑发，有几缕调皮地外翘着。双眸如夜晚的星辰，幽深处一点微光，薄唇却紧抿，仿若不带一丝笑意。少女腰间一把雕花匕首，脚蹬一双漆黑短靴，双手一副皮质护腕，正仰头看着打开的窗。

　　丽莎刚要开口，那少女却忽然竖起一指在嘴前，示意噤声。她目测了下塔楼的高度后，后退了几步跺了跺脚。丽莎顿时明白她的意图，连忙后退几步离开了窗台。塔楼下的少女原地跳了下，跟着如脱兔般窜起，朝着塔楼跑来，一个踏步踩在外壁上，一手抓住一根藤曼，另一手拔出腰间匕首狠狠插进砖墙缝隙中！她就这么一手抓藤曼，一手靠匕首稳定身体，瞬息间接近了窗台，然后咬着匕首，双手抓住窗户一个翻身荡秋千般进了房间。只听“嗑嗒”一声，随着少女落地，那窗户也跟着合上了。窗外静悄悄的，再没有一点声息。

　　“放心，我从alpha塔楼的右后方小树林绕过来的，不会被倒影水晶记录。”少女说着，抬手拂去了头发上的夜露，在房里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又按上边上的一枚火红色纯净之心，下一秒，房间一角便有了暖色光。
　　丽莎拿起床边小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但这还是很危险。你要和我保证，以后绝对不能再这么做了。”她说着指责的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还特意过来看望我。”

　　她想到了八岁时跟着侯爵夫人去克努特侯爵府参加茶会，见到这位传闻十分英俊潇洒身手不凡自带聚粉光环风靡幼年omega圈的……少女。信息素不会骗人，即使微卷的黑发为少女的可爱加分，她也确确实实是个alpha。这就是克努特侯爵府的二女玛丽安娜。
　　丽莎看见她时，她正拿着把匕首蹲在花园里，对萨梯尔家的alpha小王子说：“我给你挑战我的机会，但是如果下次你还是输了，我就把你的四肢和鼻子耳朵全部削掉，然后泡在粪池里。”被恐吓的小少爷拖着两道鼻涕坐在地上直发抖，哭得十分可怜。百感交集的丽莎立刻用已经十年没用过的华语补充道：“这种方法叫人彘。”

　　当然没有什么老乡见面泪流满面的剧目，也没有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两人心照不宣地用土著语聊天，聊天内容也十分土著，然后各回各家。五天后，丽莎收到了克努特家族长女的来信，信中说克努特侯爵夫人得到了几枚成色非常不错的绿宝石，邀请埃塞尔夫侯爵夫人带上丽莎和伊蒂丝一起去鉴赏挑选。
　　玛丽安娜真是计划通。得到侯爵夫人通知的丽莎仿佛听到了恭喜您获得神队友x1。

　　借着各种类似的机会，两人时常可以见面。每次见面时，哪怕坐着不说话，也觉得无比安心。即将分别时，又像是久旱逢甘露的土地，永远期盼着下一次降雨。但即使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们也都自觉避开了一些话题。比如上一世的过往，比如穿越的起因，又比如原本的姓名。

　　屋里暖色的光微微晕染了床上的纱帐，黑发的少女端着茶杯，看着好久不见的友人。
　　“你快到发情期了吧？”玛丽安娜的话让丽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会儿。
　　丽莎放下手中的茶壶：“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
　　玛丽安娜喝着水，问：“我听我家那位侯爵大人说，你也许会和墨菲家族的第三子结合。之前已经为你们检测过匹配度，水晶是深红色。今年他也入学了，我特意观察了下，目前看来实力不错。”
　　“实力不错是什么意思……”丽莎无奈地问。
　　“强大的alpha更能保护他们的omega，而两者结合后生育的后代也会更为强大。”玛丽安娜回答。

　　果然。丽莎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几年前她刚认识玛丽安娜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这个少女与她的不同。玛丽安娜就像是自然根植于这片土壤的种子，不断生长开花结果，适应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丽莎曾经对omega的身份感到强烈的不安，而玛丽安娜却只是把alpha当作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份恩赐。

　　“我现在是个alpha，只有我上别人的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吃亏，而且还顺便摆脱了大姨妈的烦恼。”
　　这就是八岁的玛丽安娜的说法。
　　强忍住想抽她一巴掌的冲动，当时的丽莎仍然坚持地质疑道：“如果以后克努特侯爵让你和一位完全不认识的omega结合，你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玛丽安娜的眼里满是惊讶，“alpha和omega结合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是正确的选择。”
　　什么叫做正确的选择……丽莎翻了个白眼。她再次质问道：“如果是一位女性omega呢？”
　　玛丽安娜笑了：“男性或女性在这里并不能代表什么。”

　　丽莎沉默了会儿，说：“那么，你其实并不会爱他们，对吗？”
　　玛丽安娜想了想，摇头，“爱情就是荷尔蒙和内分泌作祟，那么信息素也是一样的。”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不就是仅仅把爱情看作繁衍的一种手段吗？”丽莎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
　　玛丽安娜笑出了声，“哈哈哈，难道你还以为我们是所谓的‘主角’吗？来到了异世界后需要一场旷世绝恋来衬托丰功伟绩？还是说能仅凭二人之力改变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丽莎咬了咬牙，正要再次反驳，却被玛丽安娜打断了。黑发的少女脸上不再有笑意，她直视着丽莎的双眼：“丽莎，我们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个世界缺了我们一样能自然运转。如果你觉得，多出几十年的经历能让我们活得和别人不一样，那也许世界会用最残忍的方式证明你的错误。”

　　那一刻，少女黑色的瞳仁就像是无机质的某种存在，毫无感情地凝视着对面的友人。
　　丽莎咽下了没有说完的话，低下头不愿再和玛丽安娜对视。那种目光就仿佛看着一个犯错的幼童，虽然并无苛责，但也绝不认同，让她觉得屈辱又难受。她其实明白自身的弱小，也明白世界规则的不可违抗性。但……
　　丽莎的手抓皱了裙摆。但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啊……

　　时隔多年，一切却像是和当初一样。
　　玛丽安娜坐在微黄的灯光下，再次断言了丽莎的未来。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对丽莎说：“当初我家那位也有想过要让我和你结合的，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们的匹配度只能让检测水晶变成浅粉色，生下的后代有很大可能只是普通的beta，不仅不符合进化的需要，家族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也并不想嫁给你。”丽莎扶着额头。
　　玛丽安娜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所以目前来看，你能嫁到墨菲家族的话，对你个人来说是个不错的方向。毕竟上一次的大暴动中，他家牺牲了两位alpha，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你能给他们的后代提供保障。用这一点作为切入口，埃塞尔夫侯爵占据了合作双方的优势方，北边的纯净之心矿脉你家能分得较大的份额，而你在墨菲侯爵府也会过得很好。”
　　丽莎叹了口气，“现在能先不说这些吗，离我的发情期还有一年呢。”

　　玛丽安娜听了，也不再劝说。她一口喝光茶杯里的水，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对了……如果你在学院时想见一见那位墨菲家的三子，我可以帮你传信。”少女一脚踩在打开的窗台上，一边回头说着。
　　丽莎想了想，还是点点头。玛丽安娜一个纵身从窗户倒翻了出去，只听藤曼在砖墙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刺啦”声，几声过后就停了。丽莎走过去看了看，塔楼下不远处，黑发少女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