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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以前从不和任何人亲近的我,和安远杨竟已奇妙的方式熟稔起来。我单方面地认为我们进展到可以被称做朋友的关系。我在想,如果他没在那一天闯进来,如果那一天,我的影子没有被拉出,如果那一天,时机错了一点点,是不是我们现在还是形同陌生人。

      尽管他现在对我与对待其他同班同学的态度差不多。

      我问过他,“你是自来熟吗?”和我之前没什么接触,却能游刃有余地和我展开话题。

      他被我的疑问弄得莫名其妙,“自来熟?原来我是这样的形象?”

      然后又若有沉思地说:“这个设定也许不错。”

      “设定?”我出声。

      “所谓设定啊,就是出生伊始被他人贴上的标签。”安远杨眺望远方,视线终点是我触及不到的地方。

      我想起了我被认为擅长一切的负担。是的,负担。但我不敢卸下,因为那同时是我的盔甲,我害怕卸下的我,一无所有。

      我当然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可是每次想到他人施与我身上的目光,我的唯一选择是咬牙坚持,做出游刃有余的样子,久而久之,我恍然有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这种由出生烙印在身体上的习惯,就是设定?

      他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像你的设定,优秀,英俊,富有社交性的有钱人家十项全能,普通人只能瞻仰的神级设定。”

      安远杨谈论现实中的人,像是以游戏设计工作人员的角度,谈论游戏中角色,那样的旁观者态度。把自己置身事外,处于至高点态度观察周围的一切。

      “那么你呢?你的设定是什么。”我并不能很好理解安远杨奇怪的比喻和冷淡的态度,但这不妨碍我听安远杨的传教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性的,我尝试把自己代入和安远杨相同的视角,游戏数值化生活,由此得出的结果,是不是会有意外之喜。

      我眼中的安远杨,和安远杨眼中的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大相径庭呢?

      安远杨回答我:“我的设定?无。我是那种点击连个对话框都没有的NPC啊,充实画面的角色,不需要设定。”

      “人生不是游戏,没有主人公。”我辩驳。

      不知不觉,暑假来了,恼人的蝉鸣像季节的报时钟,在林荫处此起彼伏地响起,同时,也是它们为自己,在接下来的秋季提前敲起的丧钟。

      我问安远杨,他这个暑假有什么计划,例如出去游玩之类的。这个暑假是升学前最后一个暑假了,不少同学各怀有自己的打算,想在新的学期里大展拳脚,洗刷旧学期的耻辱,不过那些与我无关。我要做的,是照旧做我自己。

      突然谈到了未来规划的事,同学们已经给自己树立好目标,打算冲刺。安远杨呢?他不曾对学习功课之类的问题,表达过他的想法。

      “你想好要去什么大学了吗?想去学什么?”我和他谈起了同学间盛行的话题。

      他反问我:“你想过你的未来吗?更广义的未来,不仅局限于考大学的。”

      我思考了下,我应该还是会跟着家里的步调走吧,我上面有个是我表哥的正统大少爷,他是第一继承人,但我未来和家里,彻底脱开关系也不可能。

      “按照家里的道路吧。”

      “传说中的豪门,真是厉害呢。”我没有给安远杨说过多关于我的事,莫名我想脱开那些,和他单纯以黎暻与安远杨,同班同学的立场相处。可他对我却了如指掌的样子。

      上次我提出要和他一起回家,他惊异地望向我,说我家和他家完全不顺路啊。他然后爆出我家的精准住址,问我,“你是住在这里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我吓了一跳。

      他像是害怕我想太多对他产生误会,摆摆手说“老师那的档案都有啊,我经常帮老师干活输入资料,三天两头要交户口本复印件,有那么几次,就记住了。”

      “我搬家了。”说谎不打草稿。

      “是吗……?”他迟疑地看向我,显然对我的话十分怀疑。

      “不顺路也没关系,我想和你一起回家。我和家里说过,我在学校复习,太早回去,会显得奇怪的。”

      “可是你在和我回家后,再回家,那时也许交通不方便,太晚也会有危险。”

      “我有人来接。”

      那次通过我的死缠烂打,我终于到了他家楼下,本来想上去,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我,说他的父母在家,不方便进去,抱歉了。

      他又解释,如果他父母看见他和同学一起回家,会问东问西,比较麻烦。以前他一直独身一人。而且他家和我家离得远了,再耽误我回家,他会不好意思的。

      我产生了以后上学开家里闲置的车,方便接送安远杨,堵住他的嘴的冲动。

      但那次也让我对他更加感到神奇,他到底知道多少。而现在我对他充满距离感的言辞感到不适,下意识否定,“没有那么夸张,一样是由父亲母亲孩子组成的普通家庭。”

      “这个角度讲,的确没错。你也同样是个人啊。”

      对他微妙而富有隐喻的话语感到不爽,我把话题扯了回来,安远杨同样没有和我谈过他的多少情况,我们之间的话题永远是飘渺而虚无的空中楼阁,兴趣啊,想法啊,妄想啊,最近发生的事啊,许许多多无聊的话题,还是能说着说着喜笑颜开。但是对彼此本身,自然而然地绕开了。同学间的相处就是这样的,看似亲密,实则保持各自的防备范围,等到毕业,大多人失去了班级概念的强制性牵绊,便形同陌路。

      然而我认为我与安远杨,比泛泛之交的程度,要深刻那么一点。起码我不会因为失去了班级的联系就放弃他。

      安远杨低着头,摆弄手上的文具,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一点怅然萦绕在他身边:“我未来的人生,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是全世界七十亿人里,可以复制粘贴无数次的那种情况。”

      “那么说说近期的吧,比如暑期计划?”我感知到,他陷入了不知名的自我漩涡里,如同那时的我。我想把他拽出,却明白,那个漩涡,只有自己能挣脱。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每天来学校,做模型,写作业。

      “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来学校?”我顿时涌出一股无力感。

      “履行作为一个学生的责任。”

      “但你并不喜欢学习。”我揭穿他。安远杨的成绩和优秀不沾边,也没有垫底的差劲,徘徊于中游。

      “啊,是这样的,但是不喜欢不会妨碍履行责任。”

      安远杨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教室的天花板,反手遮住额头,仿佛被阳光灼烧,虽然他看向的地方只有关闭的白炽灯:“我没有像你这么厉害啊,做什么都能做好,不对,应该是没几个人比你厉害吧。大多数人都是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为了生存的基本需要,疲于奔命,做到了生存,又追求享受,欲望永无止境,永不满足,这也是人类进步的理由啊,没有欲望的人类,应该进棺材里躺着。”

      “令人惋惜的是,人的器量有限,一个容器能装多少水,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多余的水灌入,只是流不出地溢出。更令人惋惜的是,一辈子,能到达溢出程度的人,少之又少。有的人一个瓶底就满足了,有的人在瓶肚的时候满足,在瓶口附近满足的人,已经足以被称为成功者。”

      “而我看来,你是一出生就达到溢满程度的人。”

      “我选择学校这个场所,因为我认为,这是我有归属感的最好地方。时间长了,我觉得其他地方我也无处可去,可又不想整天呆在家里。”他那天撞见我和厉远南的事情,有了很好的解释。

      “你也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奇特的人。每个瓶子都有自己的价值,不应该以盛多少水衡量。哪怕是单纯用于摆设的工艺品,人们同样需要它们。你是让我最在意的人,我发自内心的,喜欢你,是真的。”我最后一句话,加得十分突兀,没头没脑,几乎是略过一切大脑思考程序,无视场景主题上文,本能性地直接从胸腔里冲出喉咙,像是火山爆发,炙热的岩浆从沉寂的岩浆口喷薄而出,肆无忌惮毁坏逻辑这片宁静安稳的土壤。

      一股巨大的焦急恐慌攥取我的心脏,一只无形大手包裹住跳动的血液供应源,三伏热暑,我犹如刹那间身处暗无天日的海底深处,浮浮沉沉,吸气呼气,不由自己,却又期待着照射进海面浮现的一点微光,带领我脱离如此困境。

      我在恐慌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安远杨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满意我的说法,目光四处巡视,停止在那个班主任最近搬来的红掌上,顺手一指,气恼般地说:“这个教室里,你就像那朵花,我像这个桌子。你独一无二,我随处可见。”

      他没有注意到那句话,我从深海被拉到陆上,四面八方的压迫倏然解除,我得以自由行动,徒剩风吹过湿透身体打哆嗦的狼狈,掉落在地上的水迹,过一会就会被日光蒸干,无影无踪。

      我笑着说:“桌子可比花重要多了。没有桌子的教室,怎么能算教室。花摆放在那里,可没多少人关心,班里的人随便把自己喝剩的矿泉水饮料往里面一浇,离死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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