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年少过，悲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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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李承景认识是个偶然。
从我记事开始，我爹就是人们口中说的“佞臣贼子”，不过当年我爹在朝中做大，他是伴着圣上一同长大的，从小侍读，圣上登基后就封了他的侯位，这样的话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私下里常常在我面前模仿那些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大臣，惟妙惟肖的，我每每开怀大笑，他也笑，然后摸摸我的头，告诉我：别人怎么说你没关系，自己活得好就是一件善事了。
我这个佞臣之女，当时虽然在京门里风光无限好，可惜真正的朋友没有几个，围在身边的大多数人，不是为了我爹的权势，就是为了以我为跳板依附我爹的权势。
有一回，白天在侯府里陪我捉蝴蝶、打秋千的小姑娘们回家后，有一个小姑娘的香囊袋子掉了，她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我不顾下人的劝阻，亲自跑出侯府追她，想把香囊亲自交到她手里，结果在街角听到她们的谈话。
“今天又是陪她打秋千，真烦哪。”
我匆匆地步子就停下了，当时虽然很小，但也听的出来，她们说话的口气并不耐烦。
“我也不想和那个邵长安玩，可是我爹告诉我一定要和她做好朋友，这样爹爹就会给我买好多好多的新衣服了。”这句话是那个与我最为交好的小姑娘说的。
话毕，其她几个小姑娘也纷纷附和，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继续说：“和邵长安玩，咱们都像丫鬟似的，今天她玩秋千的时候，还要我帮她推呢，我手都疼了！”
另一个孩子惊奇道：“她这样坏？”
我最要好的小姑娘得意一笑：“你不知道？我娘告诉我，邵长安她爹是个大坏蛋，她娘也是，你们说，邵长安她坏不坏？”
她一呼百应，所有的小姑娘都满口怨念：“是啊，邵长安她是大坏蛋。”
我站在拐角的墙根处，手里的小香囊“啪”的就掉在地上了，那群孩子越走越远，走出了小巷，也走出了我的视野里。
我记得那天，是那个小姑娘趁着所有的孩子都去扑蝴蝶时，悄悄地把我的拉到一边，满面笑容地跟我说：“就咱俩玩得最好，我们两个悄悄地去玩秋千，不跟她们一起玩儿。”
孩子心性单纯十分，有人认可你就是莫大的欣喜，所以当时我想也没想，屁颠屁颠地就给她推了一下午的秋千，两只小手几乎脱力。
那时候我已经五岁多了，没有娘亲，爹爹是我唯一的天。不管做什么，我都会按照他告诉我的去做。所以当那些小姑娘开始讨厌我，对我指指点点，甚至鄙视我父母的时候，我只是遵照着我爹的话。
我告诉我自己，别人怎么说我没关系，自己活得好就是一件善事了。
可我当时实在是太玻璃心了，自我安慰根本没有用，所以没有回府，坐在那个墙根底下就抱着膝盖哭，一边哭，一边喊我娘。
没头没脑地这么伤心地哭一顿后，突然一只暖暖的手就搭落在我头顶。
我心里一惊，以为是遇到人贩子了，哇啦哇啦哭得更撕心裂肺，只差没把两只眼睛哭出血来了。
我头顶上的那只手有点不知所措，放在头顶上我要哭，拿开了，我哭得更凶。
最后没了法子……
“哭死你！再哭眼珠子都抠了你的！”
我打了一个嗝，没再哭了，抬头，就看见一个小哥哥，穿着白衣裳，眉目清秀可爱，只是神色相当吓人。
狠的还怕不要命的。当年墙根底下初见年幼的李承景，他对我的就是一张臭脸。
后来与李承景五年相处，他曾经告诉我，那是他看过最丑的一张哭脸，简直就是只丧家之犬。
年少的李承景凶归凶，但是却最大程度上将我失去朋友的注意力转移了，我抱着膝盖蹲在原地，他也蹲在我的身边。
我又打了一个哭嗝，他很嫌弃地皱了皱秀丽的眉毛，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把小小肉肉的手掌摊开一看，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麒麟，小小的，很是可爱。
他嫌弃地说：“香囊掉了就不要再捡了，还有更好的玉麒麟。”
原来他以为我是把香囊弄脏了才哭的。我握着手中的玉麒麟，朝他看去，突然就破涕为笑了：“谢谢你，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玉麒麟了。”其实这并不是我见过最好的，侯府里珍宝成堆，琳琅满目，这样的玉麒麟我我从前看都不会看一眼。
当时夕阳渐落，一层如血余晖撒在他白皙的小脸上，如同镀上一层腮上飞霞。他把头偏过去，哼了一声：“脸都哭花了还笑个什么劲，难看死了。”
我“嘿嘿”低笑一声，把头垂下去，摸着手里的玉麒麟。他突然拉起我的手，把我拖着站起来，背对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怔住，他却已经带着我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尽管我和他萍水相逢而已，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我回家的路是哪一条，我还是跟着他走了。
我身边的人，从来都跟我说：“走吧，小姐我们回府。”
他却说，回家。
那天傍晚的时候他把我送到了侯府门口，我爹急坏了，派了手下人在京门地毯式寻找我，没想到我却被李承景送了回来，我爹十分感谢他，要留他吃饭。他却温雅有礼地辞退了，我爹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就住在侯府对面的李府，是朝中户部尚书的孩子。
寒暄过后，他告了辞，转身回家了。
我被我爹牵着小手回府，我爹笑容款款地问了我很多话，可我一句也没听清楚，只模模糊糊地回应两句，目光一直聚焦在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的玉麒麟上。
这是我和李承景的见面。
从此以后，李承景趁着他课业不忙的时候总会来府里找我，只不过每次都是爬我院子的墙进来。
我也再没有邀请过那群玩伴来侯府。每天早晨我早早就起来，到大门口去，站在石狮子旁边，等着对面尚书府的门打开，然后一个背着书袋子的小公子就会出来，他只望我一眼，从来不打招呼，然后钻进马车里，去学堂念书。我每每都要等到马车在巷子口消失，挥一挥手，才肯回侯府里。
后来五年，风霜雨雪，这就变成了我的一个习惯。
我至今记得，和李承景最开心的时光就是那段已经流逝的日子。
没有朋友伙伴我一点也不寂寞，他快下学的时候，我就在院子里唱歌，很大声，他纵身一跃过围墙，坐在墙头上，面无表情地将手里买的好吃的丢下来给我。
我朝他笑，吃完东西，又朝他笑。
他不说话，坐在那里看着我，过一阵子才又回去。每天如此反复，只不过给我带的糖果每每都是不同口味的。
至今我也不知道他那时候是怎样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带的糖吃。
我从我爹的书里看到“年少恣意，岁月静好”。我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我那时候却知道这就是我和李承景的写照。
年少恣意，岁月静好。
转眼五年，我十岁，李承景十五岁。我还是个梳着小圆髻的小姑娘，他却已经是风姿初长，名冠京华的锦衣少年郎。
李承景在京门开始声名鹊起的时候，正是我爹被斩首的时候。
我爹死时我就在旁边，在菜市场口人山人海的人群里，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我爹囚衣破鞋，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和菜叶。
人群中所有人的神色都那么统一：冷漠、欢笑。
我心如死灰地站在人群里，蓦然听到不远处一声令牌掉落的声响，一道明晃晃的刀光闪过我眼底，就在血幕将至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可怕的人声开始渐渐消散，我轻轻地拉下捂在眼睛上的手，身边的人群已经走光了，市也散了，只有不远处一道长长的，犹如闪电模样的血痕。
李承景时隔五年，再次拉住我的手。
我的脚底像黏了浆糊一样，固执的不肯离开这里。他沉默了，说道：“长安，我们回家。”
我突然，就迈动了步子。
回府后，府中的下人已经在匆匆忙忙地准备行李包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在府门口告别了李承景。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看着我穿过周围匆匆离去的人群，一步一步走进曾经在京门荣光无限的侯府里。
跟随我爹几十年的夏叔叔，告诉我，皇上念在与我爹的幼时情谊，特恩准他的尸首回本家，也开恩让他的尸首在京门过头七，再葬入北方的祖墓里。
我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可以依靠了，和夏叔叔将我爹的丧事办完，整个灵堂里，只有我和夏叔叔还有阿娇三个人。
我爹生前荣光无上，死后却凄凉。
头七过完时，伴随我爹出京的人，却只剩下了我一个。
夏叔叔在头七的最后一天，在随侍我爹最久的书房里，将一把利刃插进自己的心脏，当场死亡，我亲眼看见他的死去，也看见他对我爹一生忠诚的最后交代。
离开京门的那天，我带了阿娇和小明走。
我没有向李承景辞别，甚至连一份离开的告知也没有，悄悄离开了这个爹耗尽一生的地方。
一过九年后，我从飘雪的北方回到童年时再熟悉不过的京门。
只可惜，早已世事无常，人心难料。
我对于李承景甚至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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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色不好，却是个容易回想过去的时候。
我眼睛上的帕子已经不知何时又被泪水焐热了，我伸手，拉掉它，睁开眼，一片漆黑寂静。
我突然记起来，那个时候我离开京门是带了那个玉麒麟走的。如今跟李承景既然再无往昔情分，这个东西也该退还他了。
明天再找出来吧，现在实在很累了。
我只想回家，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年少过，悲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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