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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力系统切断的一瞬间，他并不在华丽宽敞、拥有270度全息星域视角的指挥室，现在作战的时候，他不得不和那个人并肩立在指挥席前了。尽管在舰队返回海尼森之前，那个人——银河新帝国第一叛将、也是他挚交好友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就给他指派了新的旗舰，不过那个别扭的家伙同时又以重伤未愈、不能下床为由，将他留在了托利斯坦上。他也没有拒绝，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作为军人的自己唯一无法替代的旗舰，永远是那如今丢弃在费沙宇宙港的“人狼”吧。
真是，作为军人竟走到连旗舰都丢弃的地步，这趟路还真是背离得彻底啊。
从来被称为“正论家”的青年，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嫌弃的心情。
“真抱歉，看在你我十年交情的份上，指挥的工作就拜托米达麦亚提督了，虽然没有可以媲美的薪水，也算是我银河第一叛军的宇宙舰队司令嘛。”
做你罗严塔尔军的宇宙舰队司令吗？
蜂蜜色头发的元帅坐在床边，好友的这句和以往一样不高明的笑话让他停下了削苹果的手，因连日疲劳而苍白的脖颈抽搐了一下，灰色眼睛闪了闪，身体有点颤抖。
这话听起来是如此诡异。
在过去漫长的军人生涯里，他曾经忍受向无能的贵族儿子们操纵的军队低头，他曾经心甘情愿地对宇宙间独一无二的黄金狮子霸主效忠，当年肃正军规事件发生后，身陷牢狱的他也曾考虑过，如果罗严塔尔没有用他们两人的忠诚为代价换来他的自由，他甚至可以接受流亡到旧同盟，这样的话也许现在的他和那个杨威利一样，会成为民主的追随者之一吧。
但是，唯独向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效忠？
“米达麦亚。”
病床上的人欲抬身起来，猝不及防的一下伤口牵动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你想错了。我的意思是，”他抓住他的手，这只冰冷修长的手以往从正直开朗的好友那里，总能攫取些许阳光般的暖意，可是那双手现在在病房的灯光下，连柔和的浅麦色泽亦褪尽了，几乎和他一样冰冷——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皱了皱眉，但他没有放弃他想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米达麦亚，我们一起得到宇宙吧。我做正皇帝，你做副皇帝，反过来也没关系。”
和通讯回路中一样的话，他再一次对他重复。然而这次在那双动人心魄的异色眼眸里，没有揶揄也没有自暴自弃的嘲讽，这个男人是如此认真。
之前米达麦亚就觉得，经过这一场叛逆，那双给好友带来半辈子厄运的眼眸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没有仔细去想那变化意味着什么，如今他看得清楚：
一种不亚于黄金狮子的野望，在这双鹰的眼睛里起飞。
或许，罗严塔尔的背叛对于他本人来说，是从受诅咒的个人命运中逆转的唯一契机吧。
米达麦亚这样想着。
他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再有人呼唤：“米达麦亚元帅！元帅，你在吗？”
身体慢慢地从墙角滑了下来。
那是拜耶尔蓝。小伙子在兰提马里欧一役中险些成为罗严塔尔近乎完美的防守反击战术的牺牲品。他的旗舰惠比暴露在密集的炮火中，幸亏被他的部下敲晕了塞进无人驾驶的太空梭，在起火爆炸的前一刻弹射入宇宙：“众所周知，拜耶尔蓝上将作为米达麦亚元帅的忠实仰慕者，在没有见到元帅之前就丢了命的话太残忍了。”
之后，在昏迷漂浮的状态下居然还能在饿死之前被罗严塔尔军捡到，小伙子前世积攒的阴德可想而知。
回到海尼森的帝国双璧左右伴随着大胡子贝和文学青年拜这哼哈二将，阵容算是齐全了。
米达麦亚不得不佩服罗严塔尔这一招，通过黑白渠道高姿态宣扬拜耶尔蓝归顺的事情。当他们从情报网那里得到皇帝莱因哈特病逝的消息，两人便很有默契地将费沙那里可能发生的政治变动纳入下一步计划的考虑范围了。
根据皇帝遗命扶植没有名份的皇妃希尔德肚子里的孩子作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嗣君的话，在帝国军三长官同时失去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两位的局势下，军务尚书奥贝斯坦的权力可能会空前膨胀吧。以奥贝斯坦为首的军务省与毕典菲尔特、缪拉、梅克林格等开国元勋的矛盾不用说也会激化。而准皇太后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绝不是乖乖地被别人捏在手里当摆设的女人。这个机遇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摆在昔日的帝国双璧面前：其一是，凭帝国双璧当世再无人能比的用兵家韬略，他们可以以海尼森所在的巴拉特星系为据点，将旧同盟领地完全纳入控制范围，然后结盟伊谢尔伦、对峙帝国，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二，当然也可以向希尔德与将军们示好，借机除去奥贝斯坦、朗格等人，重新回归帝国。
对于米达麦亚来讲，流亡自始至终非他所愿。从他为了维护好友拒绝皇帝领兵讨伐的任命那一刻开始，他就像落入了某个地下沟渠，身不由己地被暗流推向更深之渊。一直以来作为他性格中主宰部分的正义感和对友谊的信赖，使他不能向那些攻击罗严塔尔的阴谋妥协，所以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明真相的皇帝与被陷害的好友陷入玉碎瓦全的局面呢？在失控的战局中，渥佛根•米达麦亚几乎是被冥冥中的奥丁大神推上了托利斯坦，违心地确认了自己叛臣的身份。如今乱流已过，皇帝死了，罗严塔尔活着，而米达麦亚终于在倒错的现实中失去了一直以来清晰明快的自我认知。
纠缠着他的是一种无所依恋的虚无感。
归根结底，之所以感到无所依恋是因为两个人生目标，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先后丧失了吧。
被称为“疾风之狼”的昔日宇宙至高勇将，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光华四射的外表，野心勃勃的欲望。他所企求的，无非是追随拥有豪奢金发的年轻皇帝，以及亲手保护有着燕子般轻盈妻子的家庭啊。
青年元帅捡起滑落在地上的电筒，不算很强烈的光芒将他蜂蜜色的乱发照得发白，还有膝盖上用西元时代的纸张保留下来的一些“远古”的战略图本。米达麦亚以前不知道罗严塔尔旗舰上还有这样的“收藏”，虽然他了解他这位好友对于战争艺术是如何的痴迷。和米达麦亚闪电般的攻势不同，金银妖瞳向来以极其阴柔绵密的战术手腕著称，梅克林格曾称赞其真正达到了战争艺术中堪称完美的攻守平衡的境界。也许只有米达麦亚知道，在没有女人陪伴的时候，“帝国名花终结者”是如何在战史书籍或战术模拟机前渡过漫漫长夜的……可问题是，为什么他现在在这里摆弄这些东西？
罗严塔尔现在可能在总督府的办公室，和智囊团们研究对策吧。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也会有耐心听取一帮幕僚七嘴八舌的时候。印象中初入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府时目睹的景象今天重演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是下一个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吗？
或者，他本来就应是与罗严克拉姆元帅一争高下的霸者，如果不是当初的军规事件让他抵押出了自己的忠诚……
罗严塔尔，原来一直以来缚住了你的双翼的人，就是我吗？
米达麦亚直起身体，在窄小的空间里挪动着，摸索着将图本放回书柜。然后打开小图书室的门，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出战略研究室，再拐过几个弯，打开几道门，现在，他是在战舰托利斯坦一片漆黑的舰桥上了。
海尼森宇宙港的灯火在舷窗外闪烁着美丽的光芒，现在是晚间，所以看不见大气层美丽的鲜蓝色，也看不见他亲手部署在巴拉特星系外围的舰队，经过修复的海尼森保护伞已然张开，呵护着这几经变迁，身份复杂的繁荣行星。
米达麦亚理解罗严塔尔为什么不像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那样迅速称帝。尽管经历了从旧同盟首都到新帝国领土的变迁，民主的根基已经深入海尼森的骨髓，不是那么容易被拔除的。同时在海尼森人的身份认同观里面，还掺杂着一种后期变异的民主体制所残留下来的对某种英雄主义式样的个人独裁的依恋，如果真的像当初尤利安•敏兹开玩笑所说的那样，由杨威利元帅来搞独裁的话，或许西元时代多次出现的拿破仑式的把戏会提前上演吧。可惜杨威利着实不是那样的人，让特留尼西特这样拙劣而危险的替代品在上面折腾了好一阵。现在，这个拿破仑式的人物还是出现了——身高1米84、有着魅惑人心的双色眼眸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恐怕是比拿破仑更有魅力的军事独裁者了。
罗严塔尔的话，天生就合该这般耀眼呢。望着宇宙港闪烁不定的霓虹信号，渥佛根•米达麦亚苦笑着想到，可是独裁者的身边，怎么可能有一个与他并肩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