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部分》九轩砂

2、九州幻想•万国•相应国

　　向东几千里，我们抵达了一座广阔的岛屿。

　　岛屿呈葫芦状，中部凹陷成为一处天然良港。
　　顺利登陆的喜悦很快被愕然所冲淡，我们一个个像被钉在了地面上——别误会，数年的羁旅早已确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让我们全体惊诧到走不动路，大家只是单纯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左边——大海，滩涂，田地，树林，其后掩映着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
　　右边——大海，滩涂，田地，树林，其后掩映着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
　　全部一模一样。如果你在左手五米外看到一块石头，那么离你的右手五米处必然有一块大小纹路均相同的石头！
　　赵振先不耐烦地抬手在眼前猛挥，没有人投去疑惑与责备的目光，他的叔叔赵将军也没有。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鼻子前面架起了一面大镜子。
　　左边——有人在田地上辛勤耕种，有人在树林里采集一种鲜红的果实（离太远看不清具体形状）。看到我们，他们全都呆住，几分钟后才飞也似地跑得无影无踪。
　　右边——有人在田地上辛勤耕种，有人在树林里采集一种鲜红的果实（离太远看不清具体形状）。看到我们，他们全都呆住，几分钟后才飞也似地跑得无影无踪。
　　答案看看脚下杂草丛生的“港口”就可以知道。这个国家从形成起就没有过任何来访者。
　　不久两个大使模样的人分别从左右两座城中走出，两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上都挂着友善温暖的笑容。双方的目光偶尔相接……顷刻间我们觉得气温下降了十几度之多。
　　“两座城里的人好像互看对方不顺眼啊。”（什么“好像”啊！）
　　“如果他们都请我们去……”（什么“如果”啊！）
　　“该死！这什么破岛！我哪边都不想去！”（赵振先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闭嘴，不要让我怀疑你只有七岁。”赵将军说。

　　“叮当”——一枚硬币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落回主人的钱袋。船长兼领队王友财看着排成一列的众人：“刚才喊‘一’的，左边走；喊‘二’的，跟我往右！”
　　我们目送着赵振先老大不情愿地背起他的长弓向右走，然后跟着赵将军走向左边的来使。
　　太阳缓缓落下，余辉均匀地将两边的城市涂成同样的淡金色。
　　一个令人发疯的岛。

　　走进树林的时候大家闻到一种奇怪的腥味，抬头看见道路两边的红色果实均被摘完，只余一些青色的幼果挂在枝头。
　　城里屋舍俨然、阡陌纵横，街上车水马龙、笑语不绝……除了衣饰稍有差异、语言不通，这里人们的生活与家乡无异。
　　恐惧已经消失，他们望向我们的目光充满好奇和……嫉妒？

　　“因为我们是诅咒以外的人。”一个时辰后，语言学天才赵将军有了突破性进展，不久，双方结束交谈，天已经黑透，饥肠辘辘的我们被引向餐厅。
　　“诅咒？”我似懂非懂。一行人静下来，只余脚步声踏在苍蓝的石板地上，“嚓、咔嚓、嚓、咔嚓、嚓、喀拉拉、咔嚓”……总觉得这声音里多了点什么……“嚓、咔嚓、嚓、咔嚓、嚓、喀拉拉、咔嚓”……？
　　“……星辰的力量在‘创造’之时扭曲成了‘复制’，就产生了现在的结果。试想一下，如果二十几里外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过着和你一模一样的生活，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想法……”
　　“那不就没有一点隐私可言？”我略略顿了顿，不想撞上了身边的侍卫。他的身形只不过停滞了千分之一秒——只听见——“喀拉拉”——不对！这绝不是脚步声！可惜除了听觉异于常人的我，谁也没有发现。
　　“……无法贸易——贸易讲求互补；无法合作——合作需要分工；甚至无法战争——将帅任命、排兵布阵、死伤人数势必完全吻合。两座城的人们失去了一切沟通的契机，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阻止自己和对面的某人做着同样事！你诅咒对方，便知对方一样在诅咒你；你赞扬对方，就像自我赞扬一样毫无乐趣；你想做点出格的事，便立刻会因为‘对方也是这样想的’而变得乏味；如果你现在冲向对面试图杀死对方，便会有一个你也冲出来试图了结你，尽管双方都清楚这场斗争永远不会产生胜利者。”
　　静默。我们都由衷地敬佩两地的人们竟然还没有集体疯掉。
　　“嚓、咔嚓、嚓、咔嚓、嚓、喀拉拉、咔嚓”
　　静默。猜也能猜到二十几里外的另一组人也正这样走在就餐的路上。不知幸还是不幸，那一组里的刘夫长似乎也精通翻译……

　　食物十分可口，气氛也很到位——除了城主了无生气的灰暗的脸，一切都很完美。
　　大概是心脏病刚发完，没出危险期就来会客，这家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
　　——以上内容仅限于我和医师唐晓雯私下的眼神交流。
　　正餐结束，我们开始揣测这个国家有没有饭后提供水果的习惯。然而当一个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碗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后悔了。
　　“好熟悉的腥味……”大家在心底长叹，无奈地揭开盖子——
　　深红色的液体。浓到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咕嘟咕嘟——”城主若无其事地喝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反正都是要吐，不如喝下去再吐。”我默祷完毕，捏着鼻子将果汁（？）灌了下去。
　　好味！酸酸甜甜爽爽滑滑，像极了小时候我娘做的优酪乳！
　　大家如法炮制，然后都露出赞叹的神情。只有赵将军望着空杯子，嘴角钩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喀拉拉——喀拉拉——喀拉拉——”奇怪的声音更加明显，我四下张望寻找它的来处。
　　“你们知道振先那孩子为什么成为长弓手么？”赵将军突然说。
　　“？”为什么突然……？难不成喝醉了？
　　“因为他有重度晕血症。”

　　“喀拉拉——喀拉拉——喀拉拉——喀拉拉——”这回每个人都听到了。
　　奇怪的是我们几个似乎能听到更多的声音——
　　“哗啦啦啦——”器皿打碎了。
　　“唰——”液体泼在了衣服上。
　　“啊——！”刺穿耳膜的尖叫声，不仔细分辨还真察觉不出这声音出自男人的喉咙。
　　“扑嗵——”什么大家伙落地。
　　“城主！城主！你怎……”
　　“那边那个城主心脏病发作，恐怕已经死了。” 唐晓雯瞥了一眼己方安然无恙的城主，冷静地说。
　　话音刚落。
　　“喀拉拉——轰隆——轰隆隆隆——”惊天动地的巨响，脚下的大地吓人地抖动起来。
　　人们惊慌失措，四下逃窜。几个人七手八脚抬走了城主——不得不佩服他命大……还是，因为另一个人死亡，脱离了诅咒？
　　“就地躲藏！”赵将军一声令下，我们几个迅速钻进桌下。
　　烛火全部熄灭，还是能感到世界正在反复倾斜——无人头晕目眩，大家在陆上待的时间只是船上时间的零头。
　　木块下落的声音，不过都来自殿外——城主的府邸造得就是结实。我们在黑暗中等待……等待震动像潮水般退去……
　　一刻钟后，四下归于寂静。

　　“啊——！我的船——！我的船呢——？”一大清早就听见王友财杀猪般的叫声不失为一件倒胃口的事。
　　本来就加了引号的“港口”现在已经不能叫港口了，一条宽宽的水道中心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旋涡，在它的推动下，岛屿——现在已经是两座岛屿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离！
　　“星辰的力量再次觉醒了吗？”赵将军眯起眼睛，“这下他们可以解脱了。”
　　始作俑者赵振先再也受不了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不满道：“从你们和他们有交流开始就已经在催动星辰力，少把责任都推给我！要怪就怪那碗该死的……恶……”
　　众人忍俊不禁，赵振先气坏了。
　　“昨晚的地震把缆绳震断了，不过因为锚的关系船没漂多远。”我用耳朵感觉出船的位置，王友财终于不叫了，而我终于可以吃早饭了。

　　“岛上的木头质地都比较轻，昨天晚上的事总算没死人，受伤的都处理过了，他们的医生手法不赖。” 唐晓雯最后一个登船，我们起航了。
　　“不然我们还走得了？”我望着岸上来送别的人们。
　　两个岛的距离已经达到两里多，人们欣喜若狂地向我们挥着手，不知是谁唱起了歌，两座岛上同时响起了歌声，他们用复杂的眼神对视片刻，歌声顿住，然后继续响了下去。
　　一直响了下去。
　　“呵，原来‘合唱’是不用分工的啊。”
　　“天，这些人即使分开了也还会这么默契下去么。”

　　不会的。
　　两座岛向南偏东和北偏西两个方向越漂越远，朝阳先染红了东南边的岛屿与海面，而尚笼罩在苍蓝色雾气中的西北方向，横亘着一片未知的大陆。
　　它们静静地，向不再相同的未来漂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