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部分》九轩砂

1、蜃方

　　今夕何年。
　　纵使龙渊阁能解释清上万难题，却唯独答不出这一个。浩瀚的书籍犹如恒河沙数，以神秘莫测的速度流动着，宛如真有巨龙藏身其间，吐纳天地。
　　龙腾空而起的刹那，龙渊阁就可以飞了。当无数纸页滑过指间，却商总会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岚于次年六月息止，记一岁零二月矣，浩瀚彼，有屿现焉。候温润，产丰饶。时好之者甚众，宛，越迁者以千计。然较其成，竟莫能名者，遂名之曰：蜃方屿。

　　——《龙渊阁记•三十九卷•篇四》

　　雨水冲刷过四季。百年一挥间。
　　一百年时间可以让一个新生的婴儿化为墓碑上为人遗忘的刻痕；一百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强大的朝代换几个君主，让一片拥有不那么强大的朝代的大陆换几个朝代；一百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岛屿真正成为海市蜃楼般的人间天堂。
　　蜃方人是有资格自豪的，百年前他们的祖先跨海越洋来到这片荒芜之地，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汗水构建起今日的蜃方城。
　　那是怎样浩大繁复的工程，全城依山而建，层层推叠，道路四通八达，屋舍精致而壮丽。城墙高达数十至数百丈，气势恢弘，傲视着波涛滚滚的浩瀚洋。
　　蜃方的物产，也渐渐远销九州各地，甚至在遥远的殇州雪山中的夸父与自恃手工艺的河络那里也赢得了不错的风评。东□□州人口的大量迁入，也带去了先进的生产技术，蜃方渐渐实现自给自足，不再需要进口什么。
　　然而一个问题日渐突显：迁民的激增，终于给蜃方带来了恶性影响。首先，大兴土地建造住所很快使管理层发现蜃方中部的森林与土壤资源并非取之无竭。其次，居民间的矛盾大有完成量到质的飞跃之势。
　　“什么天之国，也不看看蜃方多大，天多大！再这样下去不如住到海里去好了！”蜃方历七十五年，九州东陆战火燎原，面对又一波移民潮，蜃方屿城主断然下令烧毁全部海船，留下数艘商船将来东陆客商送回来处。从此与九州大陆断了往来。
　　奇异的是，在接下来的二十五年里，双方或多或少都作出过努力，可前往的船只竟全部无功而返。
　　人的欲望瞬息万变，二十年后，再无人苦心搜索它的踪影，人们更愿意在神话中论及它。

　　结局的那一天，是又五年以后。
　　“怎么回事？找到航路无法通达的原因了么？”新任城主望向面无人色的蜃方屿守望者，双眉高耸，令人生畏。
　　守望者灰着脸，嗫嚅半天脱口而出的语句惊住了所有人：“你……你们不觉得咱们的蜃方屿……二十年来一直在动么……”
　　城主霍然立起，目光如电：“你说什……”话音生生顿主，因已无需再说什么，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大地发生了急遽的变化。死亡的气息——海洋的腥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烈地覆盖了一切。
　　海床睁开了缄默百年的眼，出乎意料地冷澈与睿智，隐隐含有图远万里的超然。
　　那一日澜州沿海打鱼归来的人们皆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看见了曾经的蜃方。在冲天的惊涛骇浪中，狂风暴雨的洗礼下，一座精巧而大气的城渐渐分崩离析，化作千亿碎片，消散在浩渺的波涛间。
　　其后的话便愈发玄乎，有人说自己看见在黑云之间隐隐有一道金光一越而出，下接海面，上接苍穹，不似任何一道闪电，竟是有着日月齐聚的辉光。随后其循入高天，不知所踪。

　　一切都凝固成了千年后的传说。
　　传说浩瀚洋中的蛟龙乃是万年一迁徙，腾飞千年后复潜于海中。传说那龙神在万年一度的腾空之前，将以百年为力量的积蓄。传说蜃方正是建在那一节露出海面的龙脊上。
　　在龙神看来，百年不过是起飞前的短暂一瞬，却是人类全部的一生。

　　可他们却在百年之内创造了如此辉煌灿烂的文明。
　　这世间没什么事物是不灭的，除了“死亡”。没有永恒的家，没有永恒的大陆，又怎能有永久的物质精神文明？
　　即使知晓在百年后，一切都将归于虚无，又有多少人会放弃“创造”呢？只因为他们有一双手，一颗心，不能辜负。

　　雨水冲刷过四季，海面平整如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