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后》桃花农

7、七

　　七

　　今井翼没有睡着。
　　就算他有多想睡，在刚刚经历了那样的情况后，也无法让自己睡得着。
　　而且他一点也不想睡。
　　刚才的种种镇定，种种平静，做得再好，又怎么可能糊弄得过自己？便是连其它几人也糊弄不了。只是他偏就是能做到，明明心里痛得要命，仍是能说出该说的话，做出该做的事。
　　只是虽然能说出该说的话，做出该做的事，心里仍会痛得要命，快死了一样。
　　真真矛盾，可这就是他。
　　能把所有痛都忍着压着讲出绝然的话，然后再一个人窝在床上狠狠地哭。
　　虽是狠狠地哭，也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把整个脸埋进枕头里，一直哭到肺里没气了才露出嘴巴吸几口，然后继续趴下哭，把个枕头弄得湿出滩不小的水印子，凉凉透透的。
　　不知道这样多久，眼眶才渐渐干了，变得酸痛酸痛的，口腔里也因为呼吸了太多次而干干的，水渍都蒸发掉后，脸上一动就觉得紧巴巴的。
　　从趴卧改成侧躺着，不再动弹，只觉没有半分力气。
　　而这时候，病房门被敲了几下，然后有推门和脚步声，一个人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今井……睡了么？”
　　声音轻轻的，但仍是能让他清楚听到的大小，竟是伊崎右典。今井翼没有动，仍是维持着背对着他侧躺的姿势，也没有答话。
　　却听右典幽幽叹了口气，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不管你睡没睡，随便吧……我只是想说些话而已。这话是绝不能跟央登说的，可我却想对着你说……大概也只能对着你说，你听不见也没关系。”
　　今井翼自己虽然正是心里难过的时候，但听他这样讲，也不由得竖起耳朵来想听听到底是怎样的话。他虽对这伊崎兄弟并不十分的熟悉，但印象中右典是个爱搞怪爱撒娇又精明得像狐狸的人，还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我刚才看着你和秀明那样子，心里很害怕来着。”右典又叹了口气，“也不是没想过，可是真摆到我面前，才觉得好像第一次认识到，才不得不面对……原来就算真的相爱的人，也还是有可能不会在一起……然后，想到自己，就害怕得要命。”
　　今井翼仍是不说话，可手指却捏得紧紧的，使劲忍住呜咽的冲动，不敢发出声音。
　　“刚才看见秀明哭了，我真不太敢相信，光一说他来的路上也哭了。我跟他大学同学几年，然后到现在，从没见他哭过，可是一听见你出车祸，他那时候话也讲不了，我架着他的时候感觉他全身都在抖，我都怕他自己走不了，可下了车时他却是最快冲进来的。”
　　今井翼的肩轻颤了一下。
　　“可是，当他跟你说他爱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却那么伤心……虽然没哭，但连我们看着也觉得好心疼。我就想，到底得是怎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你这样？我看着你们俩，心里就好恐慌……连你们明明相爱的人，都会这样了……而我呢，要是有一天我跟央登讲出来了，他会不会就再也不理我了？会不会不要我了？虽然他疼我宠我牵就我，事事依着我，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喜欢他这么喜欢我？所以我不敢告诉他，我从很早很早就没把他当弟弟看了……要是、要是……要是他哪天不要我了，我肯定也活不了了……”
　　今井翼差点吓得坐起来，旁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之间有多密不可分，根本就是谁也离不了谁，可他原来竟一直这么不安？尤其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隐隐有着破釜沉舟的意思，听得人心惊。
　　再絮絮叨叨了一会儿，伊崎右典才停下来，也不管今井翼有没反应，长长呼了口气，算是发泄完了。伸手替他掖掖被角，然后就站起身来自己走了出去，却是极潇洒，跟刚才趴在床边讲得快哭出来的人竟已完全两样。
　　等他确实已出去了，今井翼才慢慢转过身来，放柔了有些僵硬的腰肢瘫在床上，对着头顶的天花板愣愣出神。
　　原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想要在爱情中半点不受伤，根本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除非，你没有动情。

　　依旧是当日请今井翼的那家咖啡厅，依旧是下午茶时分，只不过今天他身边多了刚同席，而要坐在对面的人也换了别人。
　　两点五十五分，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不高但比例极好，既可爱又富都市白领气质的女子走了进来，并停在了他们的桌前。
　　“铃木，好久不见。”光一起身为她拉开座椅，展现出完美的王子风范。
　　而被叫做铃木的女子则自如地坐下，露出略显稚气的笑容，柔化了身上的干练。
　　“一年多不见，学长果然变得更帅了呢，害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早下手。”
　　虽然是玩笑话，但光一听了仍是看了刚一眼，然后才接话：“这可太让我高兴了，原来我终于比秀明帅了呢，改天可以向他炫耀看看。”见铃木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光一才满意地继续说：“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堂本刚，我的亲戚。这位是铃木亚美，我的大学学妹，也是秀明的同届同学。”
　　待两人寒暄过后，铃木亚美主动提起话题：“今天学长找我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光一不动声色地回答：“还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我有些关于秀明的问题想请教你一下，因为最近出了点状况。”
　　铃木亚美的脸僵了下，然后用微笑掩饰，“关于他的事情，学长怎么不直接去问他呢？你们的交情现在要更好吧，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联络了。”
　　“因为我想问的，是关于以前……他和今井翼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除他们两人以外最清楚的人了吧？能否告诉我一些？”
　　堂本光一之所以选择了铃木亚美，因为她不仅是泷泽秀明的大学同学，而且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而他们两人也曾经交往过一段时间，虽然后来泷泽和她分了手，但她仍然一直围在他的身边，甘心作一个好朋友，并且希望着哪天可以感化他，成为他最后一个女人，可惜事与愿违，泷泽始终做着他的潇洒情人，没有回应一直苦苦等待的铃木。
　　铃木听到光一讲出“今井翼”三个字，立刻轻吸了口气，然后回避地问：“学长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呢？”
　　光一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今井他……回来了。”
　　这下，铃木亚美再掩饰不了乍听到的惊讶。
　　她虽然是泷泽秀明和今井翼的同学，但本身家庭并没有十分富裕，是以大学毕业后只能做一名办公室里的白领。而今井翼回国的消息并未传得很厉害，对外消息上也只是说今井换了新的设计师而已，铃木亚美哪会知道居然就是今井翼。
　　“铃木？会有哪里不方便讲吗？我只是很关心秀明而已，而且现在今井跟我的关系还算熟，能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吗？”
　　虽然明知道堂本光一的目的绝不会像他说的“好奇心”这么简单，但铃木亚美更清楚自己没有推拒的余地，只能点点头，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整理了一下思路，铃木亚美握着杯子，开始一点点讲起来：“我跟泷泽和今井是高中的同学，这个你们也知道，不过他们两个在那之前就认识的，大概是因为两家有交情，从小时候就经常见面吧。上了高中后，他们两个关系还是很好，下了课今井就经常过到泷泽那边去闲聊。泷泽是很容易吸引人的那种人，身边经常围着一堆朋友，男的女的，所以一开始根本发觉不到什么，只以为他们是好朋友，可是后来，我也慢慢喜欢上了泷泽，经常去注意他，才发现有很多事情都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关于泷泽的很多地方，甚至我们女孩子还都没注意到，他却先注意到了，对于泷泽的喜好、习惯，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最重要的是……当我注意到他看泷泽的眼神，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和我……和很多喜欢他的女生一样的眼神……很热烈，又有些不安，每当能接近他时，就又变得很甜蜜，我知道，那根本就是……那是爱上一个人时才会有的眼神，绝对不会有错。”
　　铃木亚美又喝下一大口水，眼睛却一直看着光洁的玻璃桌面，仿佛那上面会映出过去的图象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