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后》桃花农

21、二十一

　　二十一

　　透过电话传来的机场独有的熙攘声和广播小姐的柔和声音，令今井翼知道堂本刚并没有开玩笑。
　　堂本刚没讲几句，就说到了登机时间，而很快地挂了电话，今井翼甚至没来得及问清楚一些情况。
　　立刻拨给泷泽秀明，确认他也有接到堂本刚的电话后，今井翼告诉他在公司等着他，然后向庆太解释，因为临时原因今天不能去泷泽家了，而改送他回家。
　　庆太很简单就体谅了，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不然堂哥的脸不会在开车时也那么严肃。
　　的确很不寻常，简直诡异，今井翼边开车边分析着。
　　如果只是一般公务出国的话，不该会这么着急的，最重要的是，刚他居然会特意打电话给自己和秀明，这根本不可能是正常的出国！
　　而他在电话里说的话更是奇怪，什么“要去多长时间还不知道”，还有让他们多陪光一，倒好像是有可能一去便不复返了似的。
　　以他对刚的了解，深知自己对光一的重要性，刚虽然平时爱玩了些，在大事上是从不会失了分寸的，更何况有堂本光一几乎无微不至的看护，又哪里有让事情脱轨的可能。若是刚有事要待在国外很久的话，光一定是无论想什么法子也会腾出时间来陪他一同的，断不会放他一人。
　　所以，也就越发显得今天的事情不对劲。
　　将庆太送了回去，今井翼立刻前往泷泽的公司，到了那边，正好赶着下班时间到了，便跟泷泽秀明碰了头，一起直接往堂本家去。
　　因他二人都是开着车的，路上便只能分开，今井翼也没有机会问泷泽，当时堂本刚打给他的电话具体是如何，等到了地方，佣人自是认得他们与主人相熟的，一路引了到二楼书房门口，敲了门报上名字，得了堂本光一允许后，才打开门请二人进去。
　　进了房间，看向坐在书桌后面的堂本光一，他正在写些什么东西，听了他们进来，才抬起头，微微一笑，拿笔的手比比旁边的几张读书椅。
　　今井翼本想按着他的意思先坐下，却见身边的泷泽秀明动也不动，抬了头看去，他的表情很不好看。
　　若说今井翼仍算是认识堂本光一不长时间的，泷泽秀明可不同，他与堂本光一相交已有四五年，对他自是了解得深厚。在他印象中，堂本光一从来礼貌得近乎完美，如果先前已经有佣人通报了，他断没有当客人进来了还看到他坐着的时候，虽只是细节，但会令这无缺之人身上出现破绽，怎不让人心惊？泷泽秀明看着他，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却是问不出口。
　　今井翼可没有他这层想法，对上堂本光一，问得直截了当，“刚去日本是要做什么去？”
　　堂本光一手上几不可察地一震，然后看向今井翼，再慢慢看向了泷泽秀明，“秀明你是知道些的，总该猜到大半了吧？还需我讲出来么？”
　　泷泽秀明沉吟不语，面色是越发凝重了起来，过了片刻才反问回去：“过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找来了么？”
　　堂本光一点点头，微微闭上眼睛，此时的他，才肯露出了一丝疲累。
　　今井翼只听着他们二人高深莫测的对话，当然搞不懂究竟是何意思，扯扯泷泽秀明，“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是个听起来可能很俗的故事，尤其在所谓的上层社会。
　　堂本刚，原是不姓堂本的，他真正的家乡是在日本，父亲是某个大门大户的独子，但母亲却是个地位低下的普通女子。
　　若说生死痴恋什么的便真成了三流电视剧，但感情总还是有的，于是便有了堂本刚。然而那等上流人士的社会里，尤其又是在日本这样的地方，出身不好的女人，就是做妾也嫌不够资格，而这等低下女人生的孩子，自然也就不会有被冠姓的权利。到了那男人正式娶妻的时候，一张支票，几百万日元，也就权做了打发人的工具，男人自小受的便是这等教育，哪里会很在乎一时牵扯上的女人，便安安心心地顺了家里的意思，对母子俩不管不顾，竟直接扔到了脑后去。而堂本刚的母亲倒还是个有骨气的人，虽然收了男人家的钱，也只当做抚养费，一个人带了不满两岁的堂本刚离开日本，来了中国，重新过起普通生活来。
　　只是后来，堂本刚的母亲因病很早就去世了，留下堂本刚小小年纪一个人，被堂本家才收养了去，改了姓，成了堂本光一的弟弟。这些年来堂本家一直当堂本刚如真正的亲人，各项用度比照堂本光一半点儿不缺，原本是平平顺顺的，然而堂本光一是怎样的精明人，自从接下家业后，便一直派了人注意着日本那边的情况，结果，事情竟直如了他所担心的那样。
　　堂本刚的父亲，那个对他毫无父爱之心的男人，自结了婚后，过了三四年才再得了个儿子，后一年有了个女儿，但自那之后不知怎的，就再没能添孩子。这等人家，自然重血脉，希望儿孙越多越好，但他娶来的太太偏是个名门望族，脸面上的事哪许含糊，于是这男人讨不得小妾，就只得外面乱搞了起来，可惜没等在别人处留下种，竟先惹了一身说不得的病，四十几岁的男人把生育能力也失了。这事本令家中长辈和自己妻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张扬出去，不过总算既是已有了男丁确保后继有人，所以之后也就索性不再管他，全家都只一心守着宝贝金孙，把这小少爷宠得什么似的。
　　然而世事无常，再怎样的小心保护，仍抵不过上天的作弄。四年前，这位应该算是堂本刚的异母弟弟的人，在一次小事故里竟受到波及，成了植物人。纵然家大业大，可以挥金如土，可是遇见这等事，也只能束手无策，除了企盼着老天爷开眼，让奇迹诞生外，又有何办法可想呢。
　　从那时候起，堂本光一便知道，迟早有一天，事情大约总会发生的，然而直到了真的面对的时候，原来仍是无法完全若无其事。

　　“他是怎么同你们说的？”想归想，堂本光一表面上如常般不动声色，待今井翼了解了前情后，便将两人带出书房。
　　看着已经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佣人们早张罗了起来，待三人入了餐厅坐下，便开始布菜。
　　菜色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好，鱼片蒸蛋，蟹镶橙，枇杷虾，水晶肴蹄，羊耳鸡塔，口袋豆腐汤，菜虽不多，道道精致，摆在桌上便甚是诱人。
　　可惜泷泽秀明和今井翼两个是因为担心堂本光一而来的，到现在还没将他的心思搞清，哪有心思受用这美食？而堂本光一虽能控制心思神智，胃口上面却再无法强求，三人都是匆匆用过便放了筷，只辜负了这一桌菜肴。
　　“那边也真是办的好事，等到今日他们的孙儿终于死了，才来想起有刚的存在，倒真当二十年是没有一般么。”泷泽秀明奈不过，为刚抱不平地说道。
　　“留下了骨血的，自然不只刚的母亲一个人，但惟有她是拿了钱后便干干脆脆离开，没有再纠缠上的，所以也难怪他们把她全忘了。等到此时慌了手脚，再回头查去，那几个别的女人生下的竟不是女儿，就是孩子早夭，快没了希望时才有人想起还有刚这一线希望，恐怕只有激动的份儿，哪还有想到别的。”
　　“可是，你怎么就肯让刚去？”今井翼看着他那平静无波的表情，几乎难以想象这是个刚刚放走了心爱之人的男人，“你明知道，他这一去有可能就没法再回来了，那边只剩了他这个希望，无论如何也是不肯放手的。”
　　“我不放，就能阻止他们找来么？”
　　堂本光一轻轻柔柔地反问，今井翼却是答不上来。
　　的确，这样涉及到家业承继的问题，又是有权有势的门户，无论怎样拦阻，也还是会被想到法子的，早去面对，晚去面对，终究都是要面对。
　　只是，今井翼怎样也无法接受现在堂本光一的对待方式，他那么在乎堂本刚，那么疼惜堂本刚，那么深爱堂本刚，为何却要坐在这里，而不随堂本刚一起去？是另有什么打算，还是……真的有了……放手的念头……？
　　今井翼的心，麻麻地痛起来，却不知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谁。
　　泷泽秀明在桌下轻轻握住今井翼的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对着此时的堂本光一，他们说什么也是不会有用的，光一自己已有了定论，一时间难有转寰。
　　“刚临走前，已经嘱了我们，在他不在时多陪着你。”泷泽秀明将话题稍稍岔开。
　　堂本光一听了笑起来，“真都是些爱操心的人，你们看着我像那样子的人么？至于小心成这样，好像一时半会子不守着就会出事似的。我知道你们俩是忙的，有事时就忙你们的去，不用担心我，我是不至于作贱自己的。”
　　泷泽秀明心想着也是，堂本光一这人，就算心里再怎么难受，也仍是会把自己照料得好好的，绝不让人看了笑话去。
　　“那，我们今天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一定打电话告诉我们，可不许瞒着。”说着，泷泽秀明站起了身来。
　　今井翼也随着他起来，一直到了大门处，没再说话，只在临出去时突然回头看了堂本光一一眼，在他那王子般俊雅的脸上，层层的粉饰之后，分明是刻骨的想念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