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后》桃花农

13、十三

　　十三

　　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同窗外的黑暗形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这个耀眼的世界里，各色不同的人一概精装细容，仪态优雅地进行着必要的应酬，将自己的目的掩盖在客气的话语和斟酌的言词下，在各种人际关系与利益驱动下取得制衡或是——吞噬。
　　不过，这些事情今天暂且都与今井翼无关，对他来说，有些事情要更加重要，重要到他现在已经紧张得无法集中精神，只能在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笑，而其实丝毫不知道有何值得笑的事情。
　　堂本刚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低声说：“你这样不行啊，怎么绷得这么紧？光笑得像没事儿人了，临近了一看就能看出来。看看他，比你倒厉害多了。”说着指指远处跟名媛边跳舞边聊得看起来很开心的泷泽秀明，“哦……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朋友了，这家伙也算过份了，居然又跟这些无聊女人搞在一块儿……翼你别放在心上。”
　　今井翼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没关系的，这样的事……以前我早看惯了，再说……我大概还明白他。”虽然看着心里微微发酸，但他还能从泷泽秀明的肢体语言上看出他并没有开心的意味，反而有些不耐烦，有些东西虽然容易改变，但人的下意识动作却往往更直接。
　　“那就好。”刚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想得这么开，但既然说了没关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正这时，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刚赶紧从口袋中掏出，看了之后点头对今井翼说：“光一马上预备开始了，咱们俩得先过去了。”
　　今井翼边跟着他走，边忍不住笑，“你们干什么搞得跟军事行动似的，像在接头一样。”
　　刚不回头地继续找到偏梯往二楼走，只回给他一句，“还不是为了你的幸福！要不就算什么大案子也不用出动我们俩这么费心啊，还不知足呢你。”
　　边说着，就已经到了二楼。一般宴会都会在楼上设一部分房间作为供客人休息之用，刚拣了确定没人的偏角落处一间，带着今井翼进去，然后就发短信给光一告诉他房间号码。今井翼不用管这些，径自在房间里开始探寻易于隐藏的地方，最后觉得还是洗手间效果又好又方便，便拉着刚躲进里面，将门关好，等着人来。
　　不一会儿，传来开门的声音，隔着层门显得闷闷的光一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啊，好黑，先找下灯吧。”
　　“好像在这里呢。”然后“啪”地一声，门缝间便泄进光亮来。
　　听到他的声音，今井翼不由得连身体也轻轻一颤，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听到的话，呼吸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右典，你说我们都是胆小的人，可是现在，我想要再勇敢一次，也许就只能这么一次了，也许结果不会好，到时候可能，我就真的死了心，再也不会有勇气面对，包括你们所有人。
　　“来，坐下吧。”沙发陷落的声音，然后光一又开口说话，“秀明，不是我说，你刚才那样子是什么意思？不怕翼他看到更伤心么？还是你真想过回以前那种生活？若那样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只是想让自己，别这么跟着他不能放了。要是不看着别人不跟别人说话，我一定只能看着他，那样不是让他不好受？既然答应了要让他快乐些，我就该做到吧。”
　　“你啊……只能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不过后悔也没用了，其实，我也并不十分后悔。”
　　“我一直没想通过这点，秀明，我看得出来，以你现在对翼的感情，想当初也不可能全没动心的吧，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做，非要伤得他再也没办法待在你身边？不然你们现在只怕也就已经在一起了，哪会弄成现在这样两伤的局面。告诉我，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泷泽似是叹了一声，才说道：“光一，你平时就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冷静最能担当的人，你问了，而我也真的想找个人说说，那就别嫌我说得乱七八糟。”
　　光一温柔地答：“你说吧，我好好听着。”
　　“你说我不可能对他全没动心，是啊，我早就对他感觉不一样。一个人，那么全心全意喜欢着你，一点一滴都能感觉到，换谁能不动心？虽然我一贯就是个没心的，只爱享受那些女生的温柔跟仰慕，但是他不一样，那么好几年，熟得不能再熟，如果几天没看到他就会觉得不习惯。等我发觉看见他面对着我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竟仍能笑时就觉得心里不痛快，看见他和谁亲近些便想拉他回来时，我也就大概知道了再发展下去就会怎么样。可是，光一，你知道么？那时候我们才16岁，16岁啊。我自己怎么样，我很清楚，也许哪天能只爱着一个人，专专一一地就对着这个人，但是当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青春盛气的时候，怎么可能收得了手？非要经得够多了，等厌了倦了这种风流生活，对这样子再没感觉了，才有可能收敛了心思。而翼那个人，我却是知道的，我一直这么风流着，他反有可能等下去，但如果我真跟他在了一起后，又对不起了他的话，他就一定会离开我，再没可能仍来爱我，他的个性，对某些东西最是执着，一旦破坏了就再不会接受。所以，我宁可，宁可让他就那么先离开我去，因为他对我来说不一样，我想至少留着这份可能，不然这辈子也许就再碰不上了。也许那以后不知多久，他仍喜欢着我，而我也对他仍有那份不一样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我们还有机会成就了这份感情。”
　　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这么说躲在洗手间里的今井翼紧紧地攥着堂本刚的手，攥得汗都出来了也没有感觉，只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泷泽秀明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上，生怕漏了哪里，而心已经提得快跳出来，几乎控制不住，快受不了时就干脆闭了眼睛，又是觉得甜蜜又是痛，竟分不清是什么感受。
　　“可是……也不必……非要逼开他吧？”
　　“呵……要是能留着，我一定像以前那几年那样牵绊住他让他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我既然有了觉悟，实在没自信就那么对着他那么热烈的眼，还当自己不在意，就算挨得过一两天，能挨得过一年两年么？肯定不行，所以只好这样子。后来，他对着我那样淡漠得像不认识一样时，我心里其实真的很难受。”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讲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听起来极黯然，今井翼想到那时两人迎面走过如同陌路的样子，是自己最不愿想起的日子，原来对他竟也是一样。
　　“既然这样子，你怎么不跟他说？让他知道你也是为了你们两人着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误会你啊。”
　　“光一……我有资格说么？当初的事的的确确伤得翼很深，是我对不起他，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抹也抹不掉。而我伤害他的理由呢？说是留下未来的可能性，其实多么自私，为的还不是我自己，为了我以后的幸福。只为了一份可能，就给他造成了实际的伤痛，我哪有资格要他体谅？何况，从他走了以后，你是知道的，我过的不就是那种生活？这些年来，难道我有等过他么？我有刻意想过他么？既然没有，我怎么好意思对他说，说以前那么做是为了我们以后可以在一起？如果……不是他回来了，也许我就会这么一直当个花花公子下去，没有感情地过一辈子也说不定，而且也不会觉得不对不应该，我就是个这样的人。”
　　“秀明……我从知道了你们以前的事，一直觉得你做错了，虽然我总相信着你该是有什么理由的，可是仍觉得怎样也是你错了。不过现在，我没法说你当时这么做，究竟是错还是对，也许这就是你们两个本该走过的路，因为你们的性格决定了你们的行为。但是我觉得，你不该剥夺了翼知道全部真相的权利，也许他会明白，也许他不会原谅，但那是他应该拥有的权利不是吗？你已经代替你们两个人决定了一次，就更不该这次再自私地决定他的想法。”
　　“是啊！”今井翼再也忍不住，打开门跑了出来，泪流满面地看着泷泽秀明，哽塞着鼻音问他，“你明知道，现在的我不再有当年那份勇气，你明知道，我一旦被伤害了就会变得胆小，你明知道，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坚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知道，如果我不晓得的话，肯定绝不会原谅你的，那你反而现在还来爱我？”
　　泷泽秀明看到突然冲出来的今井翼，一时间完全无法反应，当听到他一句句的问话后，才回过神来，想到刚才的话全被他听到，便没了别的念头，只能喃喃地问，“那你……你现在……你……”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巨大的希望，而越是希望便越是恐惧，竟无法再问下去，生怕今井翼口中说出的仍是拒绝，那这次便要噬心裂骨地痛了。
　　今井翼闭了闭眼，挥手想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但一边擦就一边再涌出来，索性放了手，只看着他，看得无比专注。
　　“你希望我原谅你么？”
　　泷泽秀明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是否还有希望的权利？
　　“翼……这一次，选择权属于你。你如果不能原谅我，就不原谅，不用勉强自己，真的……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不是想让你回心转意，不是刻意说给你听，哪怕你不信也没关系。我只想让你相信一点，无论如何也请你相信，那就是，伤害你，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快乐。只要你肯相信这点，就……够了。”
　　…………
　　“笨蛋笨蛋！笨蛋！”今井翼一把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汹涌地流下，“我不管了！就算你仍是骗我也好，会被你伤害也好，最后会完蛋也好，我都不管了！就算要毁灭也随便吧！”
　　“翼，翼，翼……上帝啊！翼……”泷泽秀明紧紧地搂住他，终于也激动地哭了出来，“翼，翼……不会毁灭的，不会的，有我在，相信我，我会爱你我会保护你，绝不再骗你伤害你，我只会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一直爱你……一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