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斗酒津亭

10、第十章

　　梁军齐呼的“格杀勿论”传得极远，越过了军营，甚至是越过了营帐两侧的山阙。

　　裕恭城沉辰的睡着，舒展开的眉头使他显得淡漠。罗瑞阙在一旁理着自己的思绪，想着自己刚刚越了界的动作。那声音传到帐内，顷刻便震清了罗瑞阙的心神，也震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靖曜。震天的声响让罗瑞阙知道梁军已经胜券在握了，齐国太子带来的齐军应该已经被梁军包围。罗瑞阙看了一眼躺在身侧的裕恭城，还是紧闭的眼睛苍白的脸。只是，那长长的睫毛似乎被胜利的呼声震得不停的抖动。也许是恭城在挣扎着醒来吧！罗瑞阙握了握裕恭城的手，俯身在裕恭城的耳侧低声道，“放心！一切有我！”

　　裕恭城仿佛有了感应，手也微微的晃了晃。

　　罗瑞阙沉了一口气，起身预备出营帐，又瞧到了搁在桌上的白玉，罗瑞阙定了定脚步，拿着玉佩放在了自己的衣襟内。

　　罗瑞阙走到营帐门口又停住了脚步，他的余光扫到了营帐一侧的靖曜，那个少年竟是没动？他是已经泄气了么？但他的脸上为什么还尽是从容？或许那个年纪尚小的皇子还不懂那些呼声的意义。

　　罗瑞阙把背对着靖曜，烛光映着他的背，寻不到影子。

　　“不出去瞧瞧吗？”

　　靖曜只能听到些沧桑的男音。

　　“不必！”

　　靖曜胸有成竹。他有大将柯岩，又有大将冯辰，出发前他虽未告知柯岩，却已经暗令冯辰前来接应。柯岩一心追随太子，冯辰却是追随自己的人。自己原计策是太子不听人言被梁军所困，冯辰夜奔千里救主立功。谁曾想，太子竟是这么早就去了……不过，纵使太子去了，自己也不会失策。自己只需在营帐中等着二人前来复命就可以了。

　　靖曜的嘴角浮起笑意，罗瑞阙一定想不到这点。

　　罗瑞阙见靖曜没动，也没敢贸然出门。自己倒是不怕靖曜有什么小手段，只是恭城还在帐中，自己要是出了门，这齐国皇子要是对恭城不利……罗瑞阙刹那又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又想到若是齐军降了，两皇子尽被斩杀，对齐国的降将实在难以交代，又消了刚刚起的心思。

　　靖曜似乎看出了罗瑞阙的不安，便拢了拢衣服。

　　“本殿下不会动他的。”

　　“是吗？”靖曜一戳穿自己的心思，罗瑞阙反而不敢动了，软肋怎么能露在恶狼的面前呢？

　　罗瑞阙紧了紧手，又转身走到裕恭城的身侧。

　　靖曜看不懂罗瑞阙的动作，不过是个吃弗鸶敬软饭的男人，何至于依依不舍？

　　在靖曜困惑的视线里，罗瑞阙弯腰先把裕恭城的一只手臂环在自己的脖颈，然后把腾出两只手臂，一只勾住裕恭城的腰，另一只环住裕恭城的腿……最后，罗瑞阙竟是把裕恭城抱了起来。

　　靖曜痴愣的看着躺在罗瑞阙怀里的裕恭城，眸里滑过一丝不可置信。躺在罗瑞阙怀里的那人的侧脸，怎么如此像当年的弗鸶敬？难道世人传的夫妻相是真的？

　　罗瑞阙似乎察觉到了靖曜的视线，轻咳了一声，便抱着裕恭城出了营帐。

　　看着罗瑞阙出了营帐，靖曜不慌不忙的坐在一侧，手里稳稳的捏着那块从地上拾取的血玉。柯岩和冯辰定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立在梁军面前的柯岩被‘格杀勿论’的声音震得有些耳朵疼。领将一开言，士卒便响应。如此训练有素，必是有备而来。他回了回头，自己带来的人马已经有更多的脸显出了惶恐。

　　柯岩紧了紧手，又想起家中的老小。自家的儿子上月才满月，自家的娘子还在等着自己归家，自己的父母早已经年事已高……自己若是降了……

　　柯岩环了一眼四周，人山人海！

　　入目尽是梁军的人马。

　　柯岩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向前走了，便把手探入了前襟。

　　一看柯岩如此动作，柯岩的手下立马劝阻。

　　“将军！不能降啊！齐国的颜面不能丢啊！”

　　“将军！不能降啊！太子还在等着我们呢！”

　　“将军！不能降啊！末将的父母尽在齐都啊！”

　　但齐军中又有些刻意放大了声音的‘窃窃私语’飘到柯岩的耳朵里。

　　“哎，还有三天，这次的兵役就到期了。”

　　“是呀！是呀！是柯将军亲口说的哩！”

　　“我娘等我回家呢！说等我回家了就给我说个娘子！”

　　“是呀！我娘也说了，今年收成好，不需要我当兵吃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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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杂的信息让柯岩有些慌，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慌，他还牵连着近万人的命运……

　　柯岩穷苦人家出身，他稳了稳心神，心里明了几分。自己的妻儿是命，别人的妻儿怎会不是命？便毅然决然的抽出了自己搁在前襟的兵符，朝着身后一挥手。

　　“齐军肃静！”

　　然后慢慢朝着梁军领头人走了几步，抬高头颅，朗声问道，“罗将军说话当真作数么？当真降将不杀？”

　　此言一出，齐国的将领肃静了片刻，待到回神，立马炸开了锅。

　　“将军！不能降啊！”副将过来扯住柯岩的胳膊。

　　“柯岩，你怎敢如此行事呀！”参军气得浑身发抖。

　　“啊呀呀呀！苍天无眼呀！”一竿子忠臣以头抢地，“啊！！太子你在哪啊？”

　　柯岩攥紧了手，若不是太子以死，何至于此？

　　只是这个消息现在还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军心一散，连对峙的机会都不会有！柯岩静静的立在喧嚣之中思索对策。

　　谁知身后竟是飘来了浑厚的男音。

　　“将军何必踌躇！太子已死，将军不降，莫不是指着身后大军以死殉国？”

　　柯岩闻声心里暗道糟了！一面暗问是何人坏了自己的计谋？一面拔剑转头怒斥道：“一派胡言。”

　　“是吗？”罗瑞阙冷笑着的脸让柯岩打了个寒颤。“若是您齐国太子还活着，那本将军也不知道自己营帐中躺着的尸体是何人了。”

　　“只是一个无名的小辈！”

　　“是吗？”罗瑞阙扫了柯岩一眼，那知晓一切的眼睛让柯岩打了个寒颤。

　　罗瑞阙抱着人，慢步走到柯岩的身边耳语，“叟已经死了！”

　　话罢，罗瑞阙淡定的抱着恭城穿越众人，招手唤来一名军医，并把裕恭城换到架上。留着柯岩一人天人交战。

　　叟死了？

　　柯岩顿时心惊了。太子曾暗示过，今夜他会找叟来关照他和十六皇子。并明确告知过自己，叟是齐皇的弟弟，是太子的皇叔，若是太子自己身有不测，那柯岩他便暂听叟的指令。谁知叟竟然也不敌梁国罗瑞阙？今一夜竟是死了三个皇族？自己若是不降，回齐国似乎也只有一条死路……

　　思及此，柯岩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将手上的弓丢到一旁，单膝跪地，把虎符举过头顶，“齐军认降。齐降将柯岩愿大梁永安！”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静默。

　　两国的士卒都呆呆的看着跪在军前的柯岩，这是齐梁有史以来第一个降将！

　　罗瑞阙见柯岩降了，不敢耽搁，连忙疾步走到柯岩面前，接过虎符单手举过头顶，示意四方。

　　“梁将罗瑞阙接齐降！”

　　随即搀起柯岩。

　　见罗瑞阙搀起了自己，柯岩不自然的皱了皱眉头。罗瑞阙却没在意，只是笑着拍了拍柯岩的肩头。

　　众目睽睽之下，罗瑞阙拍了拍柯岩的肩头，齐军这边立刻有人响应。不知是谁开了头，顷刻间齐军一片齐声跪下，高呼：“愿大梁永安！”一闻齐军降后高呼‘大梁永安’，梁军这边也沸腾了，跟着跪下高呼起“大梁永安!”

　　听着左右全都是欢喜的‘大梁永安’，瞥了一眼还是怒容的柯岩，罗瑞阙的笑了笑。这个世道，要是只有招降便好了。刚刚还互视为仇寇，现在已经成了兄弟。

　　听着耳畔喜悦的‘大梁永安’，靖曜的左眼开始跳。兵贵速，不贵久。柯岩与冯辰都是大将，如何还没有到？莫不是自己输了？

　　不可能啊！自己与冯辰是约好了里应外合的！

　　靖曜越想越不对头。如果冯辰来了，不至于输，如果冯辰没来，柯岩抵死为战，也不至于输的这么快……且‘大梁永安’的声音如此喜悦，必定是伤亡不大……伤亡不大……

　　靖曜手中的玉滑到了地上？莫不是柯岩降了？柯岩为什么降呢？难道是太子死了？

　　太子死了……太子死了……靖曜猛地想起自己在之前看到了信号弹！那信号弹只有皇族才能知晓意义……自己临行前给了柯岩一个，若是太子有难……本是为了引叟前来……谁知……

　　靖曜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算漏了太子在柯岩心中的地位……

　　听着耳边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的‘大梁永安’，靖曜抽了抽唇角。

　　难道，柯岩竟是降了。

　　若是柯岩降了，那自己今夜的收获便只是除掉了太子和叟。

　　够了吗？

　　够到齐皇那混个名声。

　　可是……

　　自己还是不甘心。虽然，冯辰的兵也快来了。自己不久就能脱身……

　　靖曜弯腰拾起刚刚摔落的玉，掩饰自己没能打败罗瑞阙的失落。

　　自己毕竟比他年少几岁不是？

　　靖曜握紧手上的血玉。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