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拈花三月笑君山》Dianms

3、第三章

　　第三章
　　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明虚已在心中念了几遍的《般若经》，再次睁眼时他无奈地发现天色差不多已过申时，而那个孩子还泡在木桶里。
　　明虚轻步绕进屏风里，有些讶异地看浑浊的水中坐着的人。
　　“怎么还没洗好。”他伸手抽过搭在屏风上的白布替湿淋淋的丐帮擦脸。
　　长醉“唔”了一声，老实得仰着头让白布轻缓地在他脸上划过，“头发有点儿……难洗。”
　　明虚扫了眼长醉湿答答的头发，不仅暗叹这油腻粘连的头发怕是给他两个时辰也洗不净了。
　　“其他地方洗好了吗。”明虚重新拿了块白布扔到长醉终于露出原本蜜色肌肤的肩上，走到门口将小二唤来。
　　“阿弥陀佛，客官需要些什么？”小二殷勤道。
　　“将洗好的衣服烤火烘干后送来吧，再取一个木盆和两大桶热水，有劳了。”
　　“好嘞客官，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小二应到，转身便去张罗。
　　“阿秃，你要做什么？”长醉趴在浴桶沿儿上问道，“我有点饿……”
　　“忍着。”明虚抛了两个字给他，走到桌前解开自己随身的包袱，拿出一个球型布包。
　　“阿秃，你拿的是什么。”长醉伸长了脖子拼命地想要看，“是吃的吗？”
　　“不是吃的，但可以吃。”明虚打开小布包，将里面棕褐色的物什露出来。“这是澡豆。”
　　“做什么用？”长醉问话刚落，便有小二敲门将东西都送入房中，明虚谢过后又给了几个铜板做打赏。
　　“长醉，你先出来。”明虚坐在屏风外吩咐道，“用一桶干净热水再冲洗一遍。”
　　“唔。”
　　哗啦啦地水声响起，明虚隐隐从屏风的投影中看到长醉不太自然的动作。
　　“不习惯？”
　　“还好。”换了一桶水浴身，长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忽，“就是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好似要成仙了似的。”
　　明虚好笑地轻咳一声，站起身将角落一个不高的角架抬到屏风内紧贴着浴桶，又取来木盆注入热水，搁置在角架上。
　　“仰头。”明虚轻轻拍了拍长醉的脑袋，“伸过来些。”
　　“诶？好，好。”长醉急忙向后探了探，“阿，阿秃，你要给我洗头发吗？”
　　“嗯。”
　　“……我觉得我像在做梦似的。”长醉陶醉地哼哼着。
　　明虚和着热水揉搓着长醉的头发，用篦子从上而下细细梳顺。看着水面上很快漂起的一层黑污，明虚皱了皱眉。
　　“以后至少七日沐浴一次，并打理头发。”他对长醉道。
　　“可是洗头很……”长醉犹豫，“不如，以后你来帮我洗吧？”
　　原本以为明虚肯定会拒绝自己的要求，却不曾想得到了一声应允。
　　“真的！？”长醉惊喜地想要跳起来，长发却还握在明虚手上，拉扯间发出一声惨叫。
　　“嗯。”明虚示意他抬起头来，将污水泼掉换成清水，重新用澡豆搓洗了一次，“好了，自己擦水。”
　　长醉喜滋滋地用布擦着头发上的水。洗了一次澡，他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地要飞起来似的，脚底都站不稳。
　　“这是阿秃第一次给我洗头发，我要一直保留这份感觉，三年不洗了。”
　　明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随你吧。”明虚拍拍身上被溅到的水，转身走出屏风，“衣服在屏风上，穿好了下楼来找我。”
　　“烤鸡！”长醉欢呼一声，动作迅速起来。
　　明虚叹息。

　　半柱香的时间，明虚身旁走走停停了一些客人，有赶考的书生想求一卦好运，有未嫁的姑娘想问一番姻缘。
　　长醉下楼时可巧遇上两个粉衣女子一左一右坐在明虚旁边，娇笑着问东问西。
　　长醉踮着脚靠近，隐约听到明虚冷淡地回应：“若卜卦便去纯阳宫找道士，莫在此烦扰贫僧。”
　　想象中小和尚遇见姑娘害羞的表情没有见到，两个姑娘悻悻地走了。
　　“来了。”明虚抿了口茶，未回头便道。
　　“阿秃，你对姑娘家好冷淡。”长醉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来，“这要是我们帮里的姐姐，早就上去和你较量一番了。”
　　“世上千万过客，难不成要我通通理个遍？”明虚淡然道。
　　“那你为什么理我？”长醉趴在桌子上从下方打量明虚的眉眼。
　　“合眼缘。”明虚答道。
　　“走吧。”半晌，他站起身，率先走出客栈。
　　“耶，烤鸡。”长醉欢天喜地地跟了上去。
　　明虚带着他穿过两条街市，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店面华贵的酒楼前。
　　“我，我们在这吃？”长醉惊讶地点着门口烫金的牌匾，“长亭间？这里连一壶粗茶也要得上十两银子！”
　　店门口机灵的小二已经上前来，看到明虚便“呀”了一声：“诶，你不是今天早晨路过的大师吗！”
　　明虚行了个佛礼，伸手将长醉推倒小二面前：“一间雅间，给他上两只你们的秘制烤鸡和一壶蝴蝶酿。”
　　“好嘞。”小二笑容满面地将长醉请进去，“这位大师，您是否来点我们的素食？”
　　“捡拿手的上吧。”明虚道。
　　“您楼上请，稍等片刻，菜品很快就送上。”

　　长亭间的雅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墙上字画，窗前盆栽一样不落。明虚推开房门时便看到长醉正揪着盆栽榕树上的叶子，脚下躺了几片刚刚遭遇蹂躏的可怜绿叶。
　　“拔坏了，可是要赔钱的。”明虚坐下来，淡淡道。
　　长醉立刻停了手，老实地在桌前坐下来。
　　明虚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时间一久，长醉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太安静了。
　　长醉放肆地打量着明虚的脸。从似笑非笑的唇到眉间朱红的肉痣，若是眼前人睁开了眼，狭长的眼睛似乎总是带着一丝揶揄。
　　明虚自然不能不感觉到长醉过于放肆的目光。
　　这个孩子就连打量也做的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明虚牵了下嘴角，开口道，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也算是给他一个打破尴尬的机会。
　　长醉接到允可立刻振奋起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过来——
　　“阿秃，你多大了？”
　　“虚岁二十有六。”
　　“出家多久了？”
　　“十年。”
　　“为什么你这么会洗头发呀。”长醉忍不住摸了摸难得柔顺的头发，那实在是过于舒服，难以用语言形容，“你明明没有头发…”
　　明虚终于微抬眼，看向他。
　　“寺里偶尔会来些半路出家的孩子，有的可能是家道中落无处可去，有的是看破红尘一心向佛，我替他们洗净头发，再剃除，留下一缕交给他们，留一个念想。”
　　“那你的出家前的头发是不是也留着？”
　　“……非也。”明虚重新合上眼，语气听不出起伏，“归入佛门前…我也并未蓄发。”
　　长醉直觉这件事情明虚不想多提。
　　“那，你下一个游历的地方想去哪里？”
　　“不知。”
　　“阿秃你看起来对扬州比较熟悉的样子，出家前住在这里吗？”
　　长醉兴致勃勃地问着，明虚忽地睁开双眼，定定与他对视。
　　长醉一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事。
　　“客官，您的菜。”房门忽然被敲响，店侍端着菜盘走进来，将菜肴整齐地摆在桌上。
　　刚才冷下来的气氛忽然回升了。
　　“您慢用。”店侍恭敬地退出房间。
　　长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明虚的脸色，咽了咽口水。
　　明虚沉默了一下，掂起筷子夹了一一块冬笋：
　　“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