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弗帝国编年史》夏无患

93、伊蒂卡

　　这样辗转反侧地睡了一夜，旅途的疲乏并未消减。婚礼就在不久之后，还要最后调整礼服，敲定一些婚宴的细节，也要在婚礼之前正式觐见国王和王后。早餐之后就要试装，此后的日程也都满得密不透风——至少听海伦娜说起来是这个样子，那之中没有专门安排时间与维戈单独见面。
　　海伦娜一边说着，一边帮着伊蒂卡套上婚纱礼服。“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就有了这套礼服？”伊蒂卡问道，“我还以为要到这边现做，还以为时间会来不及。”
　　“是路易离开之前，非要做这么一套出来，……他担心自己不能回来给您安排这些事情。”海伦娜说。隔着套下来的裙子，伊蒂卡看不见她的表情。
　　裙子终于落下，海伦娜在她身后为她束好拉绳，女仆们跪在地上为她整理裙摆。伊蒂卡转头望了一眼镜子。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礼服，并不是耀眼堆砌而繁冗的华丽，而是精致、协调而素丽的高贵。一眼望去并没有炫耀做工无数，却在裙摆和拖尾的上等白纱之下、丝缎之上，若隐若现地铺满了细密精巧的绣工。她觉得自己从没像这样美过。她希望自己穿着这身长裙，是要走向路易。
　　“好漂亮啊。”伊蒂卡说。“你们是怎么……？”
　　“真是太好了，您并没有瘦到穿不了……”海伦娜在她背后说。“您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那样……每天忙得不得了，还要抽空来看，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又怕自己不懂，最后的成品不好看，不停地问夏洛特和我……他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可是……”海伦娜哽咽了，伊蒂卡回过身来，拥抱她：“……谢谢你，海伦娜。”
　　海伦娜轻轻回抱，然后放开她，用手帕擦着眼泪，笑道，“没有比这更衬你的了。把鞋子和首饰也试试吧。”
　　女仆搬来了椅子，伊蒂卡坐在上面，脱下便鞋。那双婚鞋丝绒鞋面、在鞋口边缘有精致银线刺绣和碎钻装饰，又以银制成镂空坡跟，伊蒂卡笑，说，“也是路易提了意见么？鞋子反正要被裙子遮住，也弄得这么华丽，真是……”
　　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回头对海伦娜笑道，“是萨帕特罗先生做的吧？这么合脚，没有别人了。”她又望着镜子，提起裙角，又放下，“可是真的被裙子遮住了，这么好看的鞋子。”
　　她的余光里，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穿过花园。她转过头去看，那身影被身边的随从遮的七七八八，是一个高挑的、着午夜蓝军装长外套，白色长裤和皮靴的军人，因为军装的颜色和基弗的不一样，又不显得熟悉了。
　　她回头去喊海伦娜，那人却已经进入室内。显得熟悉，可能只是因为他比周围的人高，又是军人。
　　女仆上前说，“公主殿下，维戈殿下来了。”
　　“麻烦您请他等等，我换身衣服，到会客厅去见他。”
　　“我这样说过，他说不用，您在这里等他就可以了。”女仆回答道。
　　这么说完，朝着门廊的门已经打开。伊蒂卡有些恼怒地望着那个方向——这只是第一次见面，维戈的做派却好像自以为与她稔熟；而且基弗风俗——伊蒂卡曾经以为阿朗松也是这样——素来认为新郎在婚礼前看见新娘的婚纱不吉，维戈却毫不理会。
　　无序地忙碌着的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心照不宣地望着门口，如同期待戏剧男主角出场的观众。
　　那人还站在晦暗的门廊里，却被房间里的阳光照亮。如那匆匆一瞥一样高挑，那人像路易一样是精干的强壮，毫不显得臃肿。这时他正低头吸着烟斗，军帽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嘴唇；即使他只是随意地站着，身形仍然有军人的挺拔端正。
　　伊蒂卡只得穿着礼服面对他，心里却有些庆幸：好歹是个英伟的堂堂男子，不是什么困居小城的畏缩王族；看他的样子大概也还可靠，不至于让她因他陷于惊惧。
　　那人傲然将烟斗放在身旁仆人的手上，一边施施然走向伊蒂卡，一边脱下手套，步伐依然沉稳端正。阿朗松的仆人们纷纷行礼，海伦娜便也低头屈膝。
　　只有伊蒂卡站着望着他，不认为自己是应该首先行礼的那一个。那人终于摘下了帽子，用手指随意地理理头发，直视着伊蒂卡。
　　伊蒂卡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在几乎昏厥之中稳住自己，轻轻拉住旁边的海伦娜的手。她感到海伦娜手指的颤抖，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样的。比起惊喜或是欣慰，对伊蒂卡来说，这更多的是恐惧。
　　维戈在她一臂之遥的地方站住，大概是因为她的态度而微笑，半是威严，半是带着隐藏极深的欲望的宠爱。
　　那分明就是路易的脸。如黑夜的短发，凌厉如寒铁的灰色双眸，深刻清晰的轮廓，坚毅的薄唇，无一不是那曾经每日摩挲的所在，甚至连那微笑，也几乎是路易对她才会有的笑容。可那不是路易。如果说路易的容貌如同天神，那么维戈便是酷似天神的恶魔，有带着邪恶诱惑的强大魔性——即便伊蒂卡也无法准确说出，那一点微小却致命的差别到底在哪里。
　　“斐德莉卡公主，”他说，微微鞠躬、珍而重之地将她的手举到唇边一吻，看着她的双眼满溢迷恋和胜利的骄傲。他的声音和路易也是一样的。
　　“维戈王子。”伊蒂卡低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