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唤长歌》玉无缘

2、苍梧

　　重峦叠嶂，竹林茂密。
　　鸟儿惬意地落在林梢，于晨起薄雾中用尖锐的喙好以整暇自己的羽毛。一眼清泉自山涧处汩汩流淌，从石块上跌落，而复砸落水中，发出规律循环的笃笃声，清脆温婉。
　　此泉长流四季，冬日里并不结冰，在下游处汇聚为一方小潭，全石以为底。只是有一点，每日太阳升起的前后一个时辰，便不复出水，似露珠，见到太阳，便消失了。一个时辰之后，又恢复原状，因而唤作朝晞泉。
　　忽然，一阵凌厉的气流划破林中的寂静。只见茂密的竹林中，一道白绫自叶片间缝隙而出，卷了高树枝头上的一件绿纱衣，便收了回去。
　　那白绫，富有绸缎光泽，色如羊脂玉，隐隐透明，灵动飘逸，人手一般，擒拿树间纱衣，竟如探囊取物。白绫出手时中气十足，可见使白绫者武艺之高强。
　　顺着白绫所来方向望去，正是朝晞泉下小潭。
　　一阵娇笑自水中传出，如佩环叮当碰撞，似朝晞泉笃笃清脆温婉，直教人联想起那春日里的花朵，在黎明悄悄绽放的微妙声响。。
　　各色花瓣在潭中漂浮。
　　“哗——”
　　一阵环形的水花自潭中央盛开，花蕊处浮出一女子。
　　长发乌黑如瀑，倾泻了她一身。莹润洁白的肌肤似是娇嫩的花瓣，因沐浴而微微粉红有度。窈窕好的曲线在她身上蔓延，双臂纤长，嫩如池中藕节，螓首微微偏侧。
　　眉目如画。
　　那画呀，必定是名家国手执笔。那双眼睛，初初望过去并不觉十分出奇，只是呼吸之间，却又灵动光泽闪烁，一丝顽皮，一丝烂漫，像是漩涡，要将人的心吸了进去才罢休。
　　一双眼正是点睛之笔，其他的仿佛全都成了配角。虽说是配角，但——欲滴的红唇，若隐若现的远山细眉，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梁……无不是精品，但这些比起那双眼，便多少失了些光彩。
　　女子从水中走出，修长匀称的双腿交错，眨眼间，绿纱衣便已穿在了身上。
　　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一阵风过，吹动了女子的裙裾，更是说不出的灵动美丽，像是要与这竹林融为一体。

　　“云儿，到竹居来。”
　　平和清雅而略带威严的声音在空谷中传响。
　　正在梳头的女子一声惊呼，秀眉微蹙：“糟了，师父传音叫我呢！定是叫我演习昨日新教的招式！”

　　师父昨日交代，那一式“碧海生潮”要练久久八十一遍。她听后嘟着小嘴，心里暗暗想：“这一式我早就熟练了，为何还要一遍一遍练呢？”这不，清晨才练了几招，便被泉水吸引，下去戏水了。 “反正师父也看不见我，到时演习一边就是了。”被唤作云儿的女子胸有成竹。
　　可是这泉水清冽舒适，自己一时间竟忘了时辰，只顾戏水，到了师傅交代的演习时刻也忘记了。
　　一双细嫩的手收起刚刚卷衣的白绫，施展轻功，一跃至竹梢头，莲步轻点，衣衫上下摆动，匆匆往竹林深处赶去。

　　她提气在梢头飞跃着，约莫行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的竹子渐渐稀少，一座翠色的小屋安静地躺着。仔细一看，整个屋子全部以翠竹搭建。有些主要的支架，竟是利用了生长中的活竹！远远望去，屋檐墙角生长枝叶，巧妙地隐匿在竹林中，自然协调，清静幽雅，叫人不得不惊叹于构建房屋者之奇思妙想。
　　“到了！”
　　云儿舒了一口气，从竹梢处翩然跃下，落地无声，气息平稳。
　　这一手，俨然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逍遥派绝学轻功——云中步。
　　“师父？师父——”
　　云儿到了竹居，却并未见到师傅人影，便长呼起来。音似黄鹂，清婉动听。
　　踌躇间，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东北角划空而来，还未来得及看清便稳稳立在了竹居尖角状的屋檐上，不见一丝震动——正是那招云中步。只是此人行此招式时身形飘忽，行云流水，似云里探雾，飘忽不定，悠游自在。比之云儿又不知精妙了多少重。
　　来人长身玉立，一把银黑色的胡须长垂三尺，同色的发高束头顶，成流云髻，上戴莲状檀木冠。面容清瘦，眉目平和俊逸，虽已有了年纪，仍看得出骨子里的那份英气，想必年轻时也是美男子。
　　他着一身素色的道袍，手持一拂尘，那拂尘的柄，周身以玉石雕刻而成，不见一丝杂质。
　　一阵风过，衣袂、拂尘齐齐飘动，悠远淡然，果然仙风道骨。
　　“云儿，为师昨日教你的‘碧海生潮’，可有按照吩咐练习么？”略显冷清而慈爱的声音徐徐而至。
　　云儿眼珠一转，随即笑道：“依照师父的吩咐练习了。”
　　瞧着云儿的神色，那道人并未说什么，这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随为师过来。”说罢便足底用力，广袖舞动，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云儿不敢怠慢，足尖轻点，跟随那白衣飞去。

　　道人落地。云儿顺着师傅面对的方向望去。
　　满目的桃花填满了瞳孔，粉嫩欲滴。星星点点，像是绯红的轻云
　　落英缤纷，将原本碧色的草地铺成了粉色，花瓣随旋转的风形成漩涡，在地上游移着，像是有了生命。
　　云儿怔怔地望着这十里桃花林，小小沉醉了。
　　道人一跃至桃树枝头：“云儿，你便在这里演习一遍‘碧海生潮’吧！”
　　“是，师父。”云儿睫毛轻颤，微微有一丝不安，但很快便隐去了。
　　说罢，她走向桃林中央。
　　嗖的一声，碧色的袖中飞出两道白绫，直插云天。双臂轻挥，原本凌厉的气势登时化去，白绫在空中上下波动，似浪潮，似波涛。
　　她身子忽然后仰，竟也不倒地，此时双臂平展，以脚尖为轴心，划了一一个圆圈。到第二圈时，白绫飞出，身形不停，白绫便随着双臂舞成了两个圆弧。
　　云儿越转越快，两道白绫在周身形成了一道白光，如波涛般起伏。周围的花瓣全部飞起，被这白光吸引而去。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花球，已不见了碧色的身影。
　　“嗖”
　　旋转中的花瓣应声跌落，在云儿脚边形成了一个圈。
　　云儿慢慢走向师傅。
　　道人开口，声音已是有一丝严厉：“朝晞泉的水可还凉爽么？”
　　云儿一听这话，知师父已识破自己并未按照吩咐练功。双腮微红，垂下了头：“师父，云儿知错了。”
　　道人微微叹了一口气：“云儿啊……”你可知这武功并不是为师父而练？
　　后半句话他并未说出，在心里。
　　云儿听师傅这样，心理顿时愧疚难当。她宁愿师父罚她，训诫她，可这样的叹气，到叫她比受罚还难过。搅动着两根手指，不知该如何。
　　道人缓缓开开口：
　　“云儿，为师见你演示时花瓣的动向，便已知你未按照吩咐练习。”道人跃下枝头，“碧海生潮，重在一个‘生’字。内力只由丹田而生，专一所以力量强大，由手臂、白绫延伸而出，最终灌注于白绫，气势无比，威力四射。”
　　“内力既然由丹田发出，平行灌输于白绫，那么地上的花瓣便应该是被吸附于白绫的上下两面，随白绫的舞动痕迹相同，呈浪潮状。”
　　“然而，要做到内力只由丹田发出并不容易，需要重复多次练习，不然的话便会如你刚刚一般，内力由全身多个点发出，威力便大大减弱，出现花瓣周身环绕的景象。”
　　“当此招在水面使出，变回引起层层浪潮，因此名叫‘碧海生潮’。”
　　声音消失。
　　云儿因愧疚双脸微红，她抬起头，望着师父，低声说道说：“是，师父，徒儿明白了。”
　　“罢了，你既知错，我便不深究了。只是这招一定要多加练习，记住精髓。”
　　“是，师父。”
　　“嗯，今晚我要外出一趟，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哦。”

　　回到竹居，云儿一个人进了屋。
　　躺在床上，眼睛低垂，想起师父的神态语气，为今天自己的疏懒悔恨不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该做晚饭了！”云儿手忙脚乱地穿上鞋，跑去做晚饭
　　。
　　师父不食荤腥，好在竹林间最不缺的便是笋。
　　春天里云儿便去采集，只看看竹梢的方向便知道笋在何处。她将一部分春笋以竹叶包裹了，放入朝晞泉，以苍梧山特有的黑曜石压住可保其一年鲜嫩。需要时从泉里捞出，更多了一份清甜。
　　云儿熟练地将雪白的笋片成薄片，清油翻炒，加冬日里腌制好的冰梅花瓣，取朝晞泉水，撒竹尖嫩叶，一道“踏雪寻梅”变成了。
　　“师父，吃饭了。”
　　“嗯。”

　　吃罢饭，道人放下筷子：“为师出去了，你早些睡吧！”
　　云儿嘴里还含着菜：“嗯嗯，师父早些回。”
　　白色的道袍很快被黑夜隐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