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一程》女也

1、永不開封的汽水

　　許彎彎收到一個陌生的訊息，灰色的頭像，本來沒想理會，後來發現是灰熊。

　　灰熊是誰。

　　一個許彎彎花了整個學生時期想忘掉的人。

　　「同學聚會能出席的時間，麻煩填一下。」

　　原來是這事啊。

　　灰熊是這次中學同學會的搞手，確是有義務提醒。許彎彎戳進班群看，她原來就打算不出席，可這麼多個日子沒有空也說不過去。想了想，便選了個最少人出席的日期。

　　「謝謝。」手機又彈出一個對話框，彎彎看見那大大的笑臉圖案心跳了個亂拍，為免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就刪了所有對話。

　　「欲蓋彌張呀，許彎彎——」彎彎有點生自己的惱。

　　不知是什麼樣的原因，彎彎在兩星期後再次接到灰熊的通知，同學聚會就正正在她填「有空」的日子舉行。明明那天能出席的同學不多啊，彎彎哭笑不得，本想抄個巷子躲人，沒想到能有窄路相逢這一出戲。

　　這出戲幸就幸在無人知曉。

　　同學會那天彎彎穿了件米色的無袖裙子，聽得最多的話就是「許彎彎你瘦了好多」「彎彎你一點都沒老」，說長相標緻，許彎彎並不比上班上好幾個女同學﹔但大家記憶中臉圓圓的許彎彎突然下巴有了線條來，大家才分點神發現到許彎彎的五官長得並不差，穿著白裙子在女生中氣質淡雅，也算是個清秀佳人。

　　彎彎笑了笑，眼梢己經瞄見灰熊在另一桌談笑風生。

　　燙貼的白襯衫，挺拔的背影，旁邊是兩個自中學時就和灰熊玩得很好的女生。

　　彎彎和很多人合了照，可是始終沒有勇氣走過那張桌。

　　「永不開封的汽水，讓我抱在懷內吻下去。」

　　聚會散場的時候，他們提議再下一局喝糖水。彎彎借口說穿了整天高跟鞋很不舒服要先回家，誰誰誰說了先載彎彎回家，但彎彎堅持乘公車回家便可以。在走到巴士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於是又小跑折回餐廳。

　　餐廰的燈熄了大半，但內場裡還透著小小的光，彎彎抱著希望走進去，意外發現會場竟然還有人。

　　灰熊。

　　「你怎麼又折回來？」灰熊原來還在收拾東西。

　　「呃……我的手機好像忘了帶走。」彎彎跑到自己座位看，手機果然掉在椅子下。

　　彎彎看見只有灰熊一個收拾東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有什麼需要幫忙嗎？」

　　「謝了，差不多收拾好。」

　　「那好吧，我先走了哦。」

　　「等一下。」彎彎抬起頭，正好對上灰熊咧嘴一笑，露出兩顆有點孩子氣的虎牙。

　　「一起走吧。」

　　彎彎覺得上天真得太看得起她了。

　　灰熊個子很高，並肩走著就會發現彎彎穿了高跟鞋也只及他的胸前。在以前彎彎就想過，如果他抱著個子嬌子的自己，會像大大的熊人抱著自己……

　　「不去下一局？」灰熊講起話。

　　「腳痠了，先回家休息。」其實這又不完全是借口。

　　「我有車子，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彎彎連忙說。

　　「你知道我媽從小教我什麼嗎？」灰熊突然很認真看進彎彎的眼，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映著彎彎有點失措的樣子。

　　「女人說的不好就是好。」

　　彎彎莞爾一笑。

　　在灰熊的印象中，許彎彎是個很難靠近的女生，眉眼有種倔強，看著她的眼睛也猜不到她想什麼。可是只要她一笑……

　　灰熊嚥了下喉，這是他緊張時候的小習慣。

　　「你沒有下一局嗎？」彎彎反問一句。

　　「呃……我先送你回家吧。」

　　「不了，我會過意不去的，先走了唄。」彎彎揮了揮手。走向公車站的方向。

　　灰熊三步併兩步就跟上去了，彎彎側過頭有頭訝異，心底有種淡淡的欣喜，像炎夏把指尖探進涼涼的溪水。

　　因為她聽到了世上最温暖的句子。

　　「我陪你走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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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後回想彎彎並不想灰熊陪她走這一程。

　　那架白色車子向他們衝過來的時候，他們在窄小的行人路根本無處可逃，彎彎知道自己要死了，車子就要在她身上輾過。

　　意識失去前的一刻，彎彎耗盡全力睜開眼，她喊不出話，也看不見灰熊究竟有沒有事，一陣鈍鈍的痛自胸口傳來，下一秒她便失去意識。

　　彎彎並不想醒過來，她的四肢動彈不能，頭部像被一錘子連綿不斷的敲打著，她恍惚間聽到些人聲，金屬碰觸的哐噹聲……但最後，都陷入一幅無聲的黑暗定格。

　　「許彎彎。許彎彎。」是一把很温柔的女聲在喚著自己。

　　黑暗的深處一息間泛出些銀光，彎彎看見了呼喚自己那把聲音的主人——披著一頭過腰的長髮的女子，臉色有點灰淡，眼睛卻紅膧著。

　　「許故安。」彎彎不由自主喊出她的名字，那女子點點頭。

　　許故安走向彎彎的面前，袖子下露出一雙修長的手，許故安從容把手腕上一隻粉紫色的手鐲脫下帶在彎彎的手上。抬頭，眼睛已有點濕意。

　　「對不起，我實在無辨法留下他一個人在那裡。」

　　彎彎的腦中突然浮出一張沉睡男童的臉孔——粉粉的臉頰，微微張開的嘴能看見一顆小小的虎牙，幾乎是一瞬間，她心中就對這個小男孩充滿難以形容的疼愛。

　　「你弟弟。」彎彎驚呼。

　　許故安終於笑了，掀起了嘴角的下方兩顆小小的梨渦。

　　「我以永不再生為代價去換另一個魂魄寄存在我舊身……假若我就此離開，實在放不下我那孤苦仱仃的弟弟……彎彎姑娘，請你……一定一定……」

　　許故安的皮膚慢慢沁出銀色的小光點，她閉上眼，神色憔悴但帶著一種讓人動容的決絕，她一步一步走近彎彎……在將要碰上彎彎的身軀時化成一束白色的光團……

　　裊裊不絕的女聲還盤旋在彎彎的耳後。

　　「請你一定……一定……」

　　彎彎睜開眼，不敢再合上眼，怕還會回到那個夢中……什麼同學會、車禍、許故安、再生……她抬起手蓋著在自己的額頭上，那尖銳的頭疼沒了——咦，那亮亮的光是——

　　彎彎此刻才發現自己手腕多了隻粉紫色的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