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只影》九瑟

4、梦魇

　　（三）

　　入夜，月光那么凉，像冰冷的潭水浸透了她的衣裳，凉意渗透入骨髓。

　　云珂已经不是第一次梦魇了。梦里冲天的火光灼烧着她的双眼，即便知道是梦，可是漫天漫地的恐惧仍是和当年一样，令她无处遁逃。

　　这场大火在她的梦里，在她的回忆里燃烧了十年有余。每一次火舌都仿佛卷上她的四肢，灼烤着她的百骸。

　　房梁倒塌下来，看着自己的家在大火中一点一点被吞噬了。悲伤像一把匕首，狠狠地剜着她心头的伤口。痛楚像烙印一样，桎梏住了她整颗心。

　　谢子述看着榻上紧皱着眉头的少女，伸出了几次的手最终仍是收回。她在梦里哭泣，泪水蔓延在她的脸颊上，连锋利的月光都溶在里面。

　　十年前封家一百八十余口人几乎都在那场大火中丧失了性命，只剩云珂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些年她背负着那场大火，她扛着一百八十多份信念。

　　可怜的姑娘，她究竟过的有多么不容易。

　　云珂记得那天她躺在床上，忽然被外面的火光和不绝于耳的尖叫求救惊醒。她冲出房间，却只看到熊熊大火中一一倒塌的房屋。

　　乳母护着她逃出府邸。乳母的背后被火灼得一片是焦黑。她吓得哭了，不断摇着已经逐渐失去意识的乳母，哭喊着“乳娘”。

　　“小小姐……”乳母最后笑着看她一眼，“您一定要活下去啊……”

　　这是她，听到封家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无意识地狂奔在街上，听见后面有人举着火把不断追近的声音：“快！还漏了一个！别让她跑了！”

　　小云珂跌倒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她的额头磕在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额头上汩汩流出，还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她几乎要失去意识，听见耳边有人不停在唤她。后来她似乎被人背了起来，再后来……她醒来时处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云珂看见少年往外跑的身影，柔柔挥洒的月光在他身后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极力伸出手，想要挽留住他，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容珏！”云珂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冷汗。

　　十年前那场大火，若不是容珏救了她，她恐怕已经是一抔黄土。容珏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便让她用一辈子来偿还他她也在所不辞。

　　洗漱毕，云珂前去谢子述处等他吩咐。却见谢子述坐在外殿的八仙桌旁，用手肘懒懒地支着头。

　　谢子述见她进来，板着脸命令道：“坐下。”

　　云珂一头雾水，不知道太子爷又想怎么折腾她，只得先乖乖坐下。

　　“孤是老虎会吃了你不成？”谢子述的声音听上去反而有几分怒气。

　　您当然不是老虎，您比老虎可怕多了。云珂的眼神移向别处，暗自腹诽道。

　　谢子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云珂抬起头，听见谢子述有些生硬地说：“你快点吃。”

　　桌上放着一碗长寿面。

　　云珂愣住了，脱口道：“殿下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谢子述狠狠瞪她一眼，“让你吃就快吃，这是我的命令！”云珂被他一吓赶紧埋下头吃面。

　　面还有些烫，云珂舌尖被烫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她“噗哧”一声笑了，再抬头看谢子述时，眼睛红红的。眼泪不自觉一颗颗往下落，滴进碗里，溅开小小的水花。

　　“你……你哭什么？”谢子述有点慌，“这是小厨房做的，怎么会难吃？”

　　云珂拿袖子不住地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笑着说：“殿下，这是七岁以来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

　　即便是容珏也不知道她的生日。她从七岁起，便再也没有过一次生日。

　　谢子述怔住了，然后迅速别开了头，这丫头一边哭一边笑的样子实在是很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可是……他看着就是特别心痛。

　　“喂，你还有什么愿望，孤……会尽量满足你。”谢子述生硬地说。

　　云珂摇了摇头，眼泪仍是止不住的往下流。这么些年了，她早已不敢随意去祈求一些什么，即便是在心里奢望。她害怕，她一旦得到了什么，便会立刻失去。

　　更何况，她毕生所求的，已经永远得不到了。

　　看她愣愣地出了神，谢子述有些不郁。从小只有别人绞尽脑汁讨好他，至于如何让一个人开心，从来都不需要他考虑。
　　可如今，他束手无策，才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