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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吊魂窑】【惊蛰】 ...

  •   文案:
      传说人将死时,如果对于未行之事执着太深,就会以“执念”的形式留存于世界上。
      非人,非魂,非鬼。只是依存于物件上的念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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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魂窑】
      我看着肚内被幽冥之火灼烧的男子。他侧躺在炉底,微微蜷起了双腿,手臂和手指自然折叠弯曲,显然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这是生物完全处于无防御能力状态时,最为常见的脆弱姿势。就像是案板上的鱼,屠刀下的羔羊,数千年以前我就已经见得多了。
      这个人也没什么太特别。他所着衣物和随身的行李是我没有见过的款型,不过这千年以来断断续续也有些人曾经把我点燃过,每次被放进来的祭品都是完全陌生的穿着打扮。想来人类的社会和我这个窑子是不同的,他们短暂的生命支持不了长久的政权维持。也就是说,我打个盹的生命零头,外面的世界可能已经改朝换代好几拨了。
      来来往往,杀杀杀杀。而我就负责帮他们烧个东西。看我这样子,想想还能独自烧上个几千年罢。
      紫色的火舌把我熏得很暖和。跪在我前面的白瘦男子俯首合十双掌,身上穿着和火舌一样艳的紫罗兰色长袍。我瞅着他膝盖下的紫色鬼曼童契约咒纹,和眉心时不时滴下的红色液体,又转回了眼看正在被这人炼制的材料。炉子里的幽冥之火并没有实体,所以他现在还是衣着整齐。炉壁上的灰倒是溅了不少在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留下了很多斑点一样、颜色深红乃至黝黑的烫伤痕迹。
      冥火无实体,不烧世物,但烧魂灵。看这个年轻人面颊和嘴唇都没了半点血色,肯定已经是因为魂魄被灼烧给生生痛死了吧。我吹了一口气到他身上,又吹散下一阵迷烟似的炉灰。别急啊,材料死亡才是炼制过程的开头呢,我慢吞吞地想。
      是时候复习一下我的烹饪流程了。
      熬制前期需点颜色最煞眼的业火。契约法阵的咒文逐层推亮,跪下的白瘦男子衣袖里适时地飘出九张黄纹符咒来,凌空排成公整的扇形,簌地直扑入柴堆里。炉子里的柴必须用浸过血的百岁高棉酸枝木,才能让八炎火地狱烧上来的冥火燃得足够旺;我舔了一下正呈紫莲花的形状绽开的火苗,咂了下嘴。是老酸枝木和新鲜死婴血的味道,还加了点高棉法师百年难写一帖的点缨太岁土符咒。看来这个人是认真的,这几乎就是我的第一对儿成品——王鬼曼童胞胎当年的配料表。
      夸赞饲主归夸赞,这即将被饲养的鬼曼童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的皮肤已经很难看到完好的部分,及眼之处都是被炉灰烤干的炭灰色,并且肉身外表已经开始脱水皱缩。三魂七魄都被冥火啃了个七七八八,就像一块被无数点着的烟头烫得千疮百孔的破布,难看得我都不想费口舌多加描述。
      可惜我不是人类,没有魂魄,也不知道所谓骨头被钢钉打穿是什么感觉,不然我或许能关于魂魄被烧穿的痛觉讲出一二。
      一旦材料的皮肤开始脱水,□□的成型速度就会很快。年轻人已经通体都是黑色的了,面容已经如其余的完成品一般,分辨不清五官。炉内的赤色雾气蒸腾,来源于他已经汽化的血液;皮下的人脂逐渐融化、流出身体,被极高温的炉灰缓慢吸收,消失不见。数分钟过去,一具半干的人尸就这么顺利形成了。
      尸干成型瞬间,跪在炉子前面的男人像是收到指令一样,一抬头,颜色犀利如鹰。忽然一抖身子,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在炉盖被最后一股滚开的血气顶起的一瞬间甩了进来。纸包啪一声狠狠摔破在了炉壁上,不出我所料,果然是来源于高棉的王墓和万人积尸地的阴土。我往炉子里一鼓风,尘粉皆混在了一起,不多不少正好有七味。
      好歹庆幸一下吧,你生前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我想。高等食材才会被厨师以最精致的器皿,和最细心的烹调方式对待。
      坟场土的加入算是炼制中途的调味,而这一环可算是鬼曼童炼制成败的关键。冤魂因被阴土封囚在尸干内而嘶嚎哭泣,我听着倒是觉得很愉快。魂魄被撕碎、杂糅然后塞回一个新的身体里,想必是对于世代历经巧合、缺少灭门苦难的人类一族来说,相当痛苦的过程。但是没点痛苦的打磨,没点细微到每一个残留伤口的甄选,又怎么会得来造诣出神入化的稀世珍宝供人把玩?
      魂魄的哭泣声越是苦痛,人心里夹带的无用又脆弱的杂质,才越会被冥火剔除得干净。
      我不明白的是,我似乎为他感到了悲哀。这是一种有点陌生的情绪。人不想死的理由,林林总总加起来无非那几样,怕、贪、恋、仇,死亡之后都得经由不会撒谎的灵魂,老老实实地哭喊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灵魂断断续续哭了几个时辰的事情也差不多,有事未做,有仇未报,有话未说,均是将亡人司空见惯的执念。只是他喊的那些个名字,其中有不少都挺耳熟。也不明白我和他素未谋面,又为什么会知道那些。
      再哭大声点儿!我怄气地胡乱搅起了坟土,把本来该是文火的地府冥火燃旺至九重。魂魄的哭声乍然一下大了起来,像是临终的狼匹,又像是铜舌撞钟,音色洪亮悠长却凄哀无比,高得像尖啸一样的音调把我的脑袋都快刺穿。这下他疼得再喊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了,只是把两个不成文字的音节反复拉长哭诵,到最后他的魂魄也断气的时候,我也没听明白他最后叫的是谁的名字。只是他的颂声很厉害,冥火竟然也跟着那一波波的声音疯了,越燃越失控。紫色的火舌像是翻滚的岩浆,竟然一路沸腾扑到了我的炉顶,瞬间火辣辣的一片疼。
      脑袋终于没嗡嗡响着那两个音节后,我终于能回神,看到炉子前的紫袍男子勾唇笑了一下,也懒得去想他想到了什么之后的好事情。
      完美!我忍着痛,看着肚里像新生儿一样微微曲起手指的鬼曼童,略微得意地想。
      下一个可怜虫又会什么时候被丢进来?

      【惊蛰】
      我活的年岁很长。照人类的年历算,应该是六千七百余年。这其中还包括一千年在度朔山生长的时间。
      那头一千年,我曾是一棵躯干高三千尺、枝繁叶茂的桃树。作为山中心的支柱,年复一年开花结实,养着以桃为生的飞鸟兽群。日子过得清闲,闲得慌,我不太喜欢。也记不清了。
      千岁日前后,好死不死遇到了修仙的狐狸精渡天劫。天公落坠惊雷如帝女撒花,度朔山也被迫遭了央,从花海到树丛和草皮,毕毕剥剥全烧了个焦透。漫天蔽日的青烟熏了度朔山头二百日,把我硬生生从一片桃木熏成了黑檀木。作为一棵巨木给脚底下的阆苑仙葩遮风挡雨的生命,到那个点就彻底完结了。
      我死了。至少,死过一回。
      几百年之后有个人找到了我的尸体。分尸,炼制,过程冗长而无聊,在此按下不表。可能当时还是挺疼的,让我这个老小子在玄铁炉里又恶骂又诅咒,还恨了他几十年。不过这一段时间对我过长的生命来说不过眨眼,所以那么点破事情,后来我也没在意了。毕竟不是那么疼,我也变不成现在这把短剑。也过不了现在这么刺激而有意思的日子。
      我是在惊蛰时节前后死的。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一直用这个词称呼我。他说懒得去想,于是我的死期最后成了我的名字。
      这人太坏了。
      我挺喜欢和他一起到处走走,看看那些扎根在山上的时候从来没看过的风景,经历一些人间奇事。战乱屠杀,尔虞我诈,月下会美人,我都不晓得看过了多少不同版本。然而我仍旧每次都看得很尽兴。就像齐鲁的高调梆子戏,亮相架势就那么几个动作,但那手一推圈压腕、吹胡子瞪眼,虎虎生威,总看不腻歪。每次他的故事总都有新花样,虽然与之相应的工作还是差不多的内容。不过我也不讨厌这个本质上一成不变的工作。
      说着说着终于说到正题。要谈我现在准备讲的一件事情,必须先讲我的工作,和与我相伴其后四千年的这个不要命的人。我的职业是杀手,屠夫,随便什么这之类的词语都可以。我杀过很多活物,详细点说是活过来的死物。多到连它们通过什么方式、因为什么缘由而复活我都数不过来。有走错门路被冥府赶出来的,有死得冤来复仇的,有想掌控一些不属于阳间的力量的。总之是太多了。
      不管他们活了的理由是什么,活过来的东西都逃不了是邪物,要害人的。当年被天雷一劈我就有了能看魂的能力,所以我知道我杀的那些东西魂魄都残缺了,魂色肮脏,在这世上留不得。
      而我所见过最干净的灵魂就是挥着我杀那些活物的人,他名字叫神荼。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后来遇事好几次才明白,那种灵魂的干净是被迫的。为了生存。他的确是心存善念在挥剑,但是如果只是向善,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阴邪之物接触多了,势必会受他们腐气的侵蚀。严重的会偏离正道走火入魔。所以他必须清心寡欲,不能听从污秽死到临头的痛哭和求饶,也不能把自身所受的苦难和误解公之于众。否则悲苦被放大,污浊了心性,自身难保不说,天下也会遭临大难。
      与恶形影成双、受俗人误解是与他相伴一生的两件事情。他曾三番五次劝阻人勿要轻信妖物蛊惑,但是从前的人都太愚钝,犟,不听,最后逼得他在事态发展到失去控制以前动手。
      因此活人我也杀过。活人血的味道并不好吃,腥味很重。
      杀死人没人管你,杀活人就不行了。被人唾弃辱骂或流放到野地是家常便饭,殴打杖责时还不能还手。有一次送命的是当朝身世显赫的人物,一个用巫术造子的受宠德妃,结果被千牛卫重金酬佣的三五个高手追杀了数年。我听新继承的他说最后是被抓住了,在闹市施了剜眼剥面之刑。他说这话的时候魂魄有一点墨迹,不过很快又散去了。
      看了很多别人的悲剧,感觉最惨的还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些。
      “神荼”的确不是一个人,而是世代继承的。死了又马上会有新的接上,所以对我而言和一个人区别也不大。他们每个人都确实多多少少有些不同,我也尽量想去记,但是数量太多脑子确实装不下。最后只牢记了一个样子,一袭黑衣,眼神清冷,少言寡语。周身在阳光曝晒底下也裹挟着极阴之气,像极了他将杀的那些死人。
      到底,他只不过是具多了自我意识,又活了千年不死的尸体。
      现任的这位神荼自幼儿之时就和我相识了。我记得他拜师上一任神荼的时候,是刚刚从洋人那边回来,一家人除了他,父母和弟弟尽数失踪。他是个好苗子,而且打小性格就像从历代神荼的典型模子一板一眼刻下来的,冷淡得像初冬时山头黛松枝尾挂的薄霜。
      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的感觉和以往所有的他都不一样。可能是他眼睛的颜色太过浅薄,显得异常脱俗出世。
      眉凌,目清,探人心如镜。
      这孩子以后肯定要因此受苦。
      我很久没有看神荼长大的经历,这一次也是好好温习了一遍。仿佛弹指一瞬间,他从用两只小手憋红了双颊也提不起我,历练到单手可以稳稳将我攥握,一划一切撕裂开空气,其声猎猎,徐徐生风。十数年日月星斗轮转,遍布他周身的伤口开了又合,密密麻麻的痂结了又脱落。自幼步蹒跚,一路抽穗拔节,成长到了行步稳如泰山,眼神冷而锐,抿唇无言亦可震慑万邪。
      我得承认,我特意留意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好看得打紧,抵得上我见过数一数二的神荼的样貌。身为男子却生得如此容色秀丽,无论是苛刻的童年还是莽撞的少时岁月,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疮疤的痕迹。也不知这是上天垂青,还是故意给了他从不吝惜为人伤害自身的借口。
      按照我活了千把年的经验,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要遭受百般折磨,因此对于还未成人时的神荼,我时不时地还要多余忧心一下。好在他的魂魄自十二岁起就能在杀戮和动荡中维持白色,因他学会不为任何苦楚和欢愉所动。有时在协会的人群里他也像一个凡人,随群体产生强烈的情感波动,但是眼下他稳稳握着我站定,魂魄却乱得像是打翻了墨汁一样胡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跟前这个穿着青莲紫长袍,留着及腰发辫的男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让我的直觉预感很不好。不知道在策划些什么事情。
      让我最担心的还是神荼当下的状态。他的精神已经紊乱到我无法忽视,并且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任何强敌都习惯不动如山,何况眼前只是一个诈尸的清朝男子和他所养的鬼曼童,这男子还曾经败在神荼手下。就这样两个敌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挑战性,只是他活动一下手脚关节就能解决的事情。
      “怎么样?”对面那个男人背着手悠悠地说,“予的新仆从。”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我有点心躁,而心神急剧不定的显然不止我自己。神荼此时能保持以往的镇定和冷清神色,纯粹只是因为他那作为鬼门关门神的可怕本能。我用意识爬了一下他的灵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正死死盯着那个黑色的鬼曼童没动眼神。
      我有点纳闷,看来看去那就是一只普通的鬼曼童,浑身漆黑,以夸张的角度佝偻着背,瞳孔扩大侵吞了眼白,因此眼睛看上去是漆黑一片。一般的鬼曼童都是由幼童炼成的,而这一只似乎用的是成年人。想必仍是一个处子。除此以外,我都快把那个缓慢移动过来的黑色死物看穿了,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神荼像一棵桃树扎了根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个鬼曼童慢慢朝他走过来。鬼曼童行走时如负了千斤重物,一步一顿,背驮得像是行将被压垮,但我知道它是最擅长使诈和突袭的一类死物。我相信神荼,但又担心他,所以连接他的灵魂波长,震了一下他的虎口。他还是不为所动。
      我叹了口气,也不管了,就这么默默地跟着看着。谁知道这小子已经成长到不听劝的地步了。
      还有两步之遥,作为杀手的本能让我全身绷紧。我把神荼的灵能引到剑柄上来,把剑身和刃上的灵光点亮,做好他随时需要我的准备。他还是没有一丁点要战斗的意思,就让那个鬼曼童走到了跟前一臂距离。
      奇特的是那个鬼曼童也停下来了,微微仰着头看着神荼,我心想你们难道用眼神交流还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准备和平谈判?
      倏地一下那个鬼曼童咧嘴闪现一笑,伸出手臂就往神荼的腰际抡了过来,速度快到它的手臂像是没有重量。果然是使诈!神荼仍是迅速左右侧身躲过两次拳击,然后后跳一步,又拉开和鬼曼童的距离。他仍旧把我攥得很紧,却没有出剑,我终于笃定他是不愿意下手。
      这可不妙。该杀就得杀,连朋友亲人都得杀,还毋提一个不相识的亡者,这是命。神荼不是不懂这个浅显道理,但是他还是面对着那个鬼曼童,犹豫着下不了手。魂魄的杂质又多了,横冲直撞把他的意志力压制到极限。
      我心里似乎有了点什么,但又不敢肯定。一个鬼曼童是不可能把他搞得这样狼狈的。能让他精神动摇这么剧烈的人,迄今就只有一个,而那个人不在这里。
      忽地我又倒抽一口凉气。难道那个人已经在这里了?看着那个像是新炼成的鬼曼童,自认教养良好的我暗自喷唾沫骂了一句娘。
      数来我见过一百多任神荼了,而其中给自己的妻子捅过刀子的只有两人。印象极深刻,我至今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他们握刀时的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微微颤抖的定格。当时我就想不要来第三次,那个场景真的太惨了。连我这么爱刺激的性子都不想再经历一回。后来那两任神荼一个像是完全垮了,再也不肯动武,而把我早早传了下去。一个过于拼命,没几年就死在了山妖的老巢,和我一起被回收的尸体只剩脑袋。
      心死透了,人的下场也就跟着定死了。
      这一任的神荼可能还要更惨。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隐隐约约有感觉。他这么让我在意的原因之二,就是他一向是一个乖孩子。任务完美交付,对待师长谦和有礼,出队时帮扶队友,从来都是同行里交口称赞的榜样。这么恪守道义和规则的他,唯一所做的出格的事情就是惦记上了不该惦记的人。
      我知道他为此深感罪恶,但是我也看在眼里,他割舍不了这份悖理的感情。越是感到罪孽深重,就越是隐忍,就越是放心不下对方。这种恶性循环让他最近精神非常压抑。此外他还要逼迫自己把因此产生的魂魄污迹给清理干净。我确实体会不到这些人之情爱的事情,但是看着他在对方面前始终面色淡漠,精神却一片失控混乱,这种感觉总归不太好受。
      他爱上的那个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平时是队伍里的开心果,天资聪颖,关键时刻总能帮上神荼的忙。如果这份感情不是断袖之情,可以说的上是天作之合。但是事实就这么横梗在眼前了,这两个人是不允许相结合的。神荼的师父如果知道自己徒弟是这副德行,恐怕要气得直接下山,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两个耳刮子。
      神荼历来都是由体质极阴之人继承,如果灵能属性被破坏,也就不能胜任这个职位,必须要交予下一任继承人。神荼此行负师命下山,任务之一就是寻找新的继承者,结果人还没找到,自己先面临失格。
      那孩子是极阳的体质,若是真的交合,必定会同时破坏两个人的灵能。无论是从道德还是身份本身出发,神荼都只能选择天生体质偏阴的女子作为偕老之人,这些门道,神荼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所以他才这么纠结苦痛。
      这份自诞生之时起就被逼着要早夭的感情总算是真的死了。因为那个他惦念数日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初生的鬼曼童,此刻正毫无自身知觉,挪着沉重步子慢吞吞地朝神荼走过来。
      手刃所爱之人啊。神荼真的可能会崩溃的,我仰天大叹一口气。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精神污渍忽然一下全部被清空,然后他点步闪身上前,一刀刺进鬼曼童的心脏,抽出时一甩臂洒开粘在我剑身上的绿色血液,动作如往常一气呵成。在场的另一人和我一样愣住还未反应过来,神荼已经三两步瞬移到他跟前,一剑朝心脏剜去,那男子本能往后一个闪避,胸前的衣袍还是被拉开一条大口。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短剑突刺,空手回挡,三两死招过过去只让神荼在肩膀和手掌心开了两个渗血的口子。眼色一狠,往神荼脖根处接连突击一串快到眼神捉不住的鹰爪手,在神荼回避闪身一瞬暗地念咒完毕,阴笑着施出传送法术,退而融进了甬道的黑暗之中。
      放松了专注,我才感觉到嘴里有一股咸腥。那个男人是半死半活的状态,血液混杂了两种味道,尝上去有些恶心。还有一点甜味,不像是那男人留下的,这才猛然回想起在那之前我还伤了一个人。赶紧爬了神荼的魂脉,帮他护住人体魂魄的要紧之处。
      神荼握我的手逐渐松懈。剑身还断断续续滴着黑血,滴滴答答在地面上形成一条虚线轨迹。他回身慢慢往之前站的地方走回去,那个被他一刀毙命的鬼曼童此时正以很难看的姿势俯趴在地面上,身下一滩绿色的血液汇成了一个小湖泊。
      他在尸体前站定,看了一会儿,突然脱力地跪了下来。他一直努力撑住的一片白的魂魄里墨色如岩浆喷涌,狂涛席卷般污浊了整个精神世界。身形却无比笃定,把鬼曼童从地上小心扶了起来,圈进怀里。尸体的头正好搁在他心口。
      他把我丢远,伸出沾了它血的手指,轻摸着它的脸。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才终于淡淡吐出几个字:“你怎么会笑得这么难看?”
      他把我扔开的一瞬间,被我护住的他的魂就全部暴露在了他井喷的负面情绪之下。别再来第四次,我一把老骨头也经受不起这么折腾了。我躺在冰凉的地上,看着神荼绝望漆黑、似如地底一滩死水的魂色,黯然吐气想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吊魂窑】【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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