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哥一起生活》丘山六安

9、回家【捉虫不用理】

　　七月的天，很热。
　　陈海龙看着这燥热的天气，想着曾经看过的书，不是都说如果亲人出事会有心电感应吗？为什么爸妈出车祸自己和雷俊却没有一点感应？
　　书上不是说若心情大悲，即使天气燥热，浑身也是发凉吗？为什么自己仍然能感觉到这热？
　　只是虽然热，陈海龙却一直没有放开雷俊的手，直到带着有些傻愣愣的雷俊回到了X市，雷俊似乎仍然没有缓过来。
　　陈海龙带着雷俊好不容易赶到了X市的市中心人民医院，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
　　“对不起，其中一人因为车祸导致的脑干损伤过于严重，送入抢救室还没来得及做抢救就去世了。另一人则是当场死亡。”
　　“怎么会……我妈呢？她怎么了？我妈呢？……”
　　雷俊喃喃的自语让陈海龙压住心里的悲痛，他深呼吸一口气，两手放在雷俊的肩膀处紧握，双眼直直的看着雷俊说道：“爸妈不在还有我。你先待在这里，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然后他把雷俊带到一旁的休息区，等他坐下后才离开。
　　雷俊却像是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连陈海龙和他说话也没注意。
　　他想到自己小升初考试结束后爸妈虽不知道成绩却是满满的信任他，帮他庆贺。那天晚上一家人还坐在家里的客厅有说有笑呢。
　　那时候他还觉得爸妈怎么一直说个不停呢？然后哥哥回来，自己马上跑到哥哥身边，借此躲避爸妈的聒噪。对，那时候他觉得他们聒噪。
　　然后是去天水玩儿，自己不喜欢照相，妈妈拉着自己照相的时候自己都是别别扭扭，不太愿意的。他想，只要想的话每天都能见面的人，照相没什么用处啊。不懂为什么那些人那么喜欢照相。
　　后来妈妈给哥哥打电话，说要先和爸爸回去，原本妈妈犹豫说要不留下来的，可是被自己拒绝了……被自己……拒绝了……
　　雷俊就坐在休息区，一声不吭，脸上却是爬满泪痕。
　　如果自己当时应了下来，是不是至少妈妈还在？
　　雷俊越想越觉得自己错了，他转过头去，四处张望，可是却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周围有人抬头也看到了雷俊流泪的脸，只是彼此不过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又是在医院里，虽不知道这少年遇到什么事了，可最大也不过就是亲人离世，叹息一声也就罢了。谁家还没个伤心事呢？
　　等陈海龙处理了相关事情之后，看着休息区泪流满面，略显恍惚的雷俊，只觉得悲痛难抑。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让陈妈妈复生，没办法让陈爸爸复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没办法回到昨天……
　　陈海龙什么都没说，他沉默的走到雷俊身边，拉起他的手，半拥着他离开了医院。
　　陈海龙从来没想过，家里会显得这么冷清。
　　以前陈爸爸和陈妈妈也有没有回来的时候，可是那时候却总不会觉得冷清。因为陈爸爸陈妈妈总归是活着的，总会在某一天推开大门，一边换鞋，一边说着“海子，小俊，妈妈回来啦”。
　　只要活着，就总会回来。
　　可是现在，一旦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似乎连家里的温度都变低了。空荡荡的屋子，似乎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只是屋子。
　　雷俊一直沉默的流泪的状况让陈海龙很是担心，回到家后，陈海龙直接带着雷俊回了卧室，大概这种时候，卧室这种小一点的空间更让人有安全感。
　　“阿俊，你哭出来好不好？”
　　“……”
　　“阿俊……”
　　陈海龙抱着雷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他也很累，可是却没办法告诉任何一个人。爸妈走得太匆忙，爷爷奶奶早已不在，外婆前些年也去世了，只剩一个外公，只是老人有心脏病和高血压，这会儿应该还没有人通知。
　　原本回到X市，也有人说过通知陈海龙的爷爷，但是想到老人原本身体就不好，陈海龙还是拒绝了。
　　至少，过几天，自己给老人说，会比老人从其他无关人士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来得安心。
　　陈爸爸公司的事情陈海龙并不懂，但是公司也不是少了陈爸爸就运作不了，只是陈爸爸的突然离世让公司有点措手不及，好在除了陈爸爸外的第二大股东顾行是陈爸爸当年的朋友，人也还算和善，这次陈爸爸和陈妈妈的身后事也多是顾行帮忙，否则，一个半大的孩子还真的搞不定。
　　等陈海龙把爷爷接过来，老人也是差点没承受住，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两个孩子，不断地说着“苦了你们了”。
　　陈海龙的爷爷陈志波年轻的时候也和朋友合开过一个公司，所以陈爸爸公司方面的事情陈爷爷也能了解一些，至少能保住陈爸爸的股份不会缩水，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又有顾行在，也就不用担心了。
　　陈海龙自陈爷爷搬过来以后，基本上全副心思都用在雷俊身上了。而雷俊像是被打击得太严重，自那天之后再没哭过，也没再说过话。
　　“你好，我是雷俊的爸爸雷修岩。”
　　陈海龙几乎忘记了雷俊还有一个爸爸在的事实——要不是那天雷修岩按响门铃，微笑着平静的说着这句话。
　　那天陈海龙和陈爷爷以及雷俊都在家。
　　陈海龙把人请进门以后，转身把雷俊带到了沙发边坐下。虽然雷俊几乎没有什么意识。
　　“小俊，我是爸爸。还记得吗？”
　　“……”
　　雷修岩说了这句话后，不止雷修岩，陈海龙和陈爷爷也小心的看着雷俊，希望看到雷俊哪怕一点点的回应。
　　可是没有。
　　雷修岩似是也不在意，他把雷俊的出生证明的复印件和雷俊刚出生时的照片，以及亲子鉴定等文件一一摆在桌上。
　　这才转头对着陈爷爷说道：“原本小俊和他妈妈一起生活，有你们这样一群家人在我也是没有异议的。只是现在小俊的妈妈不在了，虽然小俊的户口在你们这儿，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小俊和陈家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想，或许孩子和我一起生活会更合适。这次来，我也是希望可以带走小俊，没有了妈妈，至少还有我这个爸爸。当然，除了血缘以外，从经济方面来看，我这边显然更有利于小俊……陈老爷子不必生气，您身体不好。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不是说你们亏待了小俊，只是觉得跟着我或许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陈海龙几次欲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比较好。
　　“从感情方面来看，孩子对于长辈的依赖必然是不会缺少的。没有了妈妈，我想，我会是一个好父亲的，另外……”
　　雷修岩说了很多，但是后面还说了什么陈海龙已经不想去听了，他只是紧紧握住雷俊的手。
　　而雷修岩从头到尾，都是微笑着，且极其理智的。他一点一点分析，一条一条罗列，像是一个成竹在胸，在法庭上罗列证据的律师。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律师，并且在律师所在的领域还颇有声望。只是一切都与陈海龙无关。而陈爷爷，从本心来讲，他在意的，始终是陈海龙，毕竟陈海龙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而雷俊，说难听点，只是住在陈家很多年的别人家的小孩罢了。
　　不是陈爷爷心冷，也不是陈爷爷心硬，实在是一个有着心脏病和高血压的老人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照顾两个孩子。
　　何况，雷修岩也的确是雷俊的亲生父亲，血脉相连的亲人。
　　陈海龙一直看着雷俊，直到雷修岩似是与陈爷爷谈妥，走到雷俊身边，牵起他一只手，然后说了许多话。只是雷俊一概没有反应。
　　“抱歉，我想或许你放手会更好一点。”
　　陈海龙呆了呆才醒悟过来，雷修岩这是在和他说话，他紧了紧握住雷俊的手，然后不舍的放开。
　　雷修岩半拥着雷俊，眼看着一步步离开了沙发，离开了客厅，站在玄关，门开的声音显得那么清脆。
　　陈海龙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和这个相处了多年的弟弟分开了。他想起雷俊才来这个家的时候，那会儿自己八岁，雷俊才四岁，还因为瘦小，显得整个人才两岁多三岁。
　　那时候已经上小学的陈海龙不喜欢这个弟弟，觉得大概这个弟弟会分走父亲的关心。而且这个弟弟还爱哭，怕黑，胆小，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可是后来雷俊上幼儿园了，就在陈海龙学校旁边的一条街，除了最开始小班的时候是陈妈妈或者陈爸爸再或者家里的阿姨来接送雷俊，从中班开始，就变成陈海龙带着弟弟一起上学放学了。
　　后来，一直到现在，基本上这个弟弟就是陈海龙帮着带大的。
　　舍不得雷俊吗？答案是肯定的。只是看看憔悴的爷爷，和没有反驳的雷俊，陈海龙又说不出让雷俊留下的话。
　　只是谁也没想到，雷修岩都拥着雷俊一只脚踏出房门了，雷俊却突然之间爆发，声嘶力竭的嘶吼，一只手臂胡乱的挥舞着，一只手把着门框不离去。
　　“哥！我要我哥！……哥！……”
　　雷修岩也没料到这么一出，虽然以他的力气自然能把雷俊带走，但是那样对孩子不好。而且原本这个孩子与他就不算亲近，现在伤了孩子，以后也不好相处。因此他只是试着劝诱雷俊，希望雷俊知道自己是他爸爸，他跟着爸爸回家不会有危险。
　　谁知雷俊竟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一个劲儿的嘶吼，喊着要他哥。
　　陈海龙红着眼，走到雷俊和雷修岩身边，那边雷俊一只手把着门框，另一只手却是不断乱挥。陈海龙原本也是避着那只手臂的，只是难免还是被打到。他却不在意，只是努力抓着那只乱舞的手臂，怕他打到墙上或者门上伤到自己。
　　大概是多年的陪伴使得雷俊也熟悉了陈海龙。慢慢的，雷俊不闹了，只是小声的抽噎。偶尔会听到他说要回家。
　　这会儿，雷修岩也知道，雷俊说的“回家”必然是和他哥哥一起生活的“家”，而不是自己这个父亲。
　　沉默以后，雷修岩也打消了带雷俊回去的念头。只是说会经常过来看雷俊，会负担雷俊的生活费以及学费。
　　陈爷爷原本也是想让雷修岩把雷俊带走的，只是这孩子这么一闹，陈爷爷也不忍心了。
　　或许对这孩子来说，所谓的亲人，已经只剩“陈海龙”三个字了。所以在即将走出这个家门的时候，即使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在极力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