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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黄昏(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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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现如今,过得倒也是格外的松惬。李云晖在第二日果真如言将阖府的妾侍尽数发卖了,虽不曾给过月娘嫡妻的名分,但也是差不离了。
月娘觉得自己矛盾得很。
李云晖清晨从她这里去的时候,娓娓诉说了那日的事,言辞间大有悔意。
“叶儿,你不曾知道,我自诩风流,却也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李云晖满眼的悔恨,“我知晓我对不起月娘,也不肯说什么要她原谅我,只求将她找到,尽我所能补偿她一二。”
月娘抿紧了唇,补偿?他又能怎么补偿呢?父亲和那无辜的男子永远都回不来了。只是李云晖昨日从林姨娘手中救下她的时候,那样子深深刻在脑中,不拘是什么由头,他总是救了她,醒来后的关怀备至。为她一个人,竟然肯将阖府的侍妾发卖了……
月娘满心恨意,但到底还是一个少女,一颗心儿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李云晖那头出去,却听管事的来禀报,说是找到尉诸和璃迦了,一时不免大喜,命人请两人回来。
乍一见到楼覆雪,李云晖也是一怔。与尉诸气质不同,他感觉是那么冷淡,俊颜在疏影之中,竟然透出几分清泠碎玉之感。
“不过半日,两位便又寻了一个友人么?”李云晖素来善于交际,否则也不至于家大业大到了小城无人敢管的地步了。
“李兄又让我们回来做什么?”尉诸笑眯了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要将他穿透,“莫不是我们有什么这样吸引你?”
李云晖当然不会说那日他看了百花谷和他们动手的情况,所以想要借他们之力。笑道:“不过是与两位一见如故罢了。”
尉诸扯着嘴角笑,眸子里露出几分危险来:“但愿吧。”说着,又见璃迦与楼覆雪坐在一处,当即笑道:“雪儿,你瞧你将你这小徒弟唬得噤若寒蝉的样子……”他说着,红唇唇角微微上扬,“小梨子,你就这么怕你师尊?”
“我最喜欢师尊了。”璃迦双手拉着楼覆雪的大手。虽然师尊面瘫点不爱说话点爱管这管那点,但他那样好的人,璃迦喜欢得很。
楼覆雪无声一叹,眼底也是涌现出暖意,还是抽回了手:“怎没了规矩?”
“晓得啦。”璃迦吐了吐舌头,又暗道,不是说好去看月娘的么?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李云晖瞠目结舌之下,还是明白了尉诸和璃迦绝非夫妻,心中大喜。也佐证了花心的人是改不了本性的,当下就命人将三人安置下来。
三人一点也不见拒绝,倒是让李云晖颇为惊讶。
月娘正在房中梳妆,看着镜中娇美的足以让天下男子动心的脸,虽是有几分病恹恹的蜡黄,却别有一番西子捧心的美感。
拣了枚花钿贴在额心,月娘轻叹一声,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哂笑:“看来你这夫人做得倒还快活。”
月娘一怔,黄忙转身,见尉诸不知何时进了屋,手中把玩着一个茶杯,一双狐狸眼微微勾起,摄人心魂般,让人移不开眼:“你几时……”
“你很吃惊对吧?”尉诸勾起笑容来,行至月娘身边,将茶杯放在她面前,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温热的气息徐徐喷在她脸上,“我说,当日几乎痛哭流涕要报仇的人儿啊,你今日的样子,哪里像是要报仇?”
“我自然会报仇!不过在等待时机罢了!”月娘厉声道,只是那声音一点严厉都没有,惹得尉诸一阵浅笑:“你爱上他了?这才短短三日,你就爱上他了
?”
月娘脸上一红,想要反驳,心底却有个声音在阻止她说出来,狠狠咬了咬下唇:“我没有。”
“你不敢看我,说明有这回事。”尉诸像是发觉了新奇的玩意儿一样,“我就知道女人都是嘴上说不要,身子却诚实得很的生物。”放开月娘,一壁拍手一壁转身,“好笑好笑,是谁那日里信誓旦旦说要报仇,结果转头,你就爱上自己的仇人了?”
月娘从没有觉得这么恼羞成怒过,抓了他搁在妆镜前的茶杯,猛地砸在地上:“你胡说!我必然会杀了他!”
“那你就去啊,趁着欢好的时候,一刀捅在他心窝,那就什么都没了。”尉诸笑得妩媚,有手扬起,一把刻着诡异花纹的匕首出现在手中,“你晓得这刀的,就用它捅进李云晖心窝,我保证,他将永世不得轮回。”
月娘一怔,那是那日尉诸让她取血的刀。尉诸笑得魅惑:“你可别忘了,你只有半年时间,半年时间一过,你到了十九岁,你的脸,可是比谁都老得快的。”又噗嗤一声,“李云晖那样一个爱美色的人,会留你在身边?”
“他会。”月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见尉诸一副“洗耳恭听”模样,脸上飞起两团红晕,“他为了我,已经遣散了所有侍妾。他还说,他在找我,想要补偿我……”
“愚昧!”尉诸冷笑,旋即又将匕首扔在月娘面前,“也罢也罢,我看你是动不了手了,可怜你那老父和未婚夫哦……”
像是全身血液朝着脑袋而去,月娘眼前顿时浮现出老父在火里挣扎的模样,还有未婚夫吊死在房梁上的样子,一双眼睛立时被被悲伤与恨意蒙蔽了。俯身捡了匕首:“不劳你多言。”
尉诸自顾自的笑着,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月娘,嘿嘿的笑:“那么,我恭候佳音。”说罢,身子凭空渐渐隐去。纵然知道尉诸和璃迦绝非一般人,但乍一看到,月娘还是惊了惊。
当夜之中,月娘有伤在身,李云晖虽不见碰她,还是在她屋中歇下的。夜渐渐深了,听得身边男子渐渐沉下去的呼吸声,月娘心念一动,漆黑的眸子像是寒星般,小手缓缓摸到枕头下。
只要一下,这刀必然会夺了李云晖的性命,他夺了自己身子的仇,老父的仇,未婚夫的仇,都会随着这一刀而烟消云散,况且,这本是她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么?
月娘高高举起匕首,却迟迟不见落下。黑暗中,她看不见李云晖的脸,却听得他的呼吸声,虽只有三日,却是熟悉得很了。莫名竟有些舍不得,月娘咬了咬舌尖,心中矛盾至极,却也不肯承认她爱上了这个伤害她的男人。
她能杀了他,她一定能杀了他!
闭了闭眼,月娘发狠的要捅下,刀尖尚未接触到他身上盖的薄被,却觉得再也刺不下去。右手狠狠的颤抖着,想到昨日他温言说的话,想到这三日来的无微不至……
月娘心中矛盾,想要刺下去,手腕却像是没有任何力气一样。咬着下唇,她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一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她竟然就因为他有心悔改和三天的情谊,她会下不了手!
李云晖睡得迷糊,浑然不知道枕边人心中早就是千回百转了,迷迷糊糊的将她捞进怀中,低声呢喃道:“叶儿……”
月娘浑身一震,忙抹去眼泪,轻轻应了一声,又见他没有任何回应,苦笑起来。
还没等她笑完,手中紧握的匕首忽然震动起来,脱手而去。月娘不免大骇,尉诸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若是事先在这匕首上做了手脚……她浑身冰冷,下意识将身边李云晖猛地一推,不动。又有一道寒光映入眼中,夜色中,匕首泛着幽兰的光辉,浮在半空,猛地向着李云晖而来。
月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脚就将李云晖踹了出去。李云晖睡梦之中,莫名其妙就被踹下了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一声沉闷的“笃”,像是什么东西刺进了木板。
这下李云晖再无睡意,外面值夜的下人听了他落地的巨响,也忙慌慌的进来,见李云晖坐在地上,叶姨娘坐在床上,衣衫半开,楚楚可怜的样子,喉头一动,又怕被怪罪,忙将李云晖扶了起来,而原本李云晖睡着的地方,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牢牢的钉在床板上。
李云晖额上冷汗涔涔,见月娘也是一副受惊的模样,也明白方才定是月娘将他一脚踹下来的,忙上前将她护在怀里:“叶儿,你救了我……”
月娘说不出是懊恼还是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堵得慌,强挤出笑容来:“没有,不过是妾晚上睡不着……”
“我此生,必然不负你。”李云晖将她搂在怀中,低声承诺道。月娘心中居然泛出欣喜的甜蜜来。
主人遇刺不是小事,原本就不需要睡眠的尉诸和楼覆雪也象征性的关心了一番这事。
回了屋中,见璃迦蜷缩在床上,被子虽是盖得厚,但整张脸已然是惨白,还在不住的哆嗦。楼覆雪心思一沉,忙不迭的上前,将她抱在怀中:“璃儿。”
璃迦昏沉沉的,掀开眼看着楼覆雪,挤出一个笑容来:“师尊……”又朝他怀中扒拉,“师尊,我好冷……”
楼覆雪眼中一痛,单手抱她坐在床上,另一只手贴在她背心,运功为她驱寒,见她脸色渐渐缓和了。这才收了功,看着立在床边一脸看戏表情的尉诸,冷声道:“拿来。”
“拿什么?”尉诸笑眯眯的,又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雪儿,你怎的这样凶巴巴的样子,我好怕啊……”
楼覆雪一点不理他,微微含怒,上前一步道:“莫与我打诨,还不拿来!”
尉诸又自讨了没趣,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扔给他:“本座真是成日吃饱了无事做才来被你二人磋磨。”
楼覆雪似听非听,从瓶中取了一粒红色的丹药纳入璃迦口中。只是璃迦已经睡得熟了,被叫了几声,像只懒懒的小猫一样,蹭在他怀中。
楼覆雪无奈,思量许久,才将唇贴在她唇上,运起一口气将丹药送入她腹中。
璃迦熟睡之中,只觉得有异物贴在唇上,皱了皱眉,躲开楼覆雪的唇舌,继续歪在他怀里睡着。惹得尉诸一阵大笑:“雪儿啊雪儿,我说你有贼心没贼胆,现在就是将她吃了又怎么样?”
楼覆雪也没有动,见璃迦睡得香甜,心中的大石头轰然落地,轻轻在她额上一吻,又将她平置在床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后,才道:“如今冰魄的寒气愈发盛了,若是有一日,我也压制不住的时候……”
“不会有那一日。”尉诸说着,又眯着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星汉耿耿,勾起一个笑容来,“有人又让我失望了,不过也好……看来,咱们又有好事要做了。”还没说完,见廊下又灯火闪动,也就打开门出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领着人一路跑过的管事见是尉诸,打了个千,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也算是跟公子有关。”
“你们爷又遇刺了?”尉诸懒懒的靠在门上,似嘲非嘲,“还是又搜罗到美人了?”
“也是找到美人了。”管事尴尬一笑,见楼覆雪其中楼覆雪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眼中尽是疼惜,“月娘此人,公子可还记得?”见尉诸点头,已然笑道,“找到月娘了。”
尉诸一张脸忽然变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