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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接镖 ...

  •   顾重水趴在床上,双唇发白,一口气憋肚子里半天就是吊不上来。顾秦氏坐在床脚手握着佛珠无声地抹着眼泪。婉清跪在床前像是丢了魂一样,两眼无神地看着父亲。

      顾家熟识的老大夫摊开了医药箱,示意等在门口的小月将热水放在桌上。上前给顾重水先是搭了脉,掐了掐人中,内外关穴,又推了大陵曲泽,再用艾叶一遍遍地熏脚底板,直到看见顾重水眼皮微微翻动,才起身回头对秦氏说,“老夫人莫急,顾爷一直练武,身体扛得住,现下只是昏了过去,生命没有大碍。” 边说着边去处理最严重的背部伤口,可那背上早已皮开肉绽,大片血渍粘连着短布衫结成硬硬的一大块,衣服哪里掀得开?老大夫只得起身从药箱里拿出剪刀放在沸水里消了毒,将顾重水的衣服和皮肉一点一点剪开,再用蒸馏酒将伤口血渍一点点搽干净。

      伤口一粘上烈酒,又涌出些许血水来,顾重水身体抖了一下,闷闷的哼了一声。老大夫用纱布将伤处包好,转头对小月说,“估摸着晚些时候就醒了,还请姑娘快去抓些药来,黄连黄芩黄柏各五钱,加水大火煎半个时辰,留下药渣兑水再煎半个时辰,滤出药渣,今晚就用药液洗敷创面,敷完再用棉纱包好。往后一天敷两次,这是治外伤的。”说罢提起笔写药方,“待顾爷清醒后,取生地黄续断各六钱,乌药和骨碎补各三钱,当归,桃仁,川穹,红花,苏木,降香各两钱,再加上生军一钱,同样也是水煎两次,一日一剂。这是治内伤的。”老大夫将两张药方抖了抖,递给小月,却被婉清一把抢过。

      “我去吧!”婉清看看昏迷不醒的父亲,也许只有自己亲自为父亲做这些事情,才能减轻一点点心里的愧疚和不安。

      婉清提着两捆药恍恍惚惚地走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还打击得她回不过神来。转眼拐进了曲家巷,路过曲府紧闭的大门,门口站着应门的用人,花园里还有三五个用人侍弄花草,安静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婉清掏出怀表,已过日中。泠哥哥早就走了吧,婉清想着,低下头抬步继续往家走。

      “顾小姐!”姜妈赶出来叫住婉清,“顾小姐!二少爷等你不见,叫我把这个交给你。”姜妈把一小块叠的方方正正的布巾塞进婉清手里。婉清摊开布巾,正是那日牢房里泠生袖口别着的袖套,上面用红线绣着“警示救国”四个字。

      婉清一直守在顾重水的身旁,待到夜里,顾重水轻轻哼了一声,迷迷糊糊醒来。婉清忙倒了热水一口一口喂到父亲嘴里。

      顾重水缓过神,看见婉清,冷冷地说道,“跪下。” 婉清扑通一声跪在床前。顾重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爹爹只问你一次,你老老实实回答。若你没做过,爹爹相信你,若你做了,爹爹替你抗。我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为了救出曲泠生而诬陷其他人?”

      “没有,爹爹,我没有做过!”

      顾重水点点头,继续趴下睡去。婉清拿热毛巾擦擦顾重水额头上的汗,轻声退出门去。

      养了三五天,顾重水已经可以坐起身了,精神好的时候还可以下床走几步。这日,顾重水爬起来挪步到后院里,看见小徒弟们照常练武,又想起十来天后出镖的事,长长叹了口气。

      婉清坐在厢房窗前正细细抚摸着袖套上的红线,看见父亲站在武场看着天叹气,便出了门来。

      “爹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顾重水转过身,见是闺女,又叹了口气说,“爹爹这个身子,好不容易接到的镖,怕是走不了了。镖行最重承诺,黄了这一单,顾家镖局怕是真的要关门了!”

      看见眼前一直自己倚靠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脆弱,婉清不禁后悔以前自己太自私任性。她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顾重水,眼神闪闪发光,“让婉清去吧,让女儿替父亲押镖吧!”

      顾重水闭上眼摇摇头,“不说这次镖路没打点过,必定艰险重重,就是平常路上的流匪,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是不行的。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舍得。”

      “爹爹不相信女儿吗?”婉清从一旁武器架上随意取出一杆红缨枪舞起一套五虎断门枪,拦,拿,滑,扎,撩,挑,绞,红缨纵横跳跃,缠绕着婉清清瘦的身影在空中滑出一条条红线,枪头劈扫弹抽,幻出百十道银色枪影。婉清将枪挥舞得习习生风,水蛇秀腰竟有不同于男人的敏脱轻盈。

      顾重水老怀欣慰,想起若是退镖,且不说顾家祖业毁于一旦,一大家子人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叹了口气,拉过婉清的手,“丫头,功夫还不到,今个儿起叫沛伯伯在旁边指点着,十日后出镖!”

      婉清兴奋地跳起来,“哎! 我现在就去找沛伯伯!”说罢要往老镖师沛伯的西厢房跑去。 “等等。”顾重水叫住婉清,双手搭住她的肩头,“今天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顾重水拖着虚弱的身子,领着婉清,一路打探着,找寻到镇郊一处偏僻的独门小户。推进篱笆门去,院中一户两室泥房,门口一个身穿满是补丁的瘦小女孩蹲在一个面盆前正拿着木槌捣衣。左边一个草盖的临时猪圈,却只有一只小母鸡在猪石槽里吃稻米。圈旁放着一个掉了漆的四方凳子,一只脚用石头垫着,上面放着一小碟吃了一半的腌菜和一根啃过的玉米。

      “小姑娘”,顾重水轻轻叫道。 那女孩抬起头,眼神中渐露惊恐的表情,紧紧抓起木槌,尖声叫起来。这人正是那日来顾家闹事的七八岁女子。

      老妇人听闻门口有声,赶忙从内厢房冲出来,挡在小女孩身前,“小妹不怕,小妹不怕”,又冲着顾氏父女嚷,“你们想干什么?”

      “老大姐,我带着女儿来看看你,也是想澄清一下误会。”顾重水急急地走上前一步。

      母女两同时向后退一步,“我娘俩不稀罕你来看我,你这个杀人犯,刽子手!你们走,不然我要报官了!”

      婉清心气郁结,两步走上前,“还要打吗?我爹爹无辜被你们打得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五天,亏的他底子好,一般人早打死了。要报官,咱们就一起报,看是抓你还是抓我!”

      老妇人知道一时叫不到帮手来,又觉得顾家和官家来往甚密切,真是报官,只会惹祸上身,方才说报官也只是想壮壮胆子,被婉清一吓便不敢再做声。

      顾重水见状,便和颜悦色地和老妇人说,“大姐,还请你听我一句,至少给顾某一个解释的机会。顾某家五代都在蒲镇做镖局生意,仰仗南京城各主顾赏饭吃,到如今也闯出一点小名声。但在江湖立足,最重要讲的就是一个‘仁义’,所以做不仁不义的事情对我们江湖中人来说传出去就是自断后路对不起祖宗名声,顾某绝不会做,也不敢做! 顾某就是一介武夫,没地位没靠山的,家门也不是蒲镇上的名门望族,军部的人是断断不肯结识我这等粗人的。”见老妇人不言语,顾重水又说,“小女和曲家二少爷并无婚约,没有必要做指认诬陷的事情,而且她才十几岁,也是没有那个能耐的。所以贵公子的事,麻烦大娘再查查,若是顾某能帮的上的,还请一定要告诉顾某,也算帮顾某求一个清白!”

      老妇人听见提及自己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一屁股坐下,哭嚎起来。

      “今日冒昧了,顾某先告辞,改日再拜访!”顾重水牵起婉清的手准备离开,又见院内的潦倒景象,将身上所有的银元拿了出来,放在老妇人的手里。

      泠生在柏林安顿下来,由于之前有德文基础,也没有觉得很不适应。相比之下,李泗儿就成了张口哑巴,连吃饭点餐都成了问题,所以只要出门必定约上泠生当翻译。

      这日傍晚,泠生坐在卧房窗前写家书,待写到给婉清的信时候,突然觉得无从下手,想问一句好不好,又觉得显得生分,想起相处的时候只顾着唇齿之戏,竟没有认真问过一次好不好。想说些往常的泼皮打诨的话,眼前闪过离别时候婉清那不同寻常的神情,又觉得再也不能坦坦荡荡地发科打趣。一时烦闷,将只写了婉清两字的抬头的信纸揉成一团。

      “谁惹咱们曲二公子生气了?”泗儿开进门来,手里托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是不是… …”泗儿凑近泠生耳朵,“那个吃味的小丫头?”

      “说什么呐,”泠生笑了一笑,“那丫头就是爱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的,你也别放心上。”

      “我是不会放心上,只怕有人心上放得死死的。”泗儿颇有深意地看了泠生一眼,将碗面放在泠生的桌子上,“你呀就是一心想着怎么搞抗议,怎么搞游说,怎么打鬼子,其他的事啊,又迟钝又不在行。”

      泠生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今天语言班的入学办好了吗?”

      “嗯”,泗儿点点头,“选的培训班离柏林军事学院不远,有问题找你也方便点。不过等我德语学的呱呱叫的时候,我就用不到你了。”

      “不用等到学的呱呱叫的时候,你明天在培训班里随便对着哪个男生眨眨眼,后天就不需要我了。”

      “又乱说嘴”,泗儿推搡了泠生一把,又正色道,“你换学校的事情告诉你父亲了吗?”

      泠生将百叶窗拨开一条缝朝着窗外楼下停着的黑车看了看,“不用我说,他们自然也会知道的。”

      “那好,你早点休息吧!那个心上放得死死的人现在都该睡熟踢被子了!”泗儿笑着退出去带上了门。

      站在门口,右手抚摸着心脏的位子,心上放得死死的… …

      泠生心底一丝笑意,关上灯准备睡觉。又起身走到桌子前,摊开一张新的信纸,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笔一划地写下,婉清,婉清,婉清,婉清,婉清… …月光透过百叶窗,变成一条一条的柔光照在信纸上,仿佛把泠生的心都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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