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丁丁执剑

2、贰

　　凌雁在往下倒的最后一刻，心底隐隐有一丝安慰，毕竟韩漾在她前面，要摔也有个肉垫。她闭起眼睛，等待着自己重重地撞在韩漾身上。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一直过了好久，她都没有触碰到任何实物，好像不可思议地在往下跌往下跌，没有尽头。
　　凌雁愕然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她突然就跌到了底。
　　她碰到的不是韩漾的身体，更不是坚硬的地板，而是突然跌进了水里。水并不浅，淹没了她整个人，她踏不到底。
　　凌雁根本来不及惊讶或是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她只知道她要淹死了，她不会游泳。
　　她在水里拼命挣扎，无规则地舞动手脚，想张口大叫韩漾来救自己，却涌进一大口水，冰得她全身无力。眼睛睁不开，耳朵听不见，身体又接触不到任何坚硬的固体，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令她感到无比恐惧。她只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往下沉……
　　正当凌雁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一双手过来，牢牢地抓住了她。这双手带着她重新回到水面上来，让她的肺不再遭受无氧的压迫。
　　凌雁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被放在地板上，有人正对她做急救，她好不容易吐出了两口水，终于晕了过去。

　　凌雁低低地咳了几声，一边的含漾忙拍拍她背脊，说：“好点了么？要不再让项启源来看看？”
　　“不用，哪里有那么矜贵。”
　　含漾调侃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堂堂大清王朝的格格，千金玉贵之体，马虎不得的。”
　　凌雁白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半掩的门“砰”地打开，一个人跌进来。
　　“妈的，没事造这么高门槛！”天一摇摇晃晃才站稳，恨恨地骂着，手里那碗川贝炖梨早已泼出一大半。
　　含漾忙上前接过：“小声点，小心被外面的梧桐听到。”
　　天一不以为然：“听到又怎么样？当她是棵树就行了。”
　　凌雁忍不住笑起来，因太过得意忘形，一时呛到，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你看你，这叫自作自受懂不懂？”天一嘴上这么说，却大步过来帮她拍背顺气。“以后少嘲笑别人的名字。”
　　“什么呀，我笑的不是她是你！”凌雁好不容易回过气来，“老把别人当白痴，我告诉你，门外那小姑娘比你机灵多了，我们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准哪天就向别人告密去了。”
　　“你啊，先把这碗东西喝掉再说。”含漾关了门，把手里汤汁淋漓的莲花汤碗塞给凌雁。
　　“苦死了，我不要喝。”凌雁一手把汤碗端得远远的，一手捏住鼻子。
　　天一大剌剌往她身边一坐，“那怎么办？咳嗽总得吃药的，这里是古代，没有川贝琵琶膏，你就将就将就吧。”
　　含漾擦干净手，见凌雁仍然一脸不情愿，闲闲道：“要不，把味蕾割掉，就不觉得苦了。你看怎么样？主意不错吧。”
　　凌雁瞪她一眼，终于小口小口开始喝药。
　　含漾一把将天一拉起来，“还有你，冒冒失失的，哪有丫头随便往小姐身边坐？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天一撅着嘴，“真倒霉，穿到古代竟然还是个伺候人的命。”
　　“总比我摊上这个痨病鬼的命要好吧！”凌雁插嘴。
　　“天天吃吃睡睡，有人跟前跟后服侍，我看没什么不好。”
　　“好你个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能跑能跳，倒来羡慕我这个天天咳嗽不停的！”
　　“……”
　　含漾终于发飙：“别吵了！你们都没变成男人已经不错了！”

　　午后，含漾趴在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碧玉杯，百无聊赖。
　　凌雁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苦笑：“你说，我们怎么会遇上这种倒霉事？”
　　一个星期前，不，现在应该说是七天前，他们四个人莫名其妙在项启源的办公室摔了一跤，一下子摔到几百年前的清朝来了。偏偏康熙朝还真有四个和他们名字相似的人，因一起意外跌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
　　“我们就是在倒地的那一刻穿越的。”这是几天前四个倒霉鬼偷偷聚在凌雁房里开会时项启源分析出的。
　　话说当时……
　　四个人先后掉进水里，不会游泳的凌雁和天一惊叫挣扎，反倒喝了好几口水；含漾则被束手束脚的宫装拖累，徒然在原地瞎折腾；项启源虽然对落水的处境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忘了自救，还顺便拎起离自己最近的天一努力往岸边划，最后被侍卫拖了上去。
　　这时，已经有好几个阿哥和侍卫跳下水去，拼了老命抢着救身份贵重的含漾。
　　“人人都要救她，那么谁救了我？别告诉我是我自己游上来的。”凌雁一肚子气没地方出。
　　“不知道，”项启源耸耸肩，“我见那么多人跳下去，想你们也死不了，就把注意力放在天一身上了。”
　　“你是好人。”天一做出感动的表情。
　　于是，他们穿越了。
　　凌雁懂什么叫穿越，就是来到另一个时空，进入另一具身体，过另一种生活。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况且这里是清朝，也就是生活条件落后的古代，没有电没有煤气没有电子科技，甚至连男人都长得特别难看：前半边头发剃掉，背后拖一根稀稀拉拉的长辫子。
　　“妈的，竟然穿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天一暗骂。
　　含漾笑骂凌雁：“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没事推我干什么？现在好了，四个人一跤摔到清朝来了。”
　　“你还说！”凌雁眼圈红了。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含漾忙哄她，“现在没时间让你哭，我们先商量一下大事。我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穿越？”
　　“因为我们看了《康熙王朝》？”项启源说。
　　天一一脸无奈，“老大，你的笑话很冷。”
　　含漾摆摆手，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好吧，先别管这个了，估计我们也讨论不出什么，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项启源表示赞同。“大家都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么？”
　　其他三人纷纷点点头。
　　穿越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现，虽然占据了别人的身体，但原主人本身的记忆与能力还在，比如三个“女孩子”会说满语和蒙语，项启源可以用毛笔开药方；当然，他们也认得这几天来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古人。就好像脑子里有一座隐蔽的数据库，只要找到它，就可以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韩漾穿越成了一个年方十五的贵族少女，家世显赫，人也生得漂亮，据说容貌酷似两个已过世的姑母，所以犹为得皇帝和太后的宠爱。只可惜变了性，使得她脾气暴躁起来。据项启源初步分析，是体内荷尔蒙分泌与个人思维意识冲突所致。
　　凌雁运气差一点，穿越到一个官宦人家小姐身上，虽然有个从二品的老爹，自己又是嫡出，可惜身为鳌拜亲侄女的老妈死得早，于是乎从小被托付给姨母。这位姨母，嫁得更好，丈夫是遏必隆的第四子尹德，这两个人，便是含漾的生父母。
　　含漾自小被抱养在后宫，受到的是公主级的待遇，过得几年比她小两岁的表妹凌雁也进了宫，说好听点是来给含漾作伴的，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她老爸看：喏，没亏待你家女儿吧，小小年纪就让她混进皇宫，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用愁了。可怜小姑娘从小是个多病多灾的身，性格又懦弱，好日子没过上几天，被含漾欺负得倒够呛，还没地方告状，怎一个惨字了得。
　　天一是刚进宫不久的宫女，才十四岁就在宁寿宫当差，分外得皇太后喜欢。她的祖母是蒙古人，多年前随太后从茫茫草原来到恢弘的帝都，年岁渐长出了宫，嫁了一个旗人，一辈子再没离开过京城。天一得宠，也是因了这位祖母的缘故。她年纪小，虽说是在太后跟前伺候，却时常往年岁相当的含漾身边走动，跟着一起作弄凌雁，太后也任由她去。
　　至于项启源，唯一一个性别年龄容貌都没有变的人，仍然可以清楚知道这具躯体不是自己原来的。项医生回到古代，职业不改，只是更高级一些，成了一个御医。背后有太医院左院判这位岳父大人当靠山，家里还置了如花美眷，享尽齐人之福。
　　这四个身世背景地位各异的人凑到一起，简直蔚为奇观。经过讨论，正式成立穿越四人联盟。联盟最高纲领为：想办法穿回去。最低纲领为：在这里活下去。
　　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其实并不简单，更不轻松。别看大家都有正当职业或是尊贵地位，可最重要的是时代背景啊。康熙三十九年，接下来即将登场的九龙夺嫡，是一个不小心行差错池就要血溅五步的残酷局面。
　　为了保命，当然要定行事策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第一步，就是确定将会发生什么事。
　　项启源自知对于这段历史没有发言权，自动退到一边，看三个女人抓耳挠腮拼了命地回忆电视剧情节。
　　“除了容妃被马桶压死，你还记得什么？”含漾问天一。
　　“印象最深的是康熙和宝日龙梅在草原上乱搞那段，不过好像应该是发生过了。我就记得出征回来之后是要废太子，然后容妃出头阻止，康熙就把她废掉了。然后还死过一个阿哥，老头子大发雷霆，把其他很多儿子都骂了一遍。”
　　“对，我记得那段，死掉的阿哥年纪很小，是第几个？”
　　天一想了想，“应该是第十几个吧？十七还是十八？”
　　“十九。”含漾想起来了，“康熙叫他‘小十九’。”
　　凌雁突然说：“我们光记电视剧里的有用吗？很多都是编剧乱编的。我记得在小说里，十三阿哥他老妈是宝日龙梅，电视剧里又改了。还有，书里说十阿哥人品不太好，但我看他真的还不错，至少对你是不错的，也没见他欺负十三。”
　　“这我知道，很多小细节有可能是不对的，但大事绝对不会改。比如废太子这件事一定是真的，雍正当上皇帝也是真的。”
　　“那事情就很简单啊，我们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一心巴结雍正就对了。”天一很高兴自己能想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项启源不得不泼她冷水：“理论上是这样，可雍正这种人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天知道我们最后帮他当上皇帝，会不会反倒被他杀了。”
　　凌雁表示同意：“像年羹尧，帮他做了多少事啊，到最后不也被他咔嚓了么。”
　　“那怎么办？横竖都是死，没一条路走得通。”
　　“活路总是有的，所以我们要走中庸之道。起码我们不能同雍正作对，最好办法就是让他压根注意不到我们。”
　　含漾补充道：“同时还要和他的对手保持距离。”
　　“他的对手是谁？”天一问。
　　含漾被她这一问，想起了点什么，一下子开始大冒冷汗，好一会儿才道：“他的对手，貌似就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
　　天啊，为什么这些人偏偏都和她关系不错呢？
　　项启源用一种“你自求多福”的眼光看着她，直看得含漾心里发毛。她恨恨地想，大家现在是一根绳上吊着的蚂蚱，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其他三个人当然不知道她有这种阴暗想法，只是抱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观念：幸好是四个人一起穿过来，死掉一个不是大问题。
　　含漾沉默半晌，突然欢呼一声：“我想到办法了！谁说雍正肯定会当皇帝？我就是那只能够逆转历史的上帝之手！比如说我们想个办法先把雍正解决掉，然后再把康熙干掉，那么太子就自动登上皇位，这么个傀儡还不在我们掌控之中？”
　　“等一下！”天一打断她，“不好意思打破你的美梦，可是要知道，历史是不可能被改变的。”
　　“为什么？”
　　“看过《寻秦记》吗？项少龙很努力想让秦始皇做好人，但是没有用。历史无法更改，你以为你插入其中，其实正是推波助澜，让事情往那个方向去。如果去杀雍正，可能他逃脱后，正凭这个机会赢得康熙的看中，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含漾被她讲得很泄气：“那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吗？我可以尽量和其他阿哥撇清关系，但十阿哥毕竟是我表哥，雍正的怒气总会牵连到我头上来。”
　　“对哦，”凌雁道，“既然历史不可更改，那我们更加不可能阻止十阿哥和雍正作对。这是行不通的。”
　　“嫁给他。”项启源突然说。
　　含漾一怔：“你说什么？”
　　“嫁给他，嫁给雍正。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而且凭你的身份，嫁给一个康熙并不怎么重视的皇子，已经是很抬举他了。只有当他的妻子，为他生下孩子——当然最好能生下乾隆，才可以保证你在争斗之后活下来，运气好的话，母仪天下也不一定。”
　　凌雁以崇拜的目光看着项启源：“你真是太有才了！含漾，快点嫁给雍正吧，我们三个都靠在你身上了，你要罩着我们哦！”
　　“罩你个头！”含漾明显不同意这个提议，“我才不会嫁给他，他都有好几个老婆了，两个月前刚得了第三个儿子！我不要当小老婆，我不要当后妈！”
　　项启源提醒她：“不管你嫁不嫁给他，你都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毕竟明年就要选秀女了。”
　　凌雁同时以企盼的眼神看着她：“为了大家的幸福，你就从了雍正吧。”
　　含漾恶狠狠地看着她：“要嫁你嫁！别忘了明年选秀女，你也要参加！”
　　这下轮到凌雁无语了。对啊，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是十三岁呢，刚好达到选秀女的年龄线。有没有搞错，她才不要嫁给古人！
　　天一在旁边洋洋得意，身为宫女，要三十岁才放出宫，到时候从含漾这边挖点金银细软当旅费，全国游去咯。至于嫁人，省省吧。
　　好吧好吧，既然大家都有着落了，嫁人的嫁人，走人的走人，剩下项启源怎么办？
　　项太医一脸得意相，轻轻咳嗽一声：“在下府内已有娇妻美妾伺候着，暂时不准备增添人口。”
　　含漾差点气得吐血，好啊，地位高有屁用，反正变成女人就没好事！嫁人，还几女共事一夫，已经快超出她忍耐极限了。呜，为什么她不是项启源，可以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
　　看看时候不早，项启源开始做总结呈辞：“有几点我们一定要保持观念一致：第一，要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活很久很久。”
　　“活很久狠久？在这里？”凌雁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是的，我个人认为，穿越回现代是比较不切实际的想法，难道四个人再往水里跳一次？但是我们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有能力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即使是身处政治斗争的核心地带。你总不会希望自己英年早逝吧？”
　　凌雁默然不语，她被说服了。
　　“第二，我们要团结。身份不一样，地位不一样，可以让我们更加方便得到更多的信息。我们是有优势的，我们是现代人，有良好的分析信息能力。并且团结很重要，这样才能互帮互助，安全地走好每一步路。”
　　“我同意，这两点很重要。”含漾表示赞同。
　　项启源点点头：“接下来，我们要利用另一个优势，就是我们知道历史。可以把时间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康熙在位，一部分是雍正在位，我们要分别采取不同的应事策略。康熙还能活几年？”
　　“六十一减三十九，二十二年。”天一口算。
　　“好，这二十二年，我们的努力目标在于和雍正保持良好关系，最起码，绝对不能同他作对。”
　　凌雁看含漾一眼。
　　含漾怒道：“我不会嫁给他的，说不定他还比较喜欢你呢。”
　　项启源只当没看见：“康熙死后，我们的目标是巴结乾隆。有谁能告诉我乾隆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出生了吗？”
　　“他这一辈应该是‘弘’字辈。”
　　天一反应很快：“他叫弘历。”呵，幸好看过《细说乾隆》。
　　“那就是还没出生咯？雍正现在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弘辉，次子弘昀。不过也有可能是其中一个日后改了名字。哎，只可惜不知道乾隆他老妈是谁。”
　　“好，大体上的战略就是这样。现在我们能确定的历史事件为：太子被废、十九阿哥幼殇、雍正即位、年羹尧被杀、几个作对的阿哥下场很悲惨，还有，弘历——也就是以后的乾隆皇帝会继位。”
　　“我们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凌雁叹气。
　　“最后整理一下接下来要面对的大事：含漾和凌雁明年将要参选秀女，终身大事非常重要，我们虽然不知道以后谁会得势，但一定一定不能嫁给肯定会死的人。”
　　“我们应该不能决定自己会嫁给谁吧？”
　　“你们可以。因为太后喜欢含漾，只要适时地吹一下耳边风，想必能够避过那几颗定时炸弹。”
　　“为了终身幸福，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含漾一脸无奈。
　　凌雁看着项启源，突然两眼放光：“最安全的办法，不就是嫁给你吗？我和含漾一起嫁给你吧。”
　　项启源冷汗开始往下滴，“呃，这个，满汉不通婚。”硬生生把凌雁的提议给否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