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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十二年前,四岁的阿裳被虞错抱在臂上,带进朱雀宫。阿裳对于那之前的记忆基本是空白,只记得自己怕的很,满心恐惧。
      走进宫里的那一刻开始有了记忆,因为宫殿里实在是太华丽了,着实震撼了幼年的她。
      朱雀宫是个隐在山体里岩宫,可是并非如妖怪洞穴一般阴暗潮湿。整个岩宫由天然洞穴加上工程浩大、精美绝伦的人工雕凿而成。内部空间十分广大,有主殿偏殿数十个,设计得若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常年不熄的灯火映着壁上的鎏金和镶嵌的珠宝,不熟悉的人走进来,宛若进了一座庞大而华丽的王宫,富丽堂皇得让人头晕目眩。
      虞错把她抱着臂上托着,交给一名侍女,令道:“好好照料她,不得出任何差池。”再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走远。

      离开原来的亲人的恐惧很快在侍女精心照料下得到了抚慰。她的生活可以用锦衣玉食来形容。住宽敞漂亮的偏殿,整整十名侍女专门伺候她,食谱有专人精心配制,有无数套柔软美丽的衣裳,每天用花瓣泡澡,用香气扑鼻的凝脂养护皮肤。
      她生活得像一个公主。
      除了每天要喝一碗苦苦的药汤。
      开始时她苦着一张小脸,对着侍女撒娇:“好苦,我不要喝。”
      侍女耐心哄道:“阿裳乖,这是必须要喝的。”
      “为什么呢?我又没有生病。”
      侍女柔声道:“阿裳其实是生着病,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嘟着嘴道:“我不想喝。”
      “阿裳如果不喝……会死的。”
      她吓了一跳,端过碗来咕咚咕咚把褐色的药汁喝了个底朝天。抚摸着自己的小肚皮松一口气——喝了就不会死了吧?并没有看到替她擦拭嘴角的侍女眼中闪过的黯然疼惜。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数年,在某一天被打破。彼时阿裳已长成亭亭少女,渐渐懂事了。偶然间偷听到从侍女们的悄悄话中捕捉到“阿裳……衣女”的零散句子。她的心中毫无芥蒂,好奇地走上去问:“衣女是什么呀?”
      正在交头接耳的侍女们吓得跳起来,然后哗啦啦跪了一地,有的眼泪都吓出来了。
      在侍女们惊惶的目光中,阿裳脸上的笑容消失,心中渐觉惊悸。再如何追问,女孩子们只知道摇头,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心中隐隐感觉不对,最终决心去找虞错问个清楚。

      “衣女,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当做一件衣服的女子。”
      虞错告诉阿裳这句话的时候,是站在朱雀宫的宫门之外。太阳渐渐沉落到群山之中,赭石崖在夕照里光影变幻,色泽妖异,透着震撼人心的气势,又美得宛若异世。景色如同一幅红色调的画卷,浓墨重彩扑面而来。
      虞错三十多岁,身材削瘦,容貌平平,却化着艳丽的妆容,一袭红衣如血绽放,周身散发着嚣张的美。夕照余晖在她线条有些冷硬的脸侧涂了一层淡金,更显得气质傲慢凌人。
      阿裳一袭鹅黄衣裙,身材窈窕,容颜明丽,就像这荒芜石上生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儿。她仰脸望着虞错,听着那徐徐的、冰冷的话音,有些窒息的错觉。
      虞错道:“朱雀宫擅长毒术,更精通一些奇门异术,衣女之术便是其中很恶毒邪门的一种。精通此术的女子,选一名五岁以下幼女养着,每天喂食特制药物,待少女十七八岁发育完全时,施术者运行异术,就可以夺取少女的躯壳,以她年青的身体和美丽的外貌生活下去。而少女本人就等于死去了。”
      虞错目光移到微微发抖的阿裳的脸上:“阿裳,你是我的衣女。”

      阿裳的头嗡地一声,仿佛被什么罩住了,视线也模糊不清。虞错的话音却仍锐利地刺入耳中:“幼年的你就是个美人胚子,我费尽心思,从民间选中四岁的你,带回来养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做我的衣女。”
      ……
      阿裳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把自己带进朱雀宫精心抚养的虞错、她在心中暗暗视作亲人的虞错,竟然是为了把她的躯壳当作一件奢华的衣裳,是终有一天会要她命的人。虞错供她锦衣玉食,对她保护万般周全,其实只是为了养护一件“衣服”而已。
      阿裳的手发起抖来,眼前阵阵发黑。原来在虞错的眼里,她从来就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是一件衣裳。只是为了美貌和延寿,虞错就要夺取她的身躯和性命。
      掠过峰顶的山风骤然凛冽。对面虞错血色衣裳飞扬,透着重重的妖邪之气,声音如渗透了风中寒气:“天晚了,回去吧。”

      却听阿裳忽然冒出低哑的一句:“我凭什么做你的衣女?我可以杀了我自己。”
      虞错一怔,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也在狠狠盯着她,眼里闪着刻骨的恨意。
      虞错眉一扬,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几天都懵不过劲来,没想到这就能放狠话了。原以为娇养了你这么多年已把你养成个傻子。这么看来,还是有一点性格的。”
      阿裳没有答话,伸手拔下发中别着的一支尖细金簪,脸上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狠戾神气,抬手就要对准自己的心口扎下!
      动作却因虞错飘来的一句话阻止住了。虞错道:“你若将那细皮嫩肉划破半点,你屋中所有的婢子都要跟着赔上性命。”
      阿裳愣住:“你……你如此狠毒!”
      虞错呵呵一乐:“我的狠毒扬名天下,你才知道么?”
      阿裳屋中的婢子有十人,都陪了她多年,个个对她疼爱有加,情同姐妹。阿裳手中的簪子无力落下。
      虞错冷冰冰道:“实话告诉你,你是我从死牢中盗出的孤女,你所有家人已不在人世,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牵挂。这十几年的锦衣玉食,权当我付的报酬吧。”
      ……
      无牵无挂,亦无依无靠,于是无可抵抗,阿裳只能顺从这样的命运。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有人闯上赭石崖来救她。

      那是一年前的正月十五,天色刚刚擦黑,阿裳便领着几名小婢,拿着早就糊好的孔明灯,欢声笑语地出了朱雀宫门。自从知道自己是个衣女之后,她的灵魂如被掏空一般,脸上鲜有笑容,但今日也忍不住嘴角弯弯。
      峰顶常年冷寂,宫里的人却有正月十五放孔明灯的习惯。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放松愉悦的事情做,阿裳的少女性情也被唤醒了。一出宫门便遇见了也出来放灯的几个男弟子,其中一个名叫暮声的少年,冲阿裳打了个招呼,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而行,为了好放灯,二人稍稍避开人群,找了个靠近崖边的空旷地方。
      在暮声的帮助下,阿裳的孔明灯悠悠升空,橘色火光映出写在灯纸上的隐约字样。暮声看清了,那两个字是“自由”。
      阿裳仰望着带着她的心愿飞去的灯,听见暮声那边轻轻飘过一句话:“你的心愿会实现现的。”
      她微觉讶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暮声也看了她一眼。暮声比她年长三岁,两年前才拜为朱雀宫弟子,性格比较清冷,平日里交集不多,没太说过话。他今日如往常一般穿着漆黑的服色——朱雀宫中除了虞错和阿裳,其他弟子都是统一的衣色。瞳中映着天上灯光,有若柔星。一向冷峻疏离的模样如被夜色晕开,柔和了许多。
      大概是今天气氛难得的和乐,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都近了。
      虽然那愿望很虚远无望,阿裳还是被这一句祝福暖到,冲他微微一笑。
      暮声有片刻的失神。

      夜色浓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闯峰!”
      赫石崖地势极险,几乎直上直下,危耸入云,宫里的人都要乘坐一个绞索滑厢上下峰。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山壁上凿出的险径,走一趟要冒着生命危险,轻功厉害的弟子才敢尝试。这个时辰滑厢收起,能上峰的方式只有那条险径,峰下还有弟子守着路口,是谁冲破关口,冒险而来,闯的还是以邪毒著称的朱雀宫?

      弟子们训练有素,如一道道黑影掠向喧闹处,迅速摆出了阵型,将闯入者挡在危崖边缘。
      阿裳有些惊慌,不知该何去何从。耳边传来暮声的声音:“莫慌,有我。”
      他将她护在身后。她心中顿时安稳了许多,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好奇地张望。
      这时虞错已闻讯而来。有弟子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夜色中传来清朗的话音,如清冽的水破开空气:“伏羲教弟子陆栖寒,拜见宫主。”
      有弟子燃起火把,将闯入者暴露在火光下。
      阿裳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二十岁左右模样,长身玉立,一袭淡雅飘逸的青衫,犹如濯濯青竹,举手投足间蕴含着如玉的淡淡光辉。五官的俊美被恍惚的火光渲染、加深,透出些许让人惊心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墨染般的眉眼,火光在瞳中跳跃,又有一种看似温和,实则不羁的散漫。腰间没有佩刀剑,只在手中执了一把折扇,对着虞错遥遥一礼,神态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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