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事外》罗迦

5、新住址

　　从任大叔说“就快到了”到我们站在徐府的红色大门前花去了两个多月时间。我拿任大叔讲的武林逸事打发时间，倒也不难熬，只是总忍不住怀念我的世界里那些先进的代步工具，幸好我们的目的地不算遥远，否则我说不定得把一生都搭在路途上。
　　应门小厮进屋通报了不到半刻，门内就响起了琐碎的脚步声，一个宏亮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大哥，你可来了，真是让小弟好等啊！”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脸色红润、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跨门而出，两三步来到任大叔面前，激动的紧紧抓住任大叔的手臂。
　　两人热络的寒暄了一会儿，任大叔将我往他面前推了推，说：“这就是我那远房亲戚的女儿，她叫程昭。”然后又对我说，“这是我的结拜义弟，徐钟。你就叫他徐叔叔吧。”
　　看来我被扶桑训练得很好，那些礼仪动作和语法即使已被闲置多时现在也是手到擒来。敛起裙裾，微微颔首，将音量控制在不会惊吓到别人也不会让别人听不清楚的程度，平稳的报出名字的时候口齿要清晰，“程昭见过徐叔叔。”
　　“哈哈，多礼了多礼了。”徐叔叔把我拉起来，“你以后就把我这里当成自己家好了，千万别客气。”
　　不会跟你客气的。“是。”
　　“好好~”徐叔叔对任大叔说，“大哥，你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小弟我一定还你一个比现在更活蹦乱跳的昭儿。”
　　“有劳贤弟了。”
　　“哎~大哥这么说可就折杀小弟了~”徐叔叔摸着胡子，拽着任大叔就往屋里走，“走走走，我已差人准备了家宴，知道你赶时间，但也至少喝杯酒再走吧。”
　　任大叔苦笑，“只怕喝过一杯便有第二、第三杯了。和你喝酒，哪次没喝得不省人事？”他嘴里这么说，腿却很坚定的跟着徐叔叔向屋里迈步。
　　我在他们俩后面安安静静的走，仆人们则在离我们更远的地方护送般的随行。一路上我们穿过了好几间大屋，每间屋里都铺着大理石的地板、摆放着精雕细刻的桌椅、成列着无数据我猜测应该价值不菲的瓷器和书画。而后，我们来到后院，精心种植的不知道是什么树的鲜绿的叶子在这里的天空里延绵不绝。沿着石径拐了几个弯，眼前骤然开阔起来，原来树林背后竟是一片无垠的湖泊。微暖的风迎面扑来，搅起湖面的粼粼波光，带来水浑厚的湿润。
　　“徐家是以养殖贩卖淡水珍珠起家的，这里就是我们的祖先培育珠蚌的地方。”徐叔叔向我介绍，语气中满是骄傲，“现在我们生意做大了，从珍珠到布匹再到木材……可以说已经没有徐家不经手的货物了，这片湖也就这样渐渐闲置了下来。”
　　“哪里，用来做风景观赏刚好。”任大叔一面说着，一面熟门熟路的沿着湖堤走起来。我顺着他前进的方向看去，便见那远远的岬角上有一座石亭悬在湖中。走到近处才发现，这石亭相当宽敞，中间放了一张能坐下二十几个人的大石桌，四周有倚栏而建的长椅，亭中四角还各站着一个侍女，整个空间却一点也不觉得拥挤。现在，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几近透明的白玉酒壶里不时飘出浓烈的香味。
　　任大叔落座的时候问道：“怎么没看见你的儿子们？”
　　徐叔叔谦然的表示，“他们都不在家。若云半年前去了西域，说是物色货源。若峰带着若林到总店查帐，没个十天半月只怕回不来……”
　　“哈哈哈哈……”任大叔大笑一阵，拍着徐叔叔的肩膀，频频点头，“你行啊，三个儿子都这么有出息，现在就该安心养老了吧。”
　　“养什么老！大哥的松刀血剑还在江湖上斩妖除魔，小弟我怎么能闲着！”
　　“是是是，大哥说错了，自罚一杯。”
　　既然主人没有动筷子，我这个外人也不好动。两位大叔干了好几杯后，终于注意到还有个人被晾在了一旁。他们对视一笑，徐叔叔说，“看我们糊涂的，让昭儿饿坏了可不好。”他拿起了筷子，将一块肉夹到我碗里，“吃吧吃吧，别客气。”
　　我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开始按照徐叔叔的要求行事。席间，这兄弟俩说着自己的话，我倒也乐得清静的专心吃我的饭，还不忘幻想一下徐叔叔那三个儿子。毕竟小说看太多了，按照那些模式，说不定会和三个人中的一个，甚至是三个，来上几段罗曼史。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嘲笑起这种无意义的花痴假设来。

　　石亭的灯笼点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倒映在湖中。两位大叔都喝醉了，被仆人们搀扶着送回了房。一个穿着淡黄衣衫的侍女走到我身边，躬身道：“奴婢秀兰，负责照顾程昭小姐的日常起居。请小姐随奴婢来。”
　　秀兰将我领到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竹楼前，门楣上两个墨字透着古旧和淡雅：逐春。竹楼里面，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也有不少瓷器墨宝做装饰。我看了忍不住皱眉。书画倒还好，挂在墙上也不会碍着谁，那些人高的瓷瓶，若是被我一不小心碰坏了，得多少钱啊。
　　“小姐若是不中意这里，奴婢这就去找总管……”身边的秀兰忽然说。
　　“不用了。这里就行了。”只要干净，哪里都一样。
　　和扶桑不同，秀兰连洗脸、洗脚、脱衣服这种小事都要手把手的服侍。不过她熟练的手法并没有让我觉得不适，我也就随她折腾。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秀兰拿来新衣服帮我换上，说：“任大爷寅时来向小姐辞行，见您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您。”
　　“是这样……”我顿时觉得心里少了份踏实，“徐叔叔呢？”
　　“老爷送任大爷上路，未返。”
　　看看外面高挂的太阳，摸摸几乎要叫出声的肚皮，我明知故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过午时。厨房为小姐准备了饭菜，秀兰自作主张，让下面人给送到这里。”秀兰看向我的目光闪烁不定，连声音都低了不少。
　　“这样正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是应该被鄙视的，但却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秀兰直起腰，红扑扑的脸明亮了不少。她拍拍手，侍女们便端着托盘一个接一个的走进屋来。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香飘四溢的饭菜。
　　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准备吃，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左思右想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被一帮人紧迫盯人。扶桑总是为我布上饭菜后便自然而然的坐下来与我同桌吃饭，顺便聊上一些婢女们的趣事，所以我以前一直不觉得。而现在，那种像是在人满为患的学校食堂吃饭时被旁边站着的人用目光催促“快点吃了走，我没位置坐”的憋闷感觉又回来了。
　　“你们吃过饭了吗？”
　　“小姐尚未用餐，奴婢们不敢吃。”
　　“……那，一起吃吧……”若是按照小说的情节发展，这么说便能换取好感。
　　“这万万不可！”秀兰惶恐的退后几步。
　　这种时候应该要强迫她们坐下来吃饭，然后创造新型和谐的主仆关系吧，但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那么，你们下去吃吧，不用服侍我了。”
　　“可是……”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把饭菜送到鼻子里的。”
　　秀兰面露难色的低下头。
　　“你们这样（站着看我吃饭）我怎么吃得下去……”举着筷子的手有些酸，我索性将它放下。侍女们的脸色却因为这个不轻不重的动作立刻变得惨白。
　　秀兰毅然抬起头，“请小姐莫要生气，秀兰照作便是。”她转过身，遣走了摇摇晃晃的侍女们，然后对我屈膝行礼，四平八稳的退出屋子。
　　哦，看来这个小姑娘也不简单呢，说不定在徐府有些地位。我很快就丢开这个想法，专心致志的享用我的早午餐。

　　“老爷临时有事，恐怕不能回府上了，请程昭小姐见谅。”
　　通报这件事的小厮来的时候，我午睡刚醒，过于清醒的头脑让我不得不为今晚该怎么入睡苦恼，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过问这回又是什么事。“没关系的。客随主便。”
　　“老爷吩咐了，这府上的东西随小姐取用。”
　　如此大方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不知该如何答话，我只能苦笑着摇头。小厮离开之后我才记起自己还没见过这家的女主人，但是又不好直接问，只好说：“秀兰，这里可还住了别人？”
　　“夫人已经过世多年，这里只有老爷和少爷们居住，眼下便只有小姐您一人。”聪明的小姑娘，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图。这样说来，徐叔叔也只取了一房妻室，我本以为穿这种古代衣服的地方也会和中国古代一样讲究三妻四妾、传宗接代，但从我目前接触到的已婚男子来看，这里的婚姻关系似乎更接近于现代中国的一夫一妻制。
　　“原来如此。”我琢磨着该找点事来打发时间，“秀兰，我可以去书房吗？”
　　“小姐想看什么书，秀兰为您取来便可。”
　　“啊……哈哈……”我羞愧得就像当初被别人问及爱看什么书我回答漫画一样，“志怪或传记之类……有趣点儿的书…………”
　　秀兰愣住了。我几乎要以为她会说“府上没有这样的书”，但她在回神之后只说，“请小姐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