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怨尤》皓雪溶月听雨楼

9、第三章 中篇

　　冬天是冷冷的分离
　　苍白的雪掩盖大地
　　承诺誓言随手抹去
　　抹不去往日的记忆

　　去关西的前一天，天很阴，一如他的心情。原本有几个记者要采访，结果都被棋院给挡回去了。
　　进藤光没什么心情，他来到塔矢亮家，收拾他的东西。
　　开门的塔矢亮看见门口的进藤光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光……”
　　因为塔矢行洋夫妇严厉的反对，小亮的行踪也受到了限制，连手机都换了，所以，这是自从上一次进藤光被要求回避之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进藤光回应了一个微笑，但微笑中却没有往日的温暖与灿烂，塔矢亮的心揪了起来。
　　“我来收拾东西，顺便把钥匙还给你。”进藤光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自然，也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痛。
　　塔矢亮愣住了。
　　两个人静静地进了进藤光的房间，塔矢亮就站在门边上看着进藤光收拾东西，半晌，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沉闷。
　　多么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留。尽管进藤光已经尽量放慢的收拾的速度，但是该结束的还是要结束，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拎起包，进藤光就要往外走。
　　“光……”塔矢亮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等一下。”
　　进藤光一脸迷茫地看着塔矢亮往自己房间而去的背影。
　　“这个，给你，原来是要在你生日当天给你的，但是那天父亲他们回来了，没来得及。生日快乐，虽然有些晚了。”
　　生日礼物……吗？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进藤光连自己的生日都已经忘诸脑后了。
　　“谢谢。”进藤光放下拎包，打开礼物包装，是一个棋子。打开棋盒，进藤光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一个黑棋，每一个棋子上都刻着“亮”。
　　“亮……”进藤光已经泣不成声了。
　　轻轻把进藤光拥进怀里，塔矢亮也止不住泪水，哽咽地说：“在我这里，保留着白棋，每一个棋子上面都有‘光’，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用这两盒棋子一起下棋，下一盘只属于塔矢亮和进藤光的棋。每一颗棋子都代表我的情感，我的思念，围棋能穿越千年，我也希望我们的感情透过围棋穿越千年。”
　　“亮……我会记得的，一定会等到和你下棋的那一天。”
　　门外传来开门声。
　　“父亲他们回来了。”塔矢亮放开进藤，纵有多少不舍，在此时此刻也只能埋在心底。
　　“光……我爱你。”轻轻吻了进藤光的额，塔矢亮把拎包递给进藤光。
　　“我……走了。”
　　“保重。”
　　进藤光走的时候，塔矢亮转过身去，任泪水狂涌。他不忍心看到进藤光离去的背影，也不想让进藤光看到自己的泪水纵横。
　　他没有听到进藤光与父亲的客套，却听到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

　　大雨滂沱
　　进藤光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狂奔，雨水似乎要涤去一切，却洗不去他内心的苦痛与伤悲。
　　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湿透了，但他却丝毫未觉。
　　坐在地上，看着亮送的棋盒，进藤光感受到一丝心酸的浪漫。他可以感受到亮为了这份礼物花了多少心思，到头来，却成了他们临别的赠礼，进藤光想笑，却禁不住泪如泉涌。
　　迷迷糊糊穿着浑身湿透的衣服入睡，“亮……我好想你。”进藤光在睡梦中的呓语。

　　第二天，进藤光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天旋地转，浑身发冷。
　　“发烧了吗？”进藤光想。不过也是，昨天淋了雨，又没换衣服就睡，不发烧才有鬼。如果亮在的话，一定会骂我“笨蛋”的。
　　想起今天还要去关西，进藤光胡乱地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好难受，好冷……”进藤光拼命想让自己清醒，去公车站肯定是不行的了，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到了火车站。
　　又冷又饿又病的进藤光在火车上睡着了，直到列车员叫醒他。等他挣扎地走出站台，远远看到社青春向他挥了挥手，然后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白色，医院吗？
　　虽然还是感觉有点不舒服，但好像有点力气了。进藤光挣扎地坐起来，就看到社青春在一边忙活。
　　“进藤，搞错没有？发烧就不要跑那么老远，还要不要命了？”看到他终于醒过来了，社抱怨道。
　　“呵呵。没想到那么严重嘛。”进藤光只能装傻。
　　“没想到那么严重？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还有贫血，发烧到39.8度，你居然说没那么严重？”社青春搞不懂眼前这位老大在想什么。
　　“是吗？”进藤笑了笑，但是社青春却分明地感觉到进藤的笑中带着一种让人悲伤的痛楚，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能带给人温暖带给人阳光的进藤光了。
　　“先吃点东西吧。”社端上来一碗粥。
　　勉强喝了一点，进藤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自从爷爷过世以来，进藤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怎么不会营养不良呢？
　　“进藤，你和塔矢的事情我听说了。”社青春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件事情，他明白这对于进藤来说无异于揭疮疤，但是看到进藤现在的样子，社青春更是于心不忍。
　　“噢。”似乎已经麻木了，进藤简单地回应着。
　　……
　　“你好好休息，交流的事情别放在心上，我帮你跟棋院解释。”
　　“谢谢。”
　　看着社青春关门离去，进藤光再也压抑不住胃的抽搐，飞奔到洗手间里，把刚才的粥连着胃液胆汁一块倒了个彻底，他感觉他快把五脏六腑都给倒出来了。他就这么靠在洗手间的墙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回到病床上，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觉得那个肺已经不是他的了。“SAI，我该怎么办？”带着这样的疑问，进藤沉沉睡去。

　　第二天进藤光就坚持要出院，社青春拗不过他，把他安顿在自己的住处。
　　几天的交流，进藤光虽然总算是坚持下来了，但是持续的低烧以及剧烈的咳嗽，已经让进藤光的嗓子几乎哑了。听着进藤光嘶哑的嗓音，社青春毅然作主要求棋院结束进藤的交流工作，让他好好养病。
　　“亮……”仍然发着低烧的进藤在睡梦中所发出的声音就只是这个名字。
　　社青春觉得，这个时候，也只有塔矢亮能帮到眼前这个几乎算是颓废的少年了。进藤有一点点孩子气，每次对于吃药、吃饭总是得又哄又劝才能搞定，只是社青春不知道的是，每次当着他的面吃下去的东西，不久之后就会统统给倒出来。
　　“你好，这里是塔矢宅。”
　　“你好，请问塔矢亮在吗？”
　　“请问那位找他？”
　　“我是关西棋院的社青春。”
　　“稍等。”
　　“塔矢，我是社，我想说的是，进藤在我这里，情况不太好。”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塔矢，你在听吗？”
　　“能让他接电话吗？”
　　看着正在沉睡的进藤光，社有点为难。
　　“他在发烧，现在正在睡觉，你等一下。”
　　“社，算了，让他休息吧，拜托你照顾他。”

　　晚上，进藤光的手机响了，是他的母亲打来的。
　　听到进藤光嘶哑的嗓音，母亲在电话那头嘶声恸哭。
　　“小光，你和塔矢的事情我们知道了，我和你妈妈已经订了后天的机票回东京，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来解决。”说话的是进藤正夫。
　　低烧和咳嗽让进藤光不敢在电话上耽搁太长时间，生怕加重父母亲的担心。

　　按计划，进藤光在次日回到了东京。
　　列车上，看到亮的比赛又赢了，忽然间想给他打个电话，但当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传来的却是“没有这个电话号码”的声音，连电话都换了吗？进藤光只能苦笑。
　　第二天是本因坊最终预选的最后一轮比赛，不过，以进藤光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适合参加比赛。只是，进藤光觉得，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去想那么多烦心的事情，正是抱着这种想法，进藤光才坚持到了关西，又不愿意呆在医院养病。

　　第59期本因坊战最终预选第三轮
　　仓田八段 V.S.进藤二段
　　也因为之前进藤光和塔矢亮的关系，让这场最终战吸引了更多媒体的目光。之前由于棋院的阻挠，基本上没有采访到当事人，而今天，当事人之一就在对局室，媒体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进藤光早上醒来就感觉很不舒服，除了继续低烧外加咳嗽外，他觉得心慌意乱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甩了甩头，进藤光想把这些和对局不相关的事情抛诸脑后。
　　棋局在日本棋院特别对局室幽玄棋室进行。
　　和谷和伊角当然不会错过。之前塔矢和进藤的消息炒得满世界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们也被媒体骚扰得够呛，等他们结束了与媒体的对抗，进藤光已经去了关西，所以彼此之间错过了直接交流的机会。
　　两个人刚要进入棋院大门，看到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然后就看到了金色的刘海。只是，当进藤光走近的时候，和谷和伊角几乎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他们所认识的进藤光。脸色苍白，泛着不同寻常的潮红，琥珀色的双眸似乎有些涣散，金色的刘海耷拉着，不带一点生气，时不时剧烈的咳嗽，让人感觉似乎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进藤……”和谷和伊角迎上去，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阳光少年如今……
　　“和谷！伊角！”嘶哑的嗓音。
　　“怎么会变成这样？”和谷摸了摸进藤的额头，“你在发烧？”
　　“呵呵。”进藤光笑了笑，却让和谷和伊角觉得不寒而栗，那是进藤光的笑脸吗？
　　顾不得门口的媒体，进藤光径直进了棋室。
　　“小子，你今天的状态不好，我可不希望趁人之危。”仓田厚八段，不，应该说所有看到进藤光的人都明显感觉到进藤光身上的不正常。
　　“没关系的。”进藤光笑了笑。
　　“冷静，冷静……”棋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进藤光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头也越来越晕，眼前一片昏花，进藤光不停地叫自己冷静，却显得无济于事。
　　电视屏幕前的人看着进藤光的落子都不由得皱起眉头，可以看得出，进藤光明显不在状态。
　　终于熬到封盘的时候。
　　门外，棋士会会长室田九段急匆匆赶来，“进藤，从夏威夷往东京的航班出事了。”
　　“进藤……”
　　“进藤棋士……”
　　“救护车……”
　　但是进藤光已经听不到这一切了。

　　进藤光做了个梦，梦见佐为，爷爷，爸爸，妈妈在一起往前跑，他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叫喊，但他们却不停下来，而他却没有力气追上他们……
　　“不要……”进藤光睁开眼睛，一片雪白，刚才是在做梦吗？

　　“进藤……”和谷的声音，往周围一看，还有伊角，森下副理事长，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
　　“进藤君吗？”其中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问。
　　点点头。
　　“请您听完消息要冷静。”
　　“诶？”进藤瞪大了眼睛。
　　“进藤正夫及其夫人，今天搭乘从夏威夷往东京的飞机，不幸失事……”
　　“进藤……”
　　进藤光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就晕过去了。
　　好一会，进藤光幽幽地醒过来，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后来的几天，进藤光硬是在身体没康复的情况下，要求提前出院，在朋友的帮助下，为父母办理丧事。除了必要的礼仪，进藤光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就像没有灵魂的机器人，在机械地进行一系列的操作。
　　他的沉默让他周围的人为之心慌，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进藤光已经是满身伤痕，朋友怕任何一个不小心的言辞，会揭开他的伤口，而将面对的，是血肉淋漓令人不忍熟睹的惨况。

　　“进藤，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室田会长面对不言不语几乎是自闭的进藤，提出了建议，他说话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太大会震碎了这个已经满身裂痕的瓷娃娃。
　　“谢谢，不用。”
　　进藤已经对一个人呆在家里面对四面空墙的生活胆战心惊了，只要一进入那个空间，一闭上眼睛，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孤独感和压迫感，他就像海上无根的浮萍，根本就是随波逐流。
　　“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吗？如果没有佐为，我不会知道围棋；如果我让佐为下棋，佐为就不会走；如果我有孝心，爷爷会过得更开心；如果我和明明在一起，爷爷就不会有遗憾；如果我没让父母亲去散心，他们就不会去夏威夷；如果没有我和亮的禁忌之恋，不会有那些报道，他们不会急着回来，就不会出事；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进藤光几乎是每时每刻生活在自责与忏悔中，只有在下棋的时候，因为想到佐为的追求，想到爷爷的希望，会让自己暂时走出自责，但一旦棋局结束，一切又都重新回到起点。
　　胃，已经没有饿的感觉；失眠，也成了家常便饭，或许，结束这一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又进行了本因坊最终预选的第四轮，一胜二负的他已经肯定无缘循环圈战了，要从桑原老爷爷手中夺下本因坊的头衔，只能从下届从头再来了。没有进行复盘的进藤光走出棋院，毫无目的地闲逛。然后，他看到他熟悉的墨绿色，“亮……”，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支持着他的力量了。每当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就会拿出亮送给他的棋盒，细数每一颗棋子，品位每一份思念，回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在生活。

　　蓦地，他看到在亮身边，一个女孩正挽着亮的胳膊，有说有笑。进藤光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既然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为什么他还愿意沉浸在错误的幻想中。塔矢的妈妈不是说，亮是有未婚妻的吗？那我算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怎么就不懂呢？爷爷、父母虽然在情感上支持这场禁忌之恋，但是在心理上所受的压力不比我们小呀，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体谅一下他们呢？
　　“光……”塔矢亮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小悠走到棋院，却看到进藤光正直直地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无光的刘海，无神的双眸，塔矢亮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上前把进藤光拥在怀里的冲动。
　　“好久不见……”真的好像过了几个世纪。
　　……
　　“亮，这位是？”边上的女生有些茫然。
　　“这位是进藤棋士，这位是鸣海悠。”塔矢亮急忙介绍。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你就是那位进藤二段吧，亮常提起你，不过是在外面。”
　　“是吗？”
　　“光，你……过的好吗？”塔矢亮简直想抽自己，看进藤的样子明眼人不用想也知道过得不好。进藤家里的事他也是听说了的，只是，因为家里管的太紧，他没有做任何表示。但是，今天看到进藤光，塔矢亮实在觉得恍若隔世。
　　“还好吧。”进藤笑了笑。他的笑让塔矢亮觉得心惊胆战。塔矢亮想象不出，要经历什么样磨难才使原来的阳光少年变成眼前的这个人。
　　“不打扰你们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进藤光选择了逃跑。
　　“光……”塔矢亮的喊声没有止住进藤光的脚步，反而促使他加快了步伐。
　　塔矢亮觉得自己的心与灵魂已经成为齑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