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怨尤》皓雪溶月听雨楼

23、第八章 上篇

　　被寂寞烘干的空气
　　泪干了卷起的日记
　　被大雪覆盖的记忆没了呼吸
　　曾经的你断了消息
　　曾经的我丢了自己
　　曾经放在心里的约定难以看清

　　出了棋院的楼门，塔矢亮径直引领着刚刚和他完成对局的新五段走向棋院后面的樱树林。这或多或少是一种习惯。三年来，那里是他驻足时间最长的地方，在那一片曾经只属于他和他的光的天地里，在他们的爱情开始的地方，回味过去的点点滴滴，尽管这里也是噩梦开始的地方，但无论是幸福还是苦涩，都已经深深烙刻在他的心底。三年来，他无时不刻不憧憬能再有机会，和他的光一起，又一次在这樱树林的石椅上相互倾诉心语，争执也好，温情也罢，只要能拥有彼此，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
　　而今，苦苦追忆了三年之后，在那场噩梦开始了三年之后，他终于能够又一次和他的光来到他们幸福开始的地方，尽管眼前的光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但是，只要是他的光，那就够了。塔矢亮下定决心，要弄清楚，在他的光身上，这三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年，他过得好吗；他们，是不是还能再回到从前。
　　塔矢亮对他将面对答案没有把握，他的心，在那次围棋赛的酒会上，那日停车场前，或者，早在进藤光和他说分手的时候，被深深地刺痛了，变得千疮百孔。光的茫然、惶惑、不知所措，缺乏信任，甚至，塔矢亮可以肯定，光并没有把他纳入他的世界中，那种感觉，让他痛彻心扉。
　　现在，我将面对的是什么？在棋盘上叱咤风云几乎所向披靡的塔矢亮，而今就像个犯错误的孩子，对将来毫无把握。
　　所幸的是，光同意和他一起出来走走，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相对于眼前的光对其他人的完全绝缘，或者，他在他的心底，还存在对他的那么一丝信任。这，或许就是一线契机。

　　杨光觉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一方面，他极不愿意别人走进只有他和秀一，还有围棋的世界，他也不愿意走进别人的世界；但另一方面，长久以来，许许多多模糊的零乱纷繁的片段，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不知道怎么把那些片段组织起来，而其中，总会有很多模糊的身形，似乎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却让他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觉得他被他的好奇心折磨疯了。而自从回到日本以后，周围发生的事情，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秀一越发小心谨慎，他笃定秀一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来保护他，但却不能确定除了保护他之外，秀一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不愿意让他知道。其实，杨光并不喜欢刨根问底，只是，他不愿意秀一和他之间有秘密，这种感觉让他不快。不过，秀一担负着整个集团的责任，很多事情，和他也没有关系，况且，除了围棋，他也不关心其他的事情。
　　轻轻甩了甩头，杨光鄙视自己的这些揣测。
　　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刚才的对手，这位拥有五个头衔的塔矢新人王，杨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在刚才握手留影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和他握着的手，微微的颤抖，传递着一种暖意，一种炽热；即使经历了停车场前那让他茫然无措的拥抱，怒吼地叫他“进藤光”，他的心里，莫名地感觉到对这个人的一种认同，一种信赖。在杨光的记忆里，除了秀一，眼前这个人是第二个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人。而那天的停车场里，他分明感觉到他的自我介绍里，压抑的情感，很复杂的情绪，恼怒、失望、落寞……杨光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塔矢亮”，好熟悉的名字，为什么？

　　满怀心事的两个人，浑然不觉中来到了樱树林。塔矢亮有些无奈的自嘲：“真的已经成了无意识的行动了吗？”
　　“我们到樱树林里呆一会吧。那里人比较少，你可以在那里等南野君过来。”塔矢亮的话打断了杨光的思绪。
　　“嗯……好吧。”

　　樱树林的石椅上
　　静默。
　　“你学围棋多久了。”塔矢亮试图打破沉默。
　　“嗯……我记不清了。”杨光有些歉然，下意识地抓了抓金色的刘海。
　　“记不清了？”显然这个答案颇出塔矢亮的意料。
　　“嗯……我也不知道，好像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是很清楚。秀一说，之前我生病了，他说等我完全好了就会知道。”
　　“生病了？没有完全恢复吗？”塔矢亮的心一揪。
　　“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秀一总是很小心。我没事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紧张，杨光安慰着。
　　塔矢亮陷入了沉思。

　　一阵风吹过，樱树沙沙作响。
　　杨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体悟着风吹在脸上的惬意，好熟悉的感觉，这里的风，似乎夹杂着甜味呢。
　　闭上眼，张开双臂，我们的新五段用心地感受着这特别而又有些熟悉的气息。他感觉脑子里的薄纱似乎更透了一些，那些片段更清晰了一些。或许，这个地方，能告诉我那些东西是什么。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塔矢亮，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光，那是他的光，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爱人。而眼前，那陶醉的神情，瞬间把他带回到三年前他们的幸福时光。
　　站起身来，走到阳光的身后，塔矢亮伸手从背后把他的爱人紧紧拥进怀中，他多么希望他们能就这么拥抱着，再也不放手。
　　但他的举动却把杨光吓着了，杨光下意识地转身推开了塔矢亮，然后两个人都有些吃惊的望着对方。明显的，塔矢亮忘情的拥抱出乎杨光的意料之外，让他手足无措；而杨光猛然把他推开，也让塔矢亮吃了一惊。两个人，四道目光就这么对视着，显然对刚才的变故还没有回过神来。

　　“咳咳……”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新人王，塔矢亮还是先回过神来，“对不起……我刚才……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亲密的……朋友，”原来想说“爱人”的，却生生咽了回去，“他也很喜欢这里的风，这里的气息，所以……”
　　“哦，没关系。”杨光显然没有听出塔矢亮话里的“他”，而不是“她”，“不好意思。”
　　两个人还是那么凝视着对方。

　　塔矢亮快疯了，眼前这个人的凝视，他的目光，对他来说有绝对的杀伤力。那如陈年美酒般令他的灵魂沉醉其中再也不能自拔的琥珀色双眸，透着无邪、歉意，以及淡淡的茫然和迷离，就在眼前，对他来说，绝对是一种挑逗，塔矢亮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把眼前这个肆意吞噬他的灵魂，扰乱他的心扉，却又对自己的破坏力茫然不觉的精灵一把拥进怀中，尽情拥吻的冲动。现在的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他们之间，除了南野秀一，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阻隔了彼此之间的交流。但塔矢亮又不愿意把目光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移开，尽管他知道，那金色的刘海，那琥珀色的双眸，那个人所有一切的一切，将剥去他冷漠的面具，点燃他冰封心灵下的火种，而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们还不能回到从前的幸福时光，但三年了，三年的噩梦，三年的杳无音讯，痛彻心扉，彻夜难眠，就在眼前这个时刻终结。挑逗、冲动和塔矢亮担心再一次惊吓到眼前人的理智，在塔矢亮的脑海里、身体里翻滚、纠结，那是一种痛苦的幸福，也是理智与情感的对决，塔矢亮颇有些无助，握紧了拳头，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杨光呢？好不容易从刚才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回过神来，我们的罪魁祸首看着眼前的人颇有些痛苦的神情，有些茫然。在他被拥进怀中的一瞬，他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种很甜蜜的暖意瞬间溢满全身，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推开了对方，看着对方的愕然，杨光颇有些后悔，刚才的感觉真的很舒服。于是，他决定仔细看看眼前这个人，看看他能不能带给他答案，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似曾相识，为什么眼前这个人总是给他以温暖、安全和甜蜜的感觉，殊不知，他的这个决定，把塔矢亮折磨得痛苦不已。

　　“塔矢新人王，你没事吧？”看着眼前这个人身体微微的颤抖，握紧了拳头，杨光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塔矢新人王？”塔矢亮觉得自己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这个称呼让他无力，也把他拉回了现实，“我没事。”
　　“哦，那就好，刚才，对不起。”看到眼前的这个人恢复正常，杨光轻轻松了口气。“我想知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鼓起很大的勇气，他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
　　“呃？”这句话明显出乎塔矢亮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光能这么直接。
　　“我觉得，我觉得这里，还有……还有拉面，还有……反正很多东西好像我都很熟悉，但是又都不熟悉，很多人叫我进藤，包括您，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塔矢亮觉得浑身无力，除了苦笑，他不知道他应该有什么表情，“为什么？”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今天时间不够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塔矢亮真的不知道这个故事该从何说起，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走进围棋界，不知道他和SAI，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也让很多人为之疯狂着迷的名字之间有什么关系，他和他之间，曾经有过短暂的幸福时光，但那也是一段禁忌之恋，还有之后的噩梦，让他成为一个孤儿，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消失三年，为什么又回来了，塔矢亮不知道他该告诉他什么，他不愿意他在经历一次那样的痛彻心扉，可是，除了痛苦，进藤光的故事里还剩下什么？
　　“噢。”杨光的声音里颇多失望，让塔矢亮心里一阵难受。

　　看了看表，“秀一快过来了，我想到门口等他。”
　　“是吗？”这回轮到塔矢亮颇有些失落，难得两个人在一起，却又是那么短暂，没有拥吻，没有激情澎湃，没有互诉心声，甚至没有太多的言语，连他是谁我都不能告诉他，这样的对视，这样的独处，塔矢亮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塔矢新人王，”看着塔矢亮有些心不在焉，杨光有些不知所措。
　　“哦，我们走吧。”
　　杨光往前一迈，冷不丁与正转身塔矢亮撞了个正着，塔矢亮急忙稳住身形，但有些失去重心的杨光整个人扑到了塔矢亮身上，这让塔矢亮颇有些措手不及。塔矢亮不得不叫苦，刚才是目光，现在整个一投怀送抱，近距离接触，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定力，塔矢亮真的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还能有多少理智，他还能不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虽然他知道他的迷糊爱人永远都是出人意表，不断会有新情况，但在这种时候……塔矢亮忽然想是不是就在这个时候顺势把他拥在怀中，他真的很怀念那种感觉。但他的思绪很快被眼前这个人脖子上挂的一个小饰物打断了，那个小玩意一直贴身戴在光身上，刚才失去重心得惯性，让这个小东西溜了出来，那是一颗黑棋，用绳子很仔细的穿着，贴身挂在光的身上。近距离的接触，使塔矢亮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面刻着的文字“亮”，他认得，那是他亲手刻下的文字，那颗黑棋，是那盒生日礼物中的一颗。
　　“光，真的是你，你没有忘记，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承诺，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吗？”塔矢亮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在杨光试图站稳身形的时候，他又一次把他紧紧拥进怀中。
　　“塔矢……新人王。”杨光显然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叫我塔矢新人王，叫我亮，我是你的亮，你答应过叫我亮的。”塔矢亮明显被杨光的称呼激怒了，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奋力推开有些不清醒的塔矢亮，杨光径自往棋院门口方向走去。
　　“进藤光，”又一次被推开，塔矢亮真的难以忍受，“如果你不记得我，为什么还戴着那个棋子，你知道，我始终没有忘记当天的承诺，三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再希望能和你下一盘只属于进藤光和塔矢亮的围棋，但是你走了，再也没有出现。如果你真的要忘记过去，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到日本围棋界，为什么？”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塔矢亮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杨光准备离去的背影。
　　杨光停下了脚步。就算神经系统再不发达，就算理解能力再差，他也不会听不出塔矢亮话里的意思，至少是表面上的意思。虽然对于自己的过去不是很明白，但是塔矢亮可以成为解开这一切的钥匙。或许，他和塔矢亮之间，真的有过什么。秀一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塔矢亮可以告诉他，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做，秀一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秀一告诉过他，之前在他身上发生变故的时候，他始终不愿意放弃那颗棋子，所以，后来一直都是贴身戴着。他想不起来这颗棋子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但是他能感觉到这和他脑子里纷乱的片段，和那些藏在薄纱背后的镜头有关。
　　“亮”，刻在那颗棋子上唯一的文字，杨光忽然想到刚才塔矢亮的话，“不要叫我塔矢新人王，叫我亮，我是你的亮，你答应过叫我亮的。”难道，这颗棋子和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