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怨尤》皓雪溶月听雨楼

17、第六章 上篇

　　第六章相逢还需曾相识？
　　往事历历久别重逢依然如往昔
　　所有的风雨都已随着梦想远离
　　缓缓苏醒的记忆淡淡地浮现在眼底
　　多年以前的旋律依然萦绕耳际
　　分享彼此的生命中所有爱恨悲喜

　　16．上篇突如其来的重逢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塔矢亮很烦躁，没有由来的烦躁，还夹杂着一种心猿意马，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经历过的那种慌乱与迷惘。
　　只是，那一次，最终的结果是那个阳光男孩震彻他心扉的三个字，“我愿意”，让他觉得就算经历在长时间的仓皇，都值得，因为，他终于把心爱的人拥进怀中；后来发生的事情是那么让人手足无措，对于他，对于他的最爱而言都是如此。除了焦灼、惶惑，那段美好的时光之后就没剩下什么了。
　　现在的塔矢亮，真真切切又感受到那种心猿意马，如同海上漂浮的浮萍，只是他真的不知道，已经彻底关闭的心扉，究竟为谁而动。他曾经认为除了那个阳光男孩的出现，他的心不会再有波澜，但现在，那个阳光男孩仍然不知所踪，在他几近疯狂和歇斯底里的找寻之后，那个人就像消失在空气中，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或者更确切地说，只留下那短暂的记忆，短暂的让人觉得就像一个梦，一个真实的梦，海市蜃楼般，忽然间梦醒了，一切又回到原点。他还走着他的路，从小就决心坚持到底的围棋之路，追求“神之一手”的探寻之旅，所不同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所拥有的，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理想和追求，而是他和那个阳光少年两个人共同的目标与执着。

　　塔矢行洋和那个来自中国的棋士杨光缔造的那足以震撼棋坛的棋局时，塔矢亮作为日本年轻一代的代表，也正和来自中国的围棋大师孔晓流棋圣杀得天昏地暗，等他复完盘，看到父亲的棋局时，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那是曾经熟悉的棋路，除了进藤光，塔矢亮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对秀策流如此执着，而又应用得如此娴熟。只是，在这熟悉当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些新的陌生的东西，没有了浮躁，没有了粗枝大叶，没有了那些曾经让他哭笑不得感慨不已的东西，只剩下一种纯粹，很纯净的棋手的思绪。

　　震惊之后的塔矢亮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找父亲问个清楚，这样的棋局，难道真的出自那个曾经如海市蜃楼般昙花一现的阳光男孩之手？自从他们的禁忌之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塔矢亮所面对的更多的是父母亲前所未有的严厉，而他回应的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忤逆与坚持。直到进藤光消失在空气中，他和父母之间剩下的就只有客套，似乎只存在于陌生人之间的客套，很有礼貌的在电话中回复一切都很好，请他们不用担心之类的。三年多来，塔矢亮是第一次那么迫切地需要见到父亲，而这一切，只因为那盘棋局里面，有那个少年的影子。
　　塔矢亮可以体会得到母亲接到自己电话时的欣喜，每一次都是这样，塔矢亮则会更加谦恭有礼。“你父亲去接受采访了，或者你可以在晚上的宴会上见到他。”塔矢明子一如既往的温和声调，让塔矢亮觉得有些歉然。“好的，谢谢母亲。”挂了电话，塔矢亮心里想着，只能等到晚上了吗？

　　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塔矢亮就接到了南野集团的邀请函，邀请函并没有在塔矢亮的心里引起太大的波澜，身为新锐棋手领头羊的他，已经很习惯于接到各种邀请，然后或有礼貌地回绝，或走过场似的出席。没有了生命里的阳光，所有的一切成了漠然。

　　南野集团不愧是足以跻身日本商界龙头位置的大财团，外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资产有多少，所涉及的商业范围到底有多大，或者换句话说，到底有哪个可以营利的领域是南野集团没有涉足的。他们的影响力，从这一次由南野集团所主办的日中韩三国围棋赛可见一斑。从主持人到大盘解说，再到选手，可以说都是在围棋界数一数二的人物，需要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光有财力，没有一定的人面关系也是徒然。但是南野集团做到了，那些围棋大师们真真切切地汇集于日本，在南野财团旗下的酒店里，完成了一盘又一盘或旷古朔今，或可圈可点的棋局。棋士们没有失望，所担心的只是自己的棋艺在这一帮大师面前，是不是会贻笑大方。所有人都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围棋的魅力，飞越千年，超越国界，作为一种语言，联系着无数希望献身围棋界渴望投身围棋界的人们，他们用自己熟悉的思维方式，在纵横交错的十九路棋盘上，缔造属于自己和对手黑白世界，张扬他们的个性，昭示他们的追求，探求他们的理想，织就他们所执着的梦想，延绵千载，无尽无休。

　　尽管喜欢独处于属于自己以及心中恋人的世界，但社交需要，塔矢亮还是参加了不计其数名目繁多的聚会，对他而言，参与只是一种形式。自从那个阳光少年消失之后，除了每一次在棋院门前一闪而过的希望，剩下的只有的深不见底落寞与无穷无尽的思念等待。生活对他来说，已经不会再有惊喜，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希望。塔矢亮相信，他的光一定会回来，一定。

　　塔矢亮有些迫不及待地邀请函上所指明的宴会地点，尽管表面上仍保持着自己一贯的绅士与冷静，那是南野集团新落成的六星级酒店。塔矢亮目光在会场四周扫了一圈，没有看到父亲。看来父亲还没到，于是，他一如既往地选择了一个远离灯光的角落，其实整个大堂灯火通明，也就只能选择一个远离人群喧嚣比较安静的位子坐下来，之后就一面把目光定格在大门口，一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新手和老手们的交流，还有你来我往的觥筹交错，偶尔还需要以惯有的礼节式微笑应酬前来打招呼的前辈和后辈们。
　　平时参加各种聚会棋局的塔矢亮是淡然的，绅士的，沉默寡言的，往常的他，身处这种境地，只有回忆；而今，他多了揣测，那个来自中国的杨光是谁，是他的光吗？他真的已经能够凌驾于父亲的棋艺之上了吗？他这几年在哪里度过的，过得好吗？太多太多的疑问，或许只能等到宴会结束后，才能从父亲那里问个究竟，或者可以和南野集团的人打听一下。

　　尽管不太愿意参加各种社交交谈，尽管选择远离喧嚣，但毕竟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塔矢亮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到人们的议论纷纷，话题最集中的当然是那个来自中国的棋士杨光。塔矢亮简短而有礼貌地回绝了记者的采访，回头看到和谷拉着伊角走向一帮中国棋士，他认得其中的一些人，比如杨海、陆力、王世振、赵石等。他可以很确定，和谷他们和自己一样，对这个杨光充满了好奇，只是，在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几乎笃定地告诉他，那就是那个阳光男孩，那是他的光，曾经属于他的光。那是他的光，他回来了。他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音讯全无；他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禁忌之恋是不是还能维系，或者只能是朋友和对手，又或者，连朋友都不是；他想把他拥在怀中，全心全意地呵护他，但他又想对他破口大骂，简直是个胡闹的家伙，弄得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二段，也没能为本因坊的头衔而努力。三年来，他每下一步棋，都会问自己，光会怎么下，他会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出人意料的举措来应对，他让每一局棋，成为维系两个人思想的纽带，他用围棋告诉世人，进藤光没有消失，他一直在围棋世界里，总有一天，你们会看到真正属于进藤光和塔矢亮的围棋。

　　他看到杨海摇了摇头，和谷和伊角有些失望的神情，“看来，中国棋院的人也没有太多关于这个杨光信息。”塔矢亮在心底说。连中国棋士也不知道这个杨光是何方神圣吗？塔矢亮在心底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揭晓谜底呢？塔矢亮有些等不及了，他希望能见到父亲或者南野集团的负责人，或许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或者能够见识一下这个搅得围棋界掀起惊天波澜的杨光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不是……他？塔矢亮实在觉得这样的揣测快让他透不过气来了，他的心在得失之间徘徊，“光，真的是你让我这么心神不宁，患得患失吗？”

　　塔矢亮还没看到父母亲的身影，大堂的灯光就暗了下来，作为指引的投影灯转向了入口处，今天的主角要登场了吗？

　　大堂内原本的喧嚣，在灯光暗下来的一瞬间变得静谧，偶尔会传来一两句低声的交谈，旁人却已无从得知说话之人的话题。人们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入口处，塔矢亮也不得不收拾心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进人群。
　　没有由来的心跳加速，让塔矢亮有些莫名其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五分钟在这黑暗中显得漫长，似乎在考验着在场的嘉宾们的耐性。人群又从静寂转向低语。逐渐适应黑暗之后，可以看到人们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难想象，现在的话题肯定集中在即将登场的主角身上。
　　塔矢亮觉得他有些心动过速，快要让他透不过气来了，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却有些徒劳无功。希望能在他的心脏还能承受的情况下看到今天的主角吧。

　　入口处传来刹车声，人群又一次陷入静寂。
　　引导灯出，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位西装笔挺长发飘逸，另一位却显得有些张惶。灯光下，西装笔挺显得谦逊有礼的男士的红发绿眸足以浪费掉记者的无数底片，也足以让无数少女惊声尖叫花痴不已，连塔矢亮都觉得这个男生从长相到气质都无可挑剔，而如果他就是南野集团现在的掌门人，那绝对是上天的恩宠，连他都有些妒忌；但塔矢亮的目光很快被这个红发绿眸的男士身边的那个人吸引了，金色的刘海洋溢着朝气，琥珀色的双眸让人迷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现在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绝对不会有另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他的光，他生命里的阳光在消失了三年之后，又重新回到他的生命里，单凭这一点，塔矢亮愿意付出一切感激上苍，感谢神明。

　　在场中如此惊异的绝对不止塔矢亮，每一个知道进藤光的人，每一个经历过那段让人喟叹的岁月的人，惊异之情溢于言表。是那个阳光男孩，那个曾经如海市蜃楼般引人惊叹，却又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男孩，那个曾经和现在的“新锐全冠王”并称“双子星”，被围棋界视为新浪潮引领者的进藤光。在那一瞬，没有人再去追究当年的禁忌之恋，男孩消失之后留下的空白，塔矢亮的高处不胜寒，成了人们心中最大的遗憾。围棋是两个人下的，而今，名局的诞生只是时间问题，围棋界的新浪潮也就在眼前，因为那个阳光男孩回来了，在时隔三年之后，重新现身棋坛了。

　　闪光灯此起彼伏让人应接不暇，可以理解，这是南野集团的掌门人第一次出现在生意场以外的场合，而身边站着的，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浑身是谜的男孩，那个已经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三年之久的男孩。在场的记者根本来不及计算采访的成本，而生怕遗漏下每一个镜头。

　　红发绿眸的男孩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一种谦逊有礼，还有温柔，似乎很习惯于人们惊羡的目光，而身边的金色男孩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紧紧挨着身边的人，随着灯光的指引，走向主席台。

　　塔矢亮已经不能思考了，从他看到进藤光的那一刻起，满脑子都是如何在三年之后开始她们的交流，他们之间又将何去何从？

　　塔矢亮所站的位置，正好是从入口走到主席台的必经之路，他的目光随着两个人的身形而动，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两个人里自己越来越近，他甚至不知道和进藤光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两位主角里他越来越近，塔矢亮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两位主角就这样穿过人群，相对于红发男子很自然地扫望四方，金色男孩的目光更多地是向前直视，偶尔会有些无助地望着身边的同伴，但并不停止他的脚步。
　　塔矢亮就这样看着两个人走近，走到他的身边，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要把他的光从那个红发男子的身边拽到自己的身旁，他根本顾不上什么社交礼数，也不去顾忌人们的目光，而只想把那三年前松开的手紧紧握住，再也不放开。

　　塔矢亮正在酝酿着自己的情绪，两位主角也就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身畔走过，就像他们从每个人身边走过一样，没有刻意的停留，没有回头，而是一如既往沿着原先已经订好的路线走上主席台。
　　塔矢亮愕然。
　　在进藤光就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全身都罢工了，手足无措，思维停滞，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进藤光，他生命里的阳光，那个曾经许诺用他的一辈子来为他解毒的光，居然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却似乎毫无察觉。就像一个陌生人。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而只是很幸福地沉醉在与身边的人相携相伴的时刻。难道你没有看到我吗？难道你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吗？
　　平时处变不惊的塔矢亮在此刻瞠目结舌。
　　“光，是在惩罚我而故意忽略我吗？”塔矢亮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了。

　　“进藤……”和谷的声音传来，却没有的到任何回应。两位主角仍旧沿着灯光的指引前行，就像周围的一切和他们没有关系似的。
　　“进藤光，你怎么不回答我？”和谷有些火了。
　　人群中爆发出无数的窃窃私语，“那真的是进藤光吗？真的是那个最强的初段，塔矢亮唯一的对手？”云云。
　　“和谷。”身旁的伊角和一干中国棋士费了好大劲才拉住就要冲上前去的和谷，看得出，和谷很火，他想抓起进藤狠揍一顿，居然敢视他而不见，还是不是朋友。
　　“没有人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能确定那就是进藤，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确认。”伊角在一旁好言相劝，其实在他心里，希望知道真相的渴求一点都不逊于和谷。
　　“我说那不是进藤，你信吗？真的有长得那么像的吗？”被一干人拦住的和谷不忘抱怨，“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是不是进藤，他这几年到底在哪里？”
　　“我想知道，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心急，但我有感觉，答案很快会揭晓。”
　　伊角的声音依旧温和，和谷气呼呼地盯着已经走上主席台的两个人。

　　酒会上例行的致词由这次主办棋赛的南野集团的首席联络兼执行官主持，之后是参加比赛的选手们畅谈比赛感想，塔矢亮看到了之前和他对局并最终赢了他的中国的孔晓流棋圣，还有自己的父亲，以及韩国的徐彰元等，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令他们所在国的棋坛为之震撼，而今他们三个人汇聚一堂，所引发的地震绝对不同凡响。年轻的棋士们屏息聆听着代表各国围棋最高水准的大师们的教诲，生怕漏掉一个字就会抱憾终生。
　　但这些人并不包括塔矢亮，他的神经系统在经历的短暂的瘫痪之后，更多的是疑问与沉思。在过去的三年里，他曾经设想过几千种几万种他和进藤光久别重逢的场景，有的是他一把把进藤光搂进怀里，进藤光泣不成声，两个人细数着离别种种；有的是两个人直接到会馆里下一盘围棋，杀得天昏地暗，然后在复盘中又吵得天翻地覆；又或者始于他们之间的拥吻，用彼此的体温告诉对方自己的思念；又或者是进藤光拍着脑袋道歉，然后告诉他他迷了路，现在终于回家了；又或者是他的破口大骂，让进藤光知道他是多么不让人省心；又或者始彼此之间四目相对，静静地在黑暗中或者在樱花树下感受彼此的心情，无声胜有声……
　　塔矢亮为了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也作了无数种设想，最希望的是进藤光说：“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简单却正是他所希望的承诺。
　　但塔矢亮从来没有想到，他和进藤光在阔别了三年之后，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他很确定那是他的光，而并不是一个和进藤光长得极其相似的阳光少年，也不是曾经在路上见过的一个同样有着金色刘海的路人，因为他一眼就看到那让他迷醉沉沦的双眸，他永远不会对其他眼眸产生那种感觉，那吸干了他灵魂的眸子，那让他甘心情愿陷入其中的琥珀色，那深入骨髓的迷醉，仿佛在一瞬间都回来了。他绝对不会弄错，绝对不会。

　　只是，这样的见面方式不免让他在茫然无措之余，又那么痛彻心扉。他像陌生人一样从他身边走过，丝毫没有觉察到身边的他的存在。没有四目相望，没有炽热的或寒暄的言语，更没有肢体的接触。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从来没有过接触的人。
　　“光，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决绝，难道你体会不到我的思念我的痛吗？难道我们之间只剩下陌生？三年的牵绊，三年的等待，三年的执著，三年的思念，换来的就只是我们之间的形同陌路，换来的是你在另一个人身边享受所拥有的幸福，还有我的世界我的梦的彻底崩溃吗？”这些塔矢亮之前能够很确定答案的问题，现在让他回答起来，是那么不确定，而这一切只因为，那不留痕迹的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