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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此身情累 ...

  •   玉真公主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薛巡盈心中天大的怨怼也没有了。
      姨奶确实是她的亲人,一直以来也对她尽心尽力,退一万步讲,姨奶已经做了一切该做的事情,她根本没有理由埋怨她。
      “巡巡,你记不记得我们初见时,我说的第一句话。”
      薛巡盈站在那里,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往事。“您说,您是我的姨奶……”
      “我还说,我是——”
      “——大唐荣耀。”薛巡盈定定地说道。

      随着夜幕降临,雨滴也停了下来,窗外的星辰灿烂让薛巡盈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改变了她一生的夜晚。
      太子与大臣筹谋,帝王与宠妃筹谋。
      一切从此改变。

      玉真公主倚着窗户,问道:
      “你知道什么是掌握天下人的生死是怎样的感觉吗?”
      薛巡盈看向她,道:“……我不知道。”
      “你所爱之人,你可以让他好好站在你面前。你所恨之人,可以让他永远消失在你面前。”玉真公主轻声说道。“我的姑母曾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
      薛巡盈轻声问道:“您说的是——太平公主?”
      玉真公主颔首,道:“我的姑母,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我对于美的所有认识都来自于她。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去她的府上吃金乳酥,是她告诉我,什么叫做权势。在我的兄弟姐妹中,她和我的三哥——也是当今圣人,关系最好,他们曾经一起谋划除去韦氏一族,是彼此最可靠的盟友。”
      “他们也是彼此的心头大患,无法容下对方的存在——因为太平公主要的是可倾天下的权势,而圣人要的是一统天下的专治。所以圣人集权于手中后,大赦天下,却独不赦太平公主一族。”薛巡盈想到了她所知道的史实,说道。
      “是啊。我曾以为我们是亲人,即使姑母败了,她仍可以继续做大长公主。”玉真公主回过头,看向她,眸中是无尽的悲伤。“可是我错了。即使姑母是圣人的姑母,他也决不允许她和他共享权力。即使疲倦,他也不会放下手中的权力。”
      薛巡盈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她应该知道的,可她仍然听了下去。
      “权力在赋予他和大唐荣耀的同时,也腐蚀了他。”玉真公主的声音像是一潭表面平静的湖水,下面不知是何等的波涛汹涌。“皇甫德仪,武惠妃、杨贵妃……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多情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人。如今奸相当道,民生凋敝,有才之士不得重用。我有预感——”
      薛巡盈呼吸一滞,不敢说话。
      “曾经睿智的三哥,曾经的大唐荣耀,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一室寂静。

      “你身上也有着相同的血,和我,和姑母,和俶儿一样,有资格成为这大唐荣耀。”玉真公主看向她,眸中像是含有一潭深水,让人捉摸不透。
      薛巡盈不知哪里的勇气,轻声问道:“姨奶为何不自己称帝?朝中不少贤士都是姨奶举荐……”她说着说着,声音也低了下来。
      只有一群文官而不能执掌兵权,何以服众?
      “且不说其他。单以我的智谋,一世也无法匹及祖母[武皇]和姑母。何况,如果我顺利即位,百年之后,这天下该是谁的天下?你的阿爷,他可是姓张啊。这天下,终归还是我李唐的天下。”玉真公主露出一个笑容,道:“巡巡,你和俶儿都是好孩子,我知道俶儿也是有着雄心壮志的男儿,大唐有你们,是幸事。”
      薛巡盈没有说话。
      她似乎听出了玉真公主的意思。
      如果情况有变,圣人出事,可以干预朝政、为士子所支持的玉真公主愿意帮助李亨李俶父子。而她是玉真公主一手带大,如果嫁给李俶,便是这李氏联盟的标志。
      玉真公主喃喃道:“大唐……大唐……”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大唐……为了大唐……
      薛巡盈心中默念。

      薛巡盈和南亭一同女扮男装,骑马离开蜀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能去何处?
      她以为自己和俶的感情是真实的,可实际上,这其中也许夹杂着别的东西,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到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薛巡盈才主动提出要离开蜀地,四处游历一番。
      她心中更害怕李俶对她的感情是假的,只是为了争取玉真公主一个盟友。
      玉真公主也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为了让她安心,答应了她,只是让她每月写一封家书给张倜和她。
      离开蜀地之后,薛巡盈想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长安,那里是她的阿爷阿娘所在之地,可她说好了外出游历,怎么可以刚离开蜀地就回家呢?回长安的计划也就此作罢。
      南亭看她心情不佳,想了想道:“听说齐州有红叶谷,一年四季都有美景可观,不如娘子去齐州游玩一番,权当做是散心了。”
      薛巡盈原本就心乱如麻,听到南亭这样提议,她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两人骑着马一路到了齐州,此时已经入秋了,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这才开始游览齐州城。
      南亭看她一路上心情已经好了许多,道:“现在已经入秋了,一路上有不少青年俊才前往红叶谷赏景,想必是有游侠集会,不如郎君也去凑个热闹?”
      薛巡盈晃了晃手中的扇子,道:“也好,不过这回你要换上女装。”她指了指南亭的耳朵,上面还有如米粒大小的耳眼。
      南亭脸一红,道:“郎君所说的是。”
      薛巡盈以前因为年纪小怕疼,一直没有打耳眼,后来没入掖庭,大家都是一身素衣,绾髻也不用首饰,更不用说戴耳饰了,后来为了出行方便,就放弃了打耳眼。

      庙堂与江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庙堂之高,只有男子,江湖之远,侠客却无性别之差,其中侠女也不算少数,是以南亭出现倒是不眨眼。
      其中有人比武,有人吟诗,倒是一派好气象。
      薛巡盈偶尔也穿梭其间和人对诗,南亭跟在她身后,以免她出事。
      薛巡盈心情正好,忽然听到有人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薛巡盈听到这个声音,眼睛一亮,与南亭对视一眼,挤进人群一看,果真是李白。
      他吟诗之后,周围的游侠纷纷喝彩,尤其喜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一句。薛巡盈与南亭也在一旁叫好,等到人群散去,这才走到李白面前,道:“好久不见,先生。”
      李白乍一看还未人出来,仔细一看她的眉眼,这才笑道:“原来竟是薛娘。”
      薛巡盈拱手道:“小生有礼。”
      李白清了清嗓子,道:“薛郎何故到此?”
      “自然是为了赏景,听说红叶谷的秋景乃是天下一绝,来时又见有不少游侠赶来这里,便想凑个热闹,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上了先生。”
      两人在前面走着谈话,南亭在后面跟着,火红的枫叶在空中旋转飘零。
      “对了,我已将先生的《将进酒》谱曲,先生若是有兴趣,不如同我一起前往我落脚的客栈,我也备几壶好酒,为先生演奏。”
      李白本欲拒绝,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也好。”

      南亭将一并带来的筝摆好,走出门外侍候。李白提着酒坛坐在薛巡盈对面,薛巡盈先抚了一曲,这才开始演奏。薛巡盈右手食指钩弦,几声过后,筝声流畅而出,低涩沉郁,她低声唱道: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薛巡盈八指移动在筝弦上,原本钩弦的动作变作了抹,细水长流的乐声刹那间犹如大江东去一般奔流而出,她高声唱道: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曲作罢,李白已经喝了一坛酒,乐声停下来,他大笑道:“还是薛娘伶俐,知我心意。”
      薛巡盈颔首一笑,对门外道:“南亭,遣人上酒菜!”
      “喏。”
      等到酒菜上桌,薛巡盈才有些低落地说道:“先生,我……有些苦恼。”
      “看你孤身一人出来,身边只有南亭,我便想到你心中有事。”李白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道:“想必公主也看出你的苦恼,才允许你只和南亭一同出游。”
      薛巡盈叹了一口气,道:“姨奶她……她让我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可我反而更加痛苦……先生。”
      李白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你在怀疑你的姨奶对你的关爱。”
      薛巡盈没有说话,却是一种默认。
      李白将酒喝完,吐出一口酒气,道:“无论如何,你不应该怀疑你的亲人,公主没有理由利用你,薛娘。难道这么多年的养育、教导是作伪吗?”
      确实,这份关心与爱护绝对不是假的,否则玉真公主何苦将她从掖庭救出来,她怎么会缺一枚棋子呢?
      薛巡盈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红着脸没有说话。
      “生在皇家确实是一种悲哀。”李白毫不避讳,道:“但既然身份已经注定,何不以此去搏上一搏?有多少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你反而在此自怨自艾,不觉得可笑吗?”
      薛巡盈呼出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道:“先生说得是,薛娘自罚!”说罢饮了一大口酒。
      李白朗声大笑:“这才有几分样子!”
      门外南亭担忧地说道:“太白先生,娘子酒量小,还请……”
      李白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五年未见,南亭倒是没变,还如以前一般唠叨!”
      薛巡盈“噗嗤”一笑,道:“先生本来就豪放不羁,南亭何苦找骂?”
      听到这话,南亭也不说话了。
      “知我者,薛娘也。”
      李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薛巡盈看出他的犹豫,轻声说道:“姨奶入蜀后一切安好,先生请放心。”
      李白莞尔一笑,道:“那便好。”
      薛巡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问他为何不回蜀地。

      世界上总有一些身不由己,让相爱之人无法在一起。也许是道德伦理,也许是世俗眼光,又或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薛巡盈在玉真公主与李白之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因此,她也要更加珍惜李俶。
      因为无论为妻还是为妾,至少他们可以相守此生。
      南亭已经入睡,薛巡盈铺开信纸,缓缓写下:
      冬郎亲启,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此身情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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