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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围城孤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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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隰州城已如鲜血洗过一般,敌我双方的尸骸们凌乱地堆在赤色的土地上,任由往来征战的人马肆意踩踏。
在鬼兵与主力军的合力冲锋与死磕下,守城主将战死,西门终于被撕开了一角。由于相近的南北门被敌军绊住加之城内援兵增援不及,使西夏得以占住这一角,不断扩大战果。失去了防守优势的宋军很快丢了西门,这是预料之中的。
真正令西夏军震惊的是攻破西门、放大军进隰州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宋人没有如前几个州县那番,城破后便全盘崩溃。相反,他们依靠城内街道两侧复杂细密的小街小巷作掩护继续对西夏军发起攻击。
隰州城内以交错的三五条大道贯通东西南北,主道多为繁华街市,两侧多是高楼店铺,虽不及汴京,但还是有些规模。此刻,被稍加改建的楼上站满了弓箭手甚至安置了连弩若干,面对蜂拥而至的西夏人,利箭早已雨点般地招呼过去。尚且沉浸在破城喜悦中的西夏人被这当头炮打得有些发懵,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队伍,很快便隐避于周围的小巷子里,那里是射击死角,足以分散队伍,再想办法端掉制高点的‘火力’威胁。
“他们被堵在阳春茶楼下面了,所有人听着,跟我从北面抄近路截住他们。”负责城内伏击的陈澈瞭望了西边的情况,下达作战命令。
由于西门已破,对南北两门的佯攻也就势停止,这使南北两处的韩琦和梁守德得以集结余部,投入城内的混战。
虽有各个关卡的拦截,但没藏蛮魁依旧通过鬼兵开路,勉强控制了城内五成以上的地域。眼看接近城池的中心地带,指挥中枢近在咫尺,没藏已迫不及待地想活剥了这位跟他作对了一上午的杀父仇人。
“报将军,前面的路全是深坑,马过不去,周围的巷子也被堵死。”
没藏寻思这大好的路上怎会有坑,赶过去一看,鼻子差点气歪,宽阔的主道上,青石板硬是被掀开,挖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深坑,再看那不宽不窄的间距,人是可以绕过去,但马匹若想过去,可就难上加难,这样的工程量,绝非一日之功。“娘的,搬宋人的尸体来,把坑填平!”
好容易办完了管杀管埋的力气活,没走两步,又见前方火光冲天……前面的宋兵引燃了柴草,风干物燥,火势瞬间蔓延……没藏一惊,瞥了眼身后旗帜,旗角齐刷刷地飘向西北,初夏的河东路常吹的可不就是东南风!
没藏一瞧,宋军这是玩阴的,也怪自己大意。“操#他娘的!传令下去,全军散开行进,在火势扩大之前快速通过,不得耽搁!”
隰州城内虽小路多,但多半被人为‘改造’过,待到突破火海时,随没藏入城的队伍只有先头部队趁火势尚轻逃出生天,后续各部除少部分被火势逼得退出城外,其余基本随牺牲的宋军一道葬身火海。
简单清点过人数,减员已超三成,而且,鬼兵全部失踪……没藏命人射出响箭向天师求援,并迅速整合队伍继续剿灭残余宋军,但他还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似乎整个隰州城是只早已准备好的瓮,而自己是那条自投罗网的,鳖……
尽管宋军的这把火占尽了便宜,但随后到来的却是党项人更加疯狂的还击。守城已耗尽了宋军绝大部分的兵力,而现在能起到作用的也只有城东受损较少的刘广武部以及城南城北幸存的残部。
东部街区是最后的防线,无论如何都要在西夏人突破之前尽力削减其兵力,减少其对后方州县的威胁。
“传我命令,调转砲台床弩,轰击主干道路,阻止敌军行进。”刘广武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士兵转移阵地,将各个通往城东的大路逐一毁坏,并以各类床弩将源源不断涌过来的西夏军死死压制在五十步开外。
“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砲石弓箭眼看告罄,带人赶去民房周围设伏的梁守德不免担忧。
一直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刘广武已做好了最后的血拼,因为一直背对着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广武……”梁守德狠狠锤了墙面,起身向更远处另一条巷子里的韩琦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向东深入,对方迟疑了一下,梁再次示意,无言的对话以双方相互抱拳致意而结束。
一直未露面的太师正愤怒地享受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兵变’,自放完那把火准备死守城东开始,他便被韩琦、刘广武、梁守德这三个混蛋合谋‘绑架’,此刻正被扛去城东门的路上。
为了避免被四处杀戮、流窜的西夏小股骑兵发现,负责‘押送’的韩琦择了条僻静小路迂回前行,在城东局势完全恶化之前,他必须突出重围把太师送出城去。但太师终究年迈禁不起如此颠簸折腾,韩琦担心他有个闪失,便下令短暂休息,查探情况,保持外围警戒。
‘啪——’被暂时松绑的太师二话没说,抬手就是一漏风巴掌。“混账东西!你们这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不义么?!”
“韩琦不知将军所谓不忠不义是指何事。”他昂着头泰然接了那一巴掌,沾着烟尘的脸颊上,五条红印清晰可见。
“老夫若是这样逃了,便是对皇上的不忠,对阵亡将士的不义!”太师红着眼睛暴跳如雷。
韩琦并不畏惧太师的暴怒,依旧立在原处,慷慨而答:“将军所言,韩琦不敢苟同。将军曾说过,稳固西北应从全局和长远的考虑,韩琦以为,将军的战略手段应更多地投入在未来对西夏的反击中,而不是计较这一城一地的得失。您身为征西主帅却不顾大局,我行我素,这才是对圣上的不忠。这支队伍可以没有我们任何人,却不能失去您,广武和守德已带人在前方掩护我们撤离,而周围的这些战士之所以听命于我,则是因为他们都希望您能活下去!您若一意孤行,又怎能对得起他们,又怎能称得上义?!”
太师被韩琦气得脸色发白,“别跟老夫摆你那套大道理,什么事该怎么处理老夫比你清楚!”他没有就此让步的打算。
“将军,末将曾与展大人交谈战事,他对末将说‘我们浴血奋战,是因为大宋的百姓就站在我们身后’,末将深以为然。末将知道,将军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但是,为了与西夏血战到底,为了身后的大宋的百姓,末将恳求您……出城吧……”话到此处,他已长跪于地。
“将军,我们必须得走了,西夏人快上来了!”一士兵慌忙来报。
韩琦不由分说,命人挟了太师便走。
刚指挥剿灭了刘广武部的没藏蛮魁已继续向东门挺进,同时不忘四下撒网,消灭宋军残余,最好能活捉几名宋军将领,给他杀来消消气,在这小小的隰州城损兵折将,实在令他气不打一处来。令他困惑的是天师的援军迟迟未至,若是有鬼兵辅助,拿下城内的宋军可谓轻而易举,搞不清楚那个老东西究竟在磨蹭什么。
“报将军,南部的搜索未见异常,只是……有几组搜索人马与大军失去联系,发集合信号也不见踪影。”
“真是奇了,就在这巴掌大的城里还能走丢?”没藏身边一副将道。“还不派人去找!”
“等等!”没藏抬手止住,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在愈演愈烈。“停止搜索!马上把派出的队伍召回来,清点人数!”
这一查不要紧,一组十来人的小队生生少了七、八组。当敌军被削减到一定数量的时候,整个局势已然演变为敌暗我明,只是没藏没想到,躲在暗处的敌人竟能做得如此利落。
没藏撤除搜索队伍的命令使得韩琦一行人暂时松了口气,沿小路行了一阵,城门终于近在咫尺。庆幸的是,西夏人还没完全占据这里,只要干掉那两股先遣队,便可开门出城。
“待会本将会偷袭他们,制造混乱,你们几个趁机打开城门,送将军出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将军周全。记住,我们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大宋的!”韩琦选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兵护送太师。
“请韩将军放心!兄弟几个早够本了,没什么可怕的。”
“好!这话听着提气!”
“唔!唔…………”太师已被捆了个严实,连怒骂的权利都被剥夺。
“全员准备……上!”韩琦跃上马背瞧准了时机,率先放倒敌军尾部的几名士兵。待领头的发觉身后情况,队尾已乱成一锅粥。另一队伍见状准备支援,却见自己队伍后方也骚乱起来,未见敌人身影,难道是内乱?
只见自家军队的一名士兵正挥枪挑刺,顷刻间便将三五名骑兵挑下战马,为首的见他吊着只左臂,腰间隐约挂着把剑,宋人的剑!“有奸细!杀了他!”随即怒喝着向其冲去,刚凑到近前,没交手两个回合,便被对方单手斩于马下。
身着西夏铠甲的奸细策马朝韩琦挥枪示意,以表明身份,见韩琦等人意在出城,便调过马头,大开杀戒。
未几,没藏的队伍呼啸而至,他已察觉东门的情况,即便这一仗打得有点窝囊,但生擒宋朝太师再班师回国,也算不枉此行。
“再加把劲!”城门已被拉开一尺宽的缝隙。
“给我活捉!别让他逃了!”没藏掏出弓箭,准备射杀两旁拉绳子开门的军士。
‘嗖!’一箭正中其中一人的左肩,只见那人哆嗦着,另一只手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正欲补上第二箭,前方阵脚已彻底大乱,乱军中除了数名宋军负隅顽抗,还见自家人来往厮杀,没藏怒道:“那小子魔怔了吗?!”
“禀将军,那个是混进来的奸细!”
“让他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是!”又一拨人马投入混战,情况演变为数名西夏骑兵围殴一名‘自己人’。
那名奸细单手使枪从容应战,举枪搪过劈来的刀刃若干,又迅速扭过坐骑刚好避开身后斜插而来的利刃,回枪横扫,三五名小卒躲闪不及应声倒地。虽是被围了个里外三层,但他灵活催动战马,枪舞生风,在乱军中左突右刺,将西夏的队型搅了个一团糟。
趁西夏人的注意力集中于‘锄奸’,韩琦率部死死将城门机关护定,此时门已打开近三尺,再有一点便可容战马通过。然周围的士兵早已抵挡不住,杀入城下的西夏军蜂拥而至,来不及了!
“你们先走!”原本护送负责太师的人中两名大汉跳下马,准备抵住沉重的城门。
但事与愿违,原本张开的城门却迅速并拢起来。原来,西夏人已斩断了控制开阖的粗大绳索,城门开始失去控制。
“倒霉催的!”韩琦见状急得大叫,正有些乱了方寸,却被一冷静异常的声音拉回了心神。
“别慌,先带将军躲起来,伺机而动。”不知何时,那名身着西夏铠甲的士兵已来到韩琦身边。
此时,韩琦才看清他的面容,确实是展昭!
不等韩琦答话,他已再次杀入敌军。
“带着将军跟我走!”韩琦梗着喉咙扯嗓子朝手下人吼道。
见韩琦等人朝南边的巷子里撤去,展昭横枪立马只身挡在巷子口的大路上,将前去追击的队伍杀得再不敢靠前半步。
“小子,本将佩服你的勇敢,但即便你有三头六臂的功夫,也抵不住本将军的军马,识时务的话,便让开道路,还能留条囫囵性命。”
“没藏将军,您勾结妖孽率军侵犯我大宋,一路可谓战无不胜,虽是在我隰州吃了大亏,但展昭依然敬佩您的勇气。展昭说句不中听的话,以您这点兵马,恐怕行不了二里路便要被我大宋的兵马剿灭。展昭建议您见好便收,免得自取其辱。”展昭没接没藏的话,立着长枪侃侃而谈。
“原来是赵祯养的家猫啊,难怪说话这么别扭。”没藏心知他有意拖延时间,“不过本将军没工夫跟你废话,到底是谁自取其辱,片刻见分晓。”他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绕开展昭,从外围包抄过去。
“看来没藏将军对我们庞将军十分在意,不过相信你们初来乍到,对这隰州城还不是很熟悉。要知道,这隰州城虽小,但要想藏些人可是轻而易举,尽管将军您兵马众多,但仅靠缩小包围圈搜索恐怕需要些时日,况且,您怎能保证一定不扑空?”看着西夏的两个小队准备包围自己身后的那片区域,展昭显得并不在意。只勾起嘴角给出他的看法。
“你以为本将会信你的鬼话吗?隰州城就这么大,他们那几个人插翅难逃,别忘了,四座城门都在本将的掌控之中!”
展昭轻叹了口气,淡淡地反问道:“真的吗?将军恐怕遗漏了些细节,是否需要展昭帮您回忆起来?”
见没藏昂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展昭抬眼眺望了没藏身后的队伍:“为何不见您引以为傲的妖魔兄弟们?”
“哼,本将如何用兵,轮得着你指指点点?”没藏嘴上无所谓,但心里却着实有些发慌,信号发出去快两个时辰了,鬼兵就算散步也该到了。
而没藏对面的那双深邃的猫眼却将他的疑虑看得一清二楚:“将军不用等了,他们不会来了,展某在半路上看到了您那枝响箭。”
没藏心中惊讶,展昭怎么会知道求援箭?半路上?难道他去找过天师?见过天师还能活着回来?“展昭,没凭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当然不会。”展昭带着狡黠的眼神里满含得意之色,他伸手摸向怀中,“将军请过目。”
没藏身旁的将官接过展昭抛来的东西——天师羽扇上的玉玦吊坠,这东西天师从不离身,更别提交与旁人。此时落在展昭手里,便意味着……
“您的天师已死,妖魔们也不复存在,没藏将军,您可以死心了。”展昭轻松地望着没藏那张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顺便报以明朗的微笑。
“你…你干的?”惊讶之余,没藏满腹狐疑,毕竟自己这次打隰州只带了部分鬼兵,留在天师身边的不下数百,怎可能被轻易击败。
展昭依旧没接没藏的话,挺了挺胸继续道:“顺便一说,展昭之所以这身打扮,完全是经过西城门时,被您那些被火逼退的残部弄脏了衣服。想想要面见西夏将军,理应穿得干净些,而且为了不给城内的西夏兄弟们添麻烦,展昭只好如此穿着,您不会介意吧。”他那熠熠生辉的眼眸几乎将没藏刺穿。
听罢展昭之言,没藏心中顿时了然,西门的守卫被解决了,难不成那几组失踪的队伍亦是他所为,绝不能让庞籍他们从西门溜出去,还有,不能小看这只吊着胳膊的三脚猫!“你立刻带人把守西门。”
“是”将官得令而去。
未等那将官走远,展昭爽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只留这么几队人在身边真的没问题吗?”
“对付一只三脚猫绰绰有余。等抓到庞籍,你便没这么多话了。”没藏不耐烦道,他有种被这只猫牵着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