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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长夜刺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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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帐中,借着案台上跳跃的火苗,经过详细校对的隰州地形详图赫然在目。
太师伏在案前,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贴近地图仔细审阅着,暂时,他还没心思理会立在下面等待交差的那个人。
沉默的一刻钟以地图的审阅完毕而告终,太师直了直腰,抬头看了眼还在下面静候的展昭:“城内外有无异动?”
“启禀将军,经属下暗中探查,未见城内有可疑情况,只是百姓听说要打仗,心绪难免浮动,环城外围的各个据点及主要山地皆有重兵巡逻,暂无敌军渗透痕迹。”略作思考后,展昭从容对答。
“哼,主要山地,这么说,次要的小山小沟便入不得展大人的法眼咯?”这种意料之中的对答如流令太师极为反感。
展昭被太师反问得心头一震,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将军误会了。因为图中主要城防及山川位置已然详实,因而属下此行以勘察校对城外沟壑及低矮山丘小路为主,以修正原有地图中遗漏、谬误之处,方才是属下表述不清,请将军恕罪。”
隰州城山峦沟壑纵横交错,欲于此地布防,若是没有详细地图,恐怕不只是吃大亏的问题。眼前之图已被人在原有基础上详加修饰了一番,这种修饰精确到每条沟壑、每座山丘、每条夹道的位置、走向、高低、宽窄,甚至包括了周围植被、土质……用心不可谓不细……短短几日,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下去吧,有事自会叫你。”不温不火的九个字,算是对这完美交差的犒劳。
“是。”
展昭礼毕正要退下,却见卫兵来报,营外有人求见,自称是黄河守将,有紧急军情报告。
“嗯?”太师不由蹙眉,“让他在帐外候着。”又对展昭道:“召各营将军前来议事。”
没一会的功夫,人齐了,太师信步踱出营帐,也不等来人说话,他自己率先开腔。
“呦,这不是刘统领吗,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赐教?”太师的腔调很是反常。
对方知道太师的脾气,见话音不对,赶忙跪拜:“不敢隐瞒将军,黄河…”
“失守了,对吗?”太师悠然道来,就好像在聊别人家的闲事。
“我们依托有利地形做好了防御,但西夏的军队太邪了……那种进攻绝寻常士兵所能达到,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可怜我军拼死抵抗,伤亡数万,近乎全军覆灭……”他讲得声泪俱下,令众人不禁慨叹战事之多艰。
“那你怎么回来了?”太师并不理会两侧将士情感的起伏,继续发问。
“我…末将已探悉西夏动向及军力部署,特赶来向将军禀报。”
“哦,原来是这样,大老远的赶来真是辛苦刘统领了,来人,送刘统领上路。”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不禁令在场人员瞠目。
眼见两边上来的军士欲将自己拖走,刘统领顿时明了太师用意:“将军你不能这样!末将还有重要军情要禀报!”
太师抬手示意军士暂缓,笑道:“刘峻,黄河失守前,你便率先逃了吧。”他在他身边轻轻绕了一圈,“在你身上,老夫没有看到一丝浴血奋战的影子,先别急着狡辩,老夫不相信一个从千军万马里拼杀脱身的人,身上会如此干净。”
仔细打量刘峻,虽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但却真的找不到短兵相接所带来的创伤。
“末将糊涂,求将军看在末将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再给末将一次机会!”被彻底揭穿的刘峻快把头磕到地里去了。
“哈哈哈哈,机会?你去向战死的将士们要吧。老夫倒是可以念旧情送你个全尸。”太师一直漠然的神色忽地一变,“就地打死!老夫没功夫跟无用之人浪费时间!”
见事情竟如此发展,周围顿时骚动起来。
侯在一旁的行刑官早已举起碗口粗的棍子,并未理会刘峻撕心裂肺的求饶,手起棍落,直击后脑,刘峻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暗红的血液由耳鼻等处缓缓流出。或许是行刑官第一次面对如此数量的观众紧张手滑,或许是受杖之人过于禁打,这一棍并未能要了刘峻的命,扑在地上的身体夸张地抽搐、抓挠着。很快,这种丢手艺的失误便被更加精准、更具力道的第二棍所弥补,地上的身体不再抽动,颈上的位置只留下粉白交织的一滩痕迹。
目睹这场景,即便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老将都不禁颈后发凉……一旁站着的展昭不由剑眉紧蹙,他清楚太师的用意,只是这方式…太过残暴。
最后的那声闷响依然回荡于夜空,而整个军营却再没了动静,只余燃烧火把的劈啪声……
太师勾了勾唇,扔下周围望着那摊粉白痕迹面色惨淡的众将士拂袖而去。
又两日,宋军抵达隰州主城,着手布防。西夏军兵分两路拿下大宁、永和等县,东进包抄隰州城。
“这鬼地方,七拐八拐的,真是麻烦。”被绕山路绕得耐心皆无的没藏蛮魁抱怨着。
“没办法啊,隰州这地方就是这么个情况,沟沟坎坎的路太多,并不适合大军行进,将军稍安勿躁,绕过前面那座山头便开阔了。”天师手握地图,仔细比照着方向。
“本将可不敢相信你那劳什子地图了,害得我们走了多少冤枉路!”顺手将折下的树枝揉做几段,“这帮宋人难道连一幅地图都画不好吗?!”
天师无奈道:“这是能弄到的最详尽的地图了,要知道,隰州盘查得很严,为了这张图,我们可花了大价钱。”
没藏蛮魁并不买账,若宋人真的用这种地图行军布防,那离西夏入主中原也不远了,“本将有个提议,据可靠情报,宋人的援军这几日便到隰州城了,天师你想办法派人摸进宋营把宋军的地图抢到手,咱们看看跟你手上的是不是一个样子!如何?”
“也好,到前面休整时候,在下便去准备。”天师也被这地图折腾得心烦,若宋军真的有更加完备的地图,那还真是再好不过。
而此时的隰州主城已是半个空城,兵马一到城外,太师便以决战为由,软硬兼施地将城内的百姓撵去其他各县,事关生死,愿意帮忙的便留下,其他人收拾东西速速离去,万一隰州守不住,也就只有等着被屠杀的份。就这样,去去留留,城内还剩下三成不到的居民。
太师集中城内所有物资,配与各城门加强防御工事。而后,亲自进山,择有利制高点布置伏兵,阻击西夏行军。又命各部派人摧毁周边县城通往隰州城的各条山路,只留险峻夹道。雨季已至,隰州土质较软,坡陡沟深,雨天行进极易引起滑坡并造成重大伤亡,西夏军必不敢贸然走小路,而易通行的山路已被破坏,若不自己动手修路,就只得吃些苦头绕远路了。这样,不仅能拖延些时间,也一定程度上加大了西夏军队的疲劳度,为最后的决战减轻些压力。
忙了半日,不觉间夜幕降临,黑云翻滚,怕是急雨将至。
借着这有利的天时,一撮黑影灵巧地绕过守夜士兵,蹿入营区便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中军营大炸开锅一般,守卫纷纷操起武器对付这恍若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有赖于平日里严格的训练,士兵们只慌乱了一阵便各自归位准备迎敌,暂管粮草辎重的陈澈忙调集士兵守住军备不敢妄动,韩琦率兵排查隐患,刘广武支援中军大营,李晋虎、郭湛、梁守德则迅速扑向军营外围,以防有敌军趁乱偷袭。
来人闯入营帐,持刀直奔案前议事的太师而去,幸好被展昭凌空截下,为众将调兵争取了时间,否则后果堪忧。
展昭与入侵者已斗至帐外,众人联合围攻,尽管这样,却依然无法压制其分毫,似乎他并不畏惧死亡,也不需要拥有任何理性,对于一切接近之物只有砍杀,没有多余的动作。很快,地上便堆积着若干宋兵尸体。
“他抢了地图,给我夺回来!绝不能放他逃走!”太师暴怒着命令道,这种明抢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刘广武加入战斗,双钩枪直逼入侵者胸膛,却被那人诡异一闪避了过去。展昭趁机挥剑截杀,寒光凛目,刹那间扫过其肩胛,不可思议的是,又被避开!展昭不由惊叹其行动之敏捷,忙施展轻功断其后路。入侵者毫不示弱,挥起大刀便朝展昭砍去。趁入侵者注意力完全被展昭所吸引,刘广武瞧准时机,弯弓搭箭,正中那人后心。
本以为这一箭可以锁定胜局,但情况似乎更加出人意料。直穿后心的箭镞被硬生生弹开,只留下一道并不显眼的血痕……
“当心!”入侵者不顾展昭纠缠,转身冲向射暗箭的刘广武,寒刃转瞬即至,甚至刘广武都没来得及用手中的武器做些什么。
‘唰啦——’毫无感情的刀刃顺势划过,刘广武的右肩立时被开了个大口子。这口子本应开在他的喉咙上,却随着展昭的到来而偏了轨迹。千钧一发之际,展昭追上入侵者,压住了他的肩膀,强行改变了这夺命的一刀。
入侵者与展昭扭成一团,他企图甩开身后的束缚,怎奈对方死抓着不放。而展昭亦无法立时将其压制,只得先想办法维持现状。周围人不敢趁机刺杀,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误伤展昭。
展昭不顾对方肘击自己肋下,兀自用双臂勒紧其前胸,强行扯出了那份藏于胸前的地图,仅是这一瞬间的空当,入侵者身体猛然一震,挣脱了展昭,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一个闪身跳出包围。展昭撑起身,运足轻功紧追不舍,但这终究是视力受限的夜晚,入侵者早已借着夜幕逃脱遁形……
漆黑的山谷阴风怒号,腰间的阵阵钝痛令展昭隐隐地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而这预感在他回营交差,上交夺回的地图时得以证实。
“人呢?”太师瞟了眼完好无损的地图,阴沉问道。
“属下失职,被他逃脱。”展昭垂首作答,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已做好心理准备。
“哦,逃了。”太师点了点头,又挑着眉毛继续问道:“那展大人知不知道被他逃走所带来的后果?”他的平静,与前几日的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属下…知道。”他敛了神色,轻声答道:“我军的兵力、布防会被探悉……”
“知道还放走!”一只茶盏‘砰’地迎面砸来,击中展昭身旁的地面后摔了个粉碎。
死一般寂静的帐内,二人一跪一立,燃尽理性的怒火肆虐其间。
“属下确实未有放走入侵者之意……”展昭依旧垂目作答,并未理会溅了半身的茶水。
“呵,这么说名满天下的南侠、圣上钦封的御猫原来是一个连西夏毛贼都捉不住的废物?”太师背手踱向跪在地上纹丝未动的展昭。“记得你给开封府当差的时候,身手可是麻利得很呢,还没你逮不住的人,怎么今天到老夫这忽然就不灵了?”他停在展昭侧前,稍微弓下腰,仔细俯视着那张歉疚中透着股坚毅的脸。
“属下……”这件事自己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就自己的武功来讲,不说少有敌手,也是出类拔萃,今日使尽解数竟还被一无名小卒逃脱,换做自己是太师,也不可能相信……“属下不敢有丝毫懈怠,怎奈那人能力在属下之上,属下拼尽全力却无法占得上风。请将军相信,属下绝未有放走贼人之意。今日之事,乃属下过失,请将军治罪。”他轻轻叩首,静等处置。
这一刻,太师等了不知多少年,‘展昭,你终于落在了老夫手里。’
“你还记得老夫对你说过的话吗?‘你若给老夫惹麻烦,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太师深陷的眼眶里映出的满是除之而后快的光芒。
“记得。因失职而造成军情泄露,按律当诛。”地上稳如磐石的他抿了抿唇,准确地道出律例,“只恳请将军让属下死在战场上。”
“好,看在圣上的面子上,老夫信你一回,成全于你,但是……”
帐外的喧哗戳破了帐内的宁静。
“何人喧闹!”被截断了后半句话的太师不由恼火。
“启禀……”门口的守卫刚要禀报,便被撞到一旁,紧接着一个半身缠满绷带的人闯了进来,不顾身后众人拉扯,径直跪在展昭一旁。
“将军!今日事件乃末将守卫不力,请将军一并处置!”刘广武左手压着不断渗血的右肩直勾勾地望着一脸不悦的太师。
“广武,你不去疗伤来这做什么。”太师绷着脸,仿佛没听到刘广武的话。
“事发当时末将也参与追捕,因此,入侵者逃脱并非展大人一人过失,末将难辞其咎!”刘广武不理会郭湛、陈澈等人杀鸡抹脖子般地使眼色,继续大声道:“今日若没有展大人,末将早已身首异处,此等大恩末将无以为报。所以末将愿意代替展大人受罚,若将军不准,那便请将军给予末将与展大人相同的处置!”向来沉默顺从的他似乎变了个人,竟与无人敢惹的太师谈起‘条件’。
“来人,请刘将军回去疗伤。”显然,谈不拢。
“将军!这就是您所谓的严格军纪、赏罚分明吗?!”被无视了的刘广武不在乎继续激怒太师,他必须闹腾到太师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你们两个听不懂老夫说话吗?!明日之前别让老夫见到他!”抑制不住愤怒的双眸几乎在下一刻便会爆发。
“末将遵命!”被惊呆了的郭湛和陈澈方才灵醒,两个人叫起守卫连拖带拽地将刘广武弄出营帐,再由着他嚷下去,估计他和展昭谁都活不成。
帐内再一次恢复宁静。
“展大人的人缘果然不错,这种情况都有人来给你说情、替你担罪,老夫真是佩服。当然,老夫曾受包大人指教,只认法理,不认情面,所以,这次要委屈展大人了。”
“此事乃属下过失,理当一人承担,并不觉得委屈,更不会逃避。”他知道,太师在拿五年前斩庞昱的案子说事。
“好!讲得好啊!”太师额上的青筋再一次凸起,他握拳强压下怒火继续道:“老夫今天就留你一命,只罚你三十军棍,以示惩戒。老夫的耐心不多了,最好别再让老夫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