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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妖魔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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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望着午饭吃到一半便火急火燎赶来的众位,太师只漠然一笑:“还记得在阳城县老夫说过西夏军的三条路吗?”他扫视了一圈,用一种略带无奈但又充满决然的语气道:“很不幸,他们走了第三条。”
下面开始轻微的骚动:“第三条,那不就是东进吗……西夏这是要自寻死路?”
“没那么简单,派去的援军被摆了一道,区区六万人,硬是屠了延州的城,来头不小啊。”太师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碍于展昭的纠缠,他不想外出透风,只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着地图想了整整一晚。“现在他们兵分两路,分别挺进延川与延长,明显是奔着河东路而来,算这时间,往延长的那一路应该已经到了。”
“六万人?!这怎么可能!以延州的城防部署,就算十万大军也能抵个几日。”一副将疑道。
“如果这六万人与一些近乎妖魔的队伍联合呢?”
“这…怎么可能有妖魔…”
“看看吧。”太师轻轻递过战报。“看看鄜延路援军是怎么被打散的。”
听到‘妖魔’,守在一旁的展昭不禁心中一颤。
传阅过战报,屋内蓦地安静了……
“怎么了?怕死了?”太师低哑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他双手交插,手肘拄在桌面上,蹙眉虎视着眼前六位将领包括一旁守卫的展昭:“怕死站出来,不丢人,临阵脱逃才叫丢人,而且丢的是我大宋的人!”刀子般的目光继续扫视着,“站出来没关系,老夫以名誉保证,不会把你如何,你可以立刻返回自己原先的驻地,继续你的职位,朝廷亦不会追究。”
死一般的寂静与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众人呆立。半晌,年纪最长的郭湛打破了沉默:“将军!当兵打仗、守疆护土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现在那帮党项人都快骑到咱们脖子上了,别说是妖魔军队,就算是阎王老子,我老郭也要跟他较量较量!”
“没错,所谓妖魔军队,其中必有玄机,梁某倒是想见识见识,若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那是再好不过了。”
“将军,晋虎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但俺向您保证,战场上,绝不装怂!”
“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临敌怯阵、输了斗气乃是大忌,尔等皆为朝廷精心选拔抽调而来,将来战场之上,尔等行为将为全军表率,主将怯懦,凡战必败!”太师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场仗,他们输不起。
“看来西夏的下一个目标,是隰州。”一直不做声的刘广武默默送还战报,他停在地图前仔细琢磨起来,隰州的地理位置非同一般。
“我们现在在晋州,到达隰州城最快也要七日,按他们的兵力及脚程,拿下延川、延长,向东渡河,危及隰州西部各县,最快五、六日,这样一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陈澈接道。
“看来只能先在渡河上做文章,拖延些时间。”陈身旁的韩琦亦加入讨论。
太师撑起身体,立在案前,“没错,不久的将来,隰州必有一场恶仗。”他指着分划鄜延路与河东路的黄河道:“着令隰州等沿河各州县尽快毁掉两岸渡河船只,做好黄河沿岸防御,绝不能让西夏渡过河去!另外,河东路除并州以北诸州按兵不动外,其余州县迅速集结队伍,即刻增援隰州!”
“容末将直言,仅靠这些,恐怕兵力不足。”郭湛疑道。
“撑到我们到达隰州足够了。朝廷会陆续调他地的驻军来增援。都回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全军出发!”关于援军一事,太师不想做过多解释,他只用突出的指节叩了叩桌面一角:“如果老夫估计不错的话,西夏的动机应该就是……”说罢,撇下脸色惨白的众人便离去。
若桌上那州县简图足够大,太师指节所叩之处,可不就是汴京。
延水河畔,篝火将散落于平坦开阔土地的营帐映得通明,粗犷的歌声与闪动的人影交相呼应,野味与美酒伴随着数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西夏军队。延长县的轻松告破使他们占据了渡黄河的有利位置,距离大宋腹地也又近了一步,摆酒庆功更是理所当然。
“延长一战,天师受累了,本将敬您一碗!”统帅没藏蛮魁眯着眼睛一脸堆笑地端起黑瓷大碗一饮而尽。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将军何必客气。”天师饮尽杯中酒,竖着山羊胡子道:“再往东便是黄河,宋军接连溃败,必会调重兵死守渡口,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哼哼,宋人羸弱,死守又如何?待延川主力准备就绪,我们便强渡黄河,一虚一实,先把宋军兵力吸引过来,拖得他们必须向此处添兵,上游的主力便可趁虚渡河。”没藏扔了大碗,顺手抓起刚烤好的鹿腿大嚼起来,“只要主力渡了河,宋兵见守不住了,根本不用再打,他们自己就跑得远远的了。”
天师见没藏将宋军习性摸得一清二楚,不由无声一笑。
“到时候,牵制宋军一事,可还要劳天师咯。”言罢,又添了酒痛饮。
“小事一桩,将军不必焦急,延长一战,鬼兵已然疲乏,且由在下准备几日,待精力充沛,方可行事。”
“黄河汛期将至,若拖得太久,恐怕于我军不利啊。”
“将军多虑了,不会有事。”至于怎么不会有事,天师又不再说下去。
见天师又故弄玄虚,没藏心中不快,但他心知这老家伙招惹不得。西夏士兵经他摆布后皆战力倍增,勇猛异常,堪称鬼兵,此次出征若无鬼兵,恐怕连拿下延州都费力。不过这鬼兵不仅无法连续作战,而且不受他的掌控,只能在天师施法的时候才有惊人的战力。临行前,圣上特意交代凡事要与天师商议定夺,不可冒失。这样一来,即便自己有些不满,也只得先压下怒火。“好吧,一切听从天师安排。”
隰州南,寨子乡。
黄河一带已然开战,沿岸各部正苦守渡口抵抗西夏军接连不断的强袭,虽然遇上了小汛期,河面汹涌,渡河困难,守护方拥有足够的准备和优势,但却依然没捞到什么便宜,被西夏的两股强渡军队闹腾得疲于奔命。这样看来,黄河沿岸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知晓这情况的太师大为光火,虽然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更恼怒的是前线军力之弱,守军统帅之无能,面对如此的天时地利都能把仗打成这鬼样子,连对方的战术动机都看不破……这些人难道真的只会吃干饭吗!?
一怒之下,摔了桌上杯盏,踢开趴在地上努力收拾残局的下人,望着外边响晴的天,他决定到各部大营走走,看看手下这帮家伙平日里都是什么样子。至于随从,展昭一早就被他派去勘察隰州城一带的地形了,所以不会冒出来碍眼。说来更令人生气的是,偌大个隰州,竟然连一份详细可用的地形图都拿不出来,真是糟糕透了!
一身便服,两名随从,太师低调地在营区逛了半日,尽管他尽量降低他人对自己的注意力,可还是被不远处视察操练的韩琦瞧见了。
“不知将军驾到,末将有失远迎。”韩琦且交办了差事给下属,遂三步并两步地上前行礼。
“免礼。”太师抬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是。”韩琦会意,环视了周围,未见有人注意,便低声禀道:“末将今日当值,正视察士兵操练情况。”
“嗯,情况如何?”他抬眼望了对面那张没有丝毫献殷勤成分的脸,未作任何表情。
韩琦略一思考,方才答道:“此次出征的士兵中有三成是新兵,且近一半的人几乎没参加过对外实战,按这情况,与西夏相较,我军恐怕战斗经验不足,伤亡会…相对较大。”他抬头看了眼太师,见他依旧在听,又道:“所以,几位将军商议着适当休整之后便开始针对近战及阵形配合进行突击训练。”
综合韩琦的回话以及目之所见,太师寻思着自己手下这帮人总算还长点心,便又问道:“士气呢?打仗靠的不仅是兵戈,更是精气神。”
“请将军放心,全军的兄弟们都盼着跟西夏打一场,出一口恶气呢。”
正说着,远处校场上李晋虎破锣般的粗大嗓门忽然叫嚷起来,听内容像是在指挥士兵:
“二队的!他娘的愣在那做什么!插上去截住他们啊!”
“后面的跟上!西夏人要都是你们这德行,老子早回家抱儿子去了!”
……
太师与韩琦听着不禁莞尔。
韩琦见太师身后仅跟着两位随从,不禁建议道:“请恕末将直言,敌情不明之际,将军出行应多带些护卫才是。”又叹道:“主帅外出,展大人怎能如此马虎。”
提到展昭这极具刺激性的名字,本应暴躁的太师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他根本没听过这二字。“哼,展昭,打发他办些差事,总跟在老夫身边,烦得很。隰州城是通往河东路诸州的咽喉,此地地形复杂。丘陵沟壑纵横,若依托地势仔细布防,也不见得守不住。尔等多做些守城的功课,即便是全军覆灭,也不能让西夏踏出隰州半步。”他转移了话题,显然是不想再沿着展昭这个主题聊下去。
“末将明白。”太师的低沉的语气令韩琦意识到未来战争的异常艰难和极端残酷,或许他们这些人注定无法活着回去。“末将还有一事想请教将军。”
“讲。”
“将军那时为何不将并州以北诸州兵力一并调来隰州增援,也好作为我等镇守隰州的补充战力。”韩琦毫不掩饰心中的疑惑。
“哼哼,你说的没错,并州北部诸州的确实可以成为不错的援军。”太师揉着手上的骨节,抬首一笑,显然他比较喜欢坦诚直率的人,除了某两位。“那老夫问你,你所知道的威胁我大宋江山的势力都有哪些?”
这个问题并不难,答案可谓妇孺皆知,但韩琦却久久未作应答。当前对大宋的威胁最主要的还是辽与西夏,在与西夏对抗的同时警惕辽趁机进犯是极其必要的,这一点他也曾想到过,但此次出征并未调派北部边关守军,对北方疆域的防御并不会削减,这样的话,太师究竟意欲何为……
“你还年轻,第一次出征边关,想不通也属正常。”捕捉着韩琦面上的疑惑,太师缓缓道来。“河东路北部诸州较之于其他州极为特殊,他们要同时面对辽和西夏两方的威胁,这样的地理位置可谓战略要地,如果我大宋镇不住这里,或是说这里的局势被趁机搅乱,那么,将来所面临的情况可比现在糟糕百倍。”他远眺着,干涩的眼眸几乎望穿天际。
“可是,当前的事态似乎…并不乐观,放弃那里的援军我们恐怕会很难…取胜……”
“你记着,统兵打仗最要不得的就是拆东墙补西墙,一时效果所带来的可能是一世隐患,最终,这隐患将断送你先前所付出的一切!”从太师额上颤抖的青筋可以看出,他略显激动。“即便是再艰难,再危险,我们做统帅的都必须坚持下去,哪怕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顶住!”他不由得狠狠地握了握拳。
“是,晚辈记住了。”从太师的话语中,韩琦得到的是一种来自于长辈的指点和教诲,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向来态度强硬、脾气暴躁的老头子竟散发着如此的光辉。
“快三十年了,这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旷野之上,西斜的日头尽染了半片苍穹,橘红的光芒映着暮云洒满乾坤,和风起意,卷散空气中弥漫的暖融,只留下遍地苍凉。
“将军也曾征战边关?”同望着这道边塞独有的风景,韩琦问道。
“若不是旧伤落下顽疾,禁不起驻边的折腾,如今还哪有什么庞太师。”
韩琦觉着自己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他暗自打量着太师,但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哪里有顽疾。“旧伤?”
太师指了指头部右侧:“不过是差点被党项人的暗箭掀了天灵盖,结果便落得个头痛的毛病,发作起来,几乎无法思考。后经太医诊断,这病是治不好的,凉气入体或是思虑过度都极易使其复发,带兵打仗这种差事恐怕是做不得了,所以先帝便派了老夫这文职的差事。”说起这顽疾,头顶右侧伤疤处不由得阵阵发紧。出征至今所积累的劳顿早已给本就不再年轻的身体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加之沁水城外与展昭斗气着了些风寒,一路行军到此,头上时常隐隐作痛,所幸未影响军务。
蓦然间,和风已尽,烈风乍起。
“将军,天色不早了,末将派人送您回营。”韩琦恐太师旧疾复发,赶忙叫人备车。
暮色中,望着疾驰远去的马车,韩琦默然驻足,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颗沉甸甸的东西,如何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