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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因为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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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外,守军驻地。
展昭从关将军口中得知,他最担心的阳间已经安然无恙,前几日前往开封查探的队伍已确认阳间危机解除,现今正着力理顺界限的扭曲错位,重建防御体系。莫名离开的封应是赶去冥王殿复命。至于一直未露面的龙族,则加入了霍去病的队伍,担任随军向导,四处征战。毕竟他家族破灭,魔地已无容身之所,能有这样一份差事也算不错。按将军的话来说:‘跟着霍将军也好,总比在这受封小子欺负强。’
展昭正听将军说着,便见封趾高气昂地跨着马奔回营寨,他翻身下马,依旧是原先那副自以为是的德行,跟之前从泥土里被扒出来的那个满身是血、废了半个头的尸体简直判若两人。他微仰着头,随意地甩着马鞭,完全没把周围人放在眼里。两旁的士兵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个颇受冥王恩宠、屡次死里逃生的家伙,这种近乎奇葩的人物,在整个冥界也找不出第二个。不过想想他曾被展昭收拾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真是过瘾至极。
展昭拨开众人,默默上前,湛然道:“封大人请留步。”
封停下脚步,只侧过头冷淡地瞟了他一眼,爱答不理道:“干什么?”
展昭撩起衣摆长跪在地,双目直视着有些一头雾水的封平和道来:“一直以来,展昭蒙受大人照顾与指点,而行军途中,展昭不顾礼仪、当众冒犯大人,在之后的决战中,又因展昭的关系,使得大人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展昭自知愧对大人,特在此向大人请罪,请大人重重责罚。”语毕,他笔挺身体,静待处置。
展昭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直接惊呆了周围一票士兵,这个英雄般的人物怎么能向这种家伙低头请罪!将军见状,心里一紧,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傻小子,不是早就告诉他不用去请什么罪么!这下糟了……”
封亦吃了一惊,许是心烦,竟一时忽略了这码事,但惊愕的神情只一瞬间便被得意之色所取代。他转过身,凛冽的褐瞳俯视着这个端正长跪、面色略显苍白的青年。没错,就是他,在冥水山令他颜面扫地,害得他来去王宫这一路上都被人用怪异的眼光盯着,在冥界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不仅如此,这个人连请罪都请得如此理直气壮。“你知道就好。”封捋了捋手中充满韧性的马鞭,牛气哄哄地踱到展昭身旁。
将军知晓封的性子,见双方这架势,早已寻了根木棒握在手里大步跟了上去,他心中揣度:混小子身体刚恢复,咒印不会太强,以本将的抗性应该能破解,他要是真玩邪的,老子拼上老命也要上去把他揍得再死一回!
只听‘啪’地一声钝响,带着些弧度的马鞭在下落的一瞬间猛地绷直,结实饱满且恰到时机地弹击在展昭的背上,展昭紧咬牙关,身体一颤,硬生生地受下。
“你别过分了!”暴怒的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他没想到封竟然真的下得去手!他再无法容忍这欺人太甚的行径!一旁的士兵同样看不下去,见主帅动手,他们豁出去以下犯上的罪名,纷纷拎家伙四下围了上来。
“住手!”突然,无法抗拒的气势伴随着一声高喊将众将士牢牢震慑在原地。
这气场的主人是跪在地上的展昭,他抬头望着众人,扬了扬唇角,霭然道:“展昭谢众位厚爱,但展昭冒犯封大人实属不敬,理当受罚,请各位理解,不要为难封大人,更不要因此事而伤了彼此的和气。”语毕,他转头向面前怒目圆瞪,右手挥棒、左手抓着封的衣襟的将军道:“关将军,军营重地,展昭不想牵连任何人,请将军成全。”他眸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决意令人无法抗拒。
“你……”将军望着那双明眸,一时竟无话可说。
“多管闲事,放开!”封冷冰冰地瞥着将军。
“混小子,咱们走着瞧!”半晌,将军火灼般的怒目瞪着封,狠狠地撇开他的衣襟,摔了木棒,赶走立在一旁的士兵们。“看什么看,都散了!”。
见主将发话,士兵们只得退了回去,各自去做事。
“封大人,请继续吧。”展昭恢复了谦和之色,转过头,阖了双目。
封瞟了一眼气愤不已的将军,轻哼了一声,紧握鞭子,甩开胳臂,第二下、第三下……每一下都畅快淋漓地将马鞭的韧度发挥到极致,十几鞭下去,殷红的血液透过外衣缓缓渗出,展昭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他双拳紧握着稳住身体,一声不吭地任凭封抽打。
驻地上空,沉闷的声音回荡着。
关将军窝了一肚子火,看来封那混小子不打舒服了是不会停的,决不能就这么任由他胡作非为,如他所估量,封目前的咒印水平是可以成功破解的。但他看到展昭那张写满‘是我的错,别来管我’的脸……真是越发来气!没办法了,他冲着封就是一阵狂吼:“封为巽!你他娘的忘恩负义的混蛋!知不知道是谁抵死求我们从战场上把你拖出来,给你治疗,不顾自己重伤未愈还伺候了你三天三夜!是展昭!而你哪,你看看你在干什么!打你怎么啦,难道你做的那些混账事不该打?你那脸面就那么值钱?那天要是我在场,我抽不死你!”
将军这点名道姓的大骂刺激着封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他不由身形一滞,“什么?”在封的概念里,对于他这种无论受多重的伤扔在一边不管也不会死的虚幻亡灵来说,从未有谁管过他的死活,包括他唯一能效忠的冥王。而这次复活,身体恢复速度明显比以往快得多,不想竟是这个原因。他曾以各种理由蹂躏得罪过他的任何人,但却第一次遇到如此心甘情愿地接受的,他望着这个跪在自己眼前垂目不语的家伙,悬于半空的鞭子竟然无法再挥下去,到底是他良心发现还是觉得拿展昭没办法,还是另有他因,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理由与心绪一样复杂。他的身体开始声讨他,身上被魔首大刀贯穿的伤口趁机隐隐作痛,本就处于半贴合状态的刀口,经这么一番大幅度的活动,已是抻裂了。封微俯身体,左手紧捂着不断渗血的伤口,一旁的展昭发觉封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去,血液已浸透封的外衣,星星点点的血迹清晰可见。
“封大人,您的伤……”展昭见状,连忙伸手去扶。
“一边去!”封奋力拨开他的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将军赶上来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展昭,埋怨着道:“小子,你这是何苦呢。”
“谢将军,展昭没事。”他站起身,淡淡一笑。
“别说了,先回去治伤。”
褪下里衣,将军看见展昭背上触目惊心的鞭痕,顿时按捺不住。“来人!把那个混蛋给本将拖出大营,扔林子里去,叫他滚!”
“遵命!”外面的士兵等这句话很久了。
“且慢!封大人受冥王派遣,将军切不可因小失大!”展昭撑着身上火辣辣的灼热起身拉住将军,恳切说道:“请将军三思!”
“哎!”见展昭这样子,将军无奈叹气,只得作罢。“这是最后一次。”
“还请将军派人到封大人那里为他瞧瞧身体,他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涂过药,展昭披上衣服,向将军商量道。
“看那混蛋作什么!他把你弄成这样,你还想着他?让他自己在那慢慢复原吧,反正死不了,正好也反省反省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一提到封,将军立刻恼了。
“将军,我……”
“不要说了,小子,这事你不用再操心了。”将军这回铁了心要治一治封,不去整治他已是给足了面子,怎会再容展昭说话。
见将军恼怒,展昭不再言语。
冥界的夜幕终于降临,晚风卷着一丝寒意,穿梭于有些混沌的天地之间。
封双目微阖,独自躺在驻地一隅的营帐里。同以往一样,受了重伤,只要静静躺上几日便可自动痊愈,医药之类的,没有也不影响。
“因为不会失去,所以不懂珍惜……不会死其实是个无聊的事情,虽然自己可以借此为所欲为,甚至不需要去担心生死,但实际上却是生不如死,求死不能。因为这样的体质,凶险、肮脏的工作会源源不断地派到自己头上,刺杀敌方主将、铲除异类组织、甚至是血洗自家门户……就算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也没人会来过问,反正不会死。在他们看来,自己哪里是亡灵,不过是一个十分好用的工具而已……有时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工具,除了被冥王使用之外,丝毫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在并不短暂的生命中,没有哪一天是真正为自己而活的……很羡慕展昭,了解他以后便更羡慕了,不仅仅因为他会死、他有自己追求的目标,最重要的是周围人对他的关怀,无微不至的关怀。从开封府到贾同文再到东营这帮家伙,无一不这样,难道因为他会死,所以才关心他吗?今天,二爷竟然为了维护他而与自己对着干,甚至不惜点名道姓,多年的交情竟然抵不过那个刚到冥界没几天的家伙。他明明知道,自己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的全名,因为这名字几乎永远出现在差遣自己的任务单上,虽为圣上所赐,但那光彩早已被无数的绝望和憎恨冲得一干二净。展昭有的,自己一样也没有,可以死的权利、活下去的意义、珍惜自己的人……一直以来,自己都抑制不住折磨他的冲动,或许,自己对他除了羡慕,还有嫉妒吧……”封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自有记忆以来所有经历过的大事小情,包括横行霸道、杀人放火、甚至无聊度日,而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却还是与展昭接触的那些日子,这绝不是因为发生时间较近的缘故……
帐外轻微的声响打断了封的思绪,有谁在接近他栖身的营帐。封竖起耳朵仔细感觉着,那人正停在帐门口。他依旧平躺着凉他的伤口,没打算理会深夜造访的客人。
“封大人,您睡了么?”温润的声音飘入帐内。
“你来干什么,想挨揍啊?还是想趁机报复我?”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封不耐烦地叫道。
见封还醒着,门外的展昭赶忙进入营帐,来到榻前。低头查看封的伤势,并小声道:“是这样,展昭今天见大人身上的伤尚未痊愈,特带了伤药和食物,希望大人能够早日痊愈。”
“你走吧!就算没有用药,我的伤也会自己痊愈,真是多此一举。”发觉展昭凑上来,封懒得理他,依旧盯着帐篷顶端的木柱。
“大人您受伤了,受伤就需要治疗。”发现封的伤口还渗着血,展昭赶忙拿出止血药。
“我不是说了我不需要么?”封不屑地斜了他一眼。
“大人,请忍一下。”展昭并不在意封投来的警告式目光,只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那纵横胸腹的伤口上,他轻声说道:“涂上药伤口可以好得更快,减轻痛苦。”待全部处理完毕,他用绷带仔细地将伤口缠好。
封扫了展昭一眼,他已没太多力气动弹,只由着展昭摆弄。“你是偷偷溜过来的吧,以二爷的性子,不会让你来这里的,他现在巴不得我赶紧从这里消失。”
展昭微笑着道:“没有,关将军并未反对展昭来这里。”
“胡扯,看你这样子就是偷拿了东西溜到我这里的,赶紧滚吧,惹恼了二爷后果可是很惨的,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封觉得展昭这人实在是拗得难以理解,他甚至找不到将他从帐子里赶走的办法。
“大人可是还在生展昭的气?”伤口处理完,展昭放下东西,起身立在一旁低声问道。
“之前的账已经一笔勾销了,你不用再纠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完就可以滚了,别在这烦我。”封压着喉咙不耐烦道。
“大人请讲。”
“印象中,我从没给过你好脸色,但你为何还要如此待我?”封忽地严肃起来,他不想听到任何掩饰与谎言。
“一直以来,大人所做之事皆为展昭、为阳间、为大局着想,展昭对大人心存感激。而且,大人是值得展昭去珍惜和守护的朋友,朋友受伤,理应关照,展昭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这回答出乎封意料,封一直以为展昭就是打着照顾他的幌子来羞辱他,来看他笑话,来向他示威的。他试图在展昭此刻的神态中找到能够证实自己推断的证据,哪怕是蛛丝马迹、捕风捉影……空手而归的他无奈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他没想到,他这个连人都未做过的亡灵有一天竟也会被当做‘人’来看待;他没想到,他竟然也可以获得关心、被人珍惜……“太迟了啊……”他低低挤出几个字……
展昭对封大人突然冒出的话有些不解,立在原处没有出声。
“你过来,坐在这。”半晌,封一把拉过展昭,让他坐在榻上,自己下了地,来到展昭面前,双膝跪了下去。
展昭急忙上前去扶:“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别起来,坐回去!”刚起身的展昭被封这么一吼只得又端坐回去。
“我为曾经对你做的那些混账事,向你道歉,请你原谅。”他深埋着头,双拳紧握着。“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是第一个拿我当朋友的人。”这也许是封第一次向除了冥王以外的谁低头,或许,这才是这个悲哀的亡灵真正获得拯救的时刻。
帐外,一双隐了气息的瞳仁注视着帐内发生的一切,“我冥界最难啃的骨头竟然被拿下了。”看着这个向来高傲的混蛋家伙发自内心地低头致歉,他不由对展昭彻底拜服。他料到展昭这小子一定会趁夜偷跑来探望,原本担心封会揪住白天的事不依不饶,便在帐外默默观望,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一阵凉风打破了沉思,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偷偷摸摸躲在帐篷的一角站了许久,不由摇头笑叹:“怎么在自己的大营里还跟做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