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传说》子木何扬

9、第 9 章

　　画馆的工作有点单调，但是我做得很好。凭借自己曾经忽略的绘画天赋，以及自己对画面的理解，我在那里做得得心应手。
　　秋天已经走到了尽头了。有点苍凉，夜晚尤其如此。安静的马路上，昏黄的灯光照着寂寥的路面，往来的路人都是行色匆匆。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公交车在夜里开得飞快。摇摇晃晃的车上，我的头脑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有点疲倦了，从心底透出来的疲倦，总是让人感觉累得很彻底。

　　车子在朝阳公园附近的站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冷气。我习惯性的瑟缩了一下，把头缩进衣领里。北京的冬天，果然来的比较早。
　　我瞟了一眼窗外。一个男孩拥着一个短发的女孩从车窗旁边走过。我有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们相拥的身影。他的头发软软的遮住半边脸，熟悉的身姿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淡淡的影。
　　车门关上，可是没有把寒意关在车外。我的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好像，我只是在重复一段段本该被遗忘的记忆。我努力的往前走，走到最后，才有发现自己走回了终点。是不是，这表示我又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了？

　　售票员带着浓重的京腔喊了一声什么到了。我没有听清楚，但我知道自己应该下车了。

　　用钥匙很费力的打开门锁，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没有意料地接触到一室的寂寥。肚子好饿，我在厨房里一本正经地做晚饭。这是我第一次使用王海帆的厨房，但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好像简单得像是在背一首不喜欢但是擅长的诗。
　　在我将饭菜端上桌的时候，王海帆刚刚好回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了然的眼神说：“你叫外卖了？”
　　“洗个脸，坐下来一起吃吧。”我从里面拿出碗筷，在桌子上整齐的摆好。王海帆有点感动，匆匆的洗了把脸，换了一身米色的家居服，坐早我的对面。
　　“看起来感觉不错。”他食指大动的样子，看起来真得很可爱。我笑了一笑，道：“那还用说，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用得着那么得意吗？什么时候你能做出这样的一桌饭菜来那就该谢天谢地了。”
　　“会有那么夸张吗？”我张大了眼，“为什么我就不能做出来？事实上，这的确是我做的啊。”我一边说，一边往嘴里送了一口汤。
　　王海帆没有跟我争辩，低头吃他的饭，但我知道，他还是认为这是我从外面的饭店里买来的。

　　等他满足地打着饱嗝，收拾着一桌的狼藉的时候，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剧。很老套的故事，很简单的思维，可是很多人，就是会很不由自主地感动。我冷冷得看着里面的女主角哭得泪眼婆娑，厨房里的王海帆传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叹：“倾颜，真的是你做的晚饭吗？你没有说过你会做饭啊！”
　　“是吗？可是我记得，我也没有说过我不会做饭之类的话吧？”我得意地说。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指做饭吗？很早以前，就学会了。”
　　“那你怎么经常饿肚子？”王海帆走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沙发上陷下了两个人的身体。
　　“不吃饭，并不是因为不会做饭。而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的感觉，不喜欢精致的餐桌的对面是一团没有温度的空气。所以，最最不喜欢的时间，就是吃饭的时候。”我认真地说着，对上他的眼。
　　“那么说，我给你准备的饭……”
　　“呵呵，当然是在垃圾桶里了。”我说着，看到意料当中的惊愕在他的脸上扩散。

　　洗完澡，头发的末梢上还滴着温暖的水珠。我喜欢看着它们在我的头发上滑落时候的样子，那样轻佻，没有任何负担。
　　“王海帆。”我推开了他的书房的门，灯光下，他的头发柔柔的遮住半边脸。
　　“有事？”他没有抬头看我，书桌上一大堆的资料，估计有可以让他忙碌到半夜。
　　“跟你说再见，真得会有点不舍得呢。”我说。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到鼻子有一股酸酸的疼痛。真得有点依赖上他的好了。就像曾经依赖上梓勿扬，还有吴明韩。注定是我一个人走完这一声的路的吗？不论是什么原因，我总是不断地在失却我的爱情。
　　“怎么突然说这些？”他抬起头，看着倚在门上的我。我走过去，投进他的怀里。就是这个味道，温暖的味道，让我开始对他产生了眷恋。我感到他的身躯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渐渐地柔软，伸手拥住我的身体。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倾颜……”他有点不知所措，面对我失态的举动，他并不能够猜测到我的心理。
　　“王海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为什么不能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样，普通的对待我？”我哭着说，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是我的小妖啊。”他笑着抚着我的头发，“喜欢你，所以想要对你好。今天晚上，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任性？”
　　“你知道吗？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离你远一点。我是一个太敏感的人，也是一个太容易感动的人。谁对我好，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我感激一生。你一点一点地堆积起对我的好，我怕有一天，我会爱上你的。”
　　“爱上我，让你那么难以接受吗？”他宠溺地看着我，我分不清，他这样的好，针对的是我，还是他的女孩。
　　我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最后的结果是，他的吻止住了我的眼泪。轻轻的，他的唇覆上我的，我听到他嘴角的一抹轻轻的叹息。我没有挣扎，连半点点的拒绝都没有。
　　直到他主动放开我。
　　他被他自己的举动吓着了，愣愣的看着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向我解释。
　　“我想，我会记住这个吻的。”我低下头，故作不在乎。后悔了吧，后悔作了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对那个女孩，会有负罪的感觉吧？
　　“你要走了吗？”他忽然明白过来我话里的意思，有一丝惊慌，“为什么，是因为刚才……”
　　“在朝阳公园的门口，我看到一个男孩很温柔的拥抱着一个女孩。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你不用跟我说什么，对我来说，她是谁，你为什么会这样做都不重要。只是真地会有点痛心，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老天总是跟我开这样子的玩笑。是因为我的生命里太少有幽默的关系吧。”我用力地绞着手指。想要学着徐志摩说一声“我轻轻的走/就像我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我发现，自己终究洒脱不起来。

　　“倾颜……”
　　我转过身去。好像是一个悲剧的主角在从容的退场。
　　“对不起。”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对我一再地说对不起呢？对不起，真得很好用吗？可是听到对不起后，我还是会难过，还是会像流泪啊。那么，什么样的词，才能够让我摆脱现在的心情呢？

　　北京的冬天很冷。在很冷的北京的冬天的清晨，我拉着一只很简单的行李箱，在寂寞的街头满满的走着。还是这个样子，永远想着要逃避。什么时候，我能够从容的面对我的伤口，不再是费力的假笑呢？我一边想，一边走。
　　王海帆在楼上的玻璃窗前目送着我的离去。我能够感觉到他对我的发自真心的呵护。我不知道一个人如何在同一个时间爱两个人，所以我选择离去。可是，我好像真得不怨他对我的隐瞒。我甚至宁愿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看清他。我宁愿被蒙在鼓里，永远也没有关系。

　　我听到后面有人奔跑的声音。然后，一双大手握住我的小手。他的手，竟然比我的还要冰。
　　“不要走，我求你。”他的声音里满是祈求。
　　“海帆，下次遇见喜欢你的女孩，或者是自己喜欢的女孩，一定要对她真诚。不要对她太好，那样等你不在喜欢她的时候，她不会走得像我这样的狼狈。”我说，寂静的空气里，我的声音显得孤单而寥落。
　　“倾颜不要走，我发誓，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好。”
　　“你真讨厌，连我走都让我走的不安心。”我看着他努力克制着的泪水，划过他坚毅的脸，再硬的心，也会在一瞬间变得柔软。我哭，他也哭。
　　偶尔有晨跑的人经过，忍不住会回头多看我们几眼。
　　“回去上课吧。”我试图推开他的手。可是没有成功。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拦在我的面前，拉住我的行李箱。我们就这样僵立着，直到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到底要不要车啊？”
　　“要。”
　　“不要。”
　　我和他同时说。我看着他像孩子一样的试图阻止我的离开，心里涌上的酸酸涩涩的感觉更加强烈。我使劲地踢了一下我的行李箱，道：“如果你要，就给你好了。”然后推开他，我跳上了车子。
　　出租车司机看了一眼车外的王海帆，问道：“去哪？”
　　“首都机场。”
　　“和男朋友吵架了？”司机看着观后镜里在后面紧紧追赶却渐渐落后的王海帆，“年轻人啊，今天为了一点小事吵得天翻地覆，明天等你静下来的时候，又会觉得还是他好。呵哼。”
　　我没有接话。司机很识趣地开他的车。在十字路口的时候，遇上红灯。司机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
　　风卷着细小的雪花，敲打着玻璃窗。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由于昨天晚上的一股寒流，北京市今天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首都机场的航班被迫延误，请今天出游的人做好准备，并请相互转告。”
　　司机先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沉默的我：“小姐，还去机场吗？”

　　真是好笑，在我落难的时候，连天也不跟我合作。难道，我真的是自作孽吗？
　　我苦笑了一声，点头说：“对。”

　　机场高速上，往来的车辆异常地少。路旁的树上都挂满了晶莹的雾凇。

　　天黑了。千家万户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的时候，我拿我包里的钥匙去开门锁。门从里面反锁了。
　　我按门铃，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门开了，我看到了一张颓败的没有生气的脸。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蒙力的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浓浓的烟酒的味道，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是我的小妖吗？”他把头埋进我的长发，嗓音暗哑，话语里是满满的不确定，“真的是我的小妖吗，你告诉我，这不是我的幻觉。”
　　“下雪了，今天所有的航班都被延误了。所以，我明天才会走。”我笑着说。然后我感到他双手给我更加大的压力：“不要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没有说话。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身边走掉，我感到，我的世界也随着你的消失而变得冰冷。好像是真正的走近冬天了，而且找不到从哪里走出这个冰凉的世界。小妖，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自己走，好不好？”
　　我不知道一份爱情可以维持多久，也不知道他对我的珍惜，会不会延续到我想要的足够。但是，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的事情，我已经眷恋上了有他的日子。或者以后有一天会后悔吧，但我相信，让我后悔的日子，绝对不会很快就到来的。

　　“明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必须要回家。”我扬了扬手中的机票。他先是一阵反对，然后，静下来，看着两张机票，小心翼翼的问：“你，你是指……”
　　“我是你的小妖啊。好不好嘛？”我撒娇地道。
　　“对，你是我的小妖啊，你是我的小妖啊！”他开心地抱着我，在客厅里转了起来。

　　窗外的雪，轻轻扬扬地飞舞着。这是北京以来的第一场雪。也是我第一次祈求幸福不要太短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