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记忆君》洛惜遥

18、第十八章 一扇门和一扇窗

　　“洛浅，你已经半个月没有来训练了。”

　　完成了最后一个上篮练习，洛浅的脑海里忽然回荡起了不久前魏逸谦在她耳边说的话。

　　前天，省里的大学生联赛正式开赛，洛浅也在稍早的时候回到了球队训练，不知是不是魏逸谦同教练说了什么，对于洛浅自作主张的半月缺席，教练没有再做追究，只是让洛浅好好练习，为一个星期之后的联赛做好充足的准备。

　　洛浅就是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你要是对她好她就没办法了，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做错之后还对她好，那她更是当牛做马都很乐意，这回她也自是乖乖听话。

　　第一场比赛如约而至，之前洛浅不在校队，也不大关注省里的联赛，对于各校的实力不甚了了，赛前，她才从李晓雪那里得知，今天的对手实力强劲，不容小觑。

　　“哦，那你们好好努力，我蹲在场边替你们加油打气。”

　　洛浅犯怂，如是说道。她的话换来了李晓雪的白眼，李晓雪恨铁不成钢，数落她说：“洛浅，瞅你那点出息，不是我说你，你真是一点运动家精神都没有。”

　　“运动家？”洛浅失笑，“跟我们班那些林妹妹比比还成，跟你们这帮专业的一笔，我就是个运动渣好么？”

　　“洛浅，你也不用这样妄自微薄嘛。”说话的是教练，洛浅陪笑叫了一声教练，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她估摸着这老头子今天是预备把她当牛使了，不，是榨干，干干的那种。

　　事实证明，洛浅同学的第六感奇准无比，第一节，他们的首发二号位状态不佳，开场三分钟就被教练换了下来，洛浅的上场有那么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和她对位的女生个子蛮高，方才一直在场下坐着，洛浅还没觉得，近处一比，人家生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去。不过她们队胜在打法灵活，上次与北淮打比赛也总结了点经验，对于这种身体素质强于她们的队伍，教练也布置了一些不错的战术，比分也没差了太多。

　　真正让她们感到受挫的是第一节快结束的时候，对方换上来的一个高大中锋，洛浅估摸着她得和魏逸谦一般高了，高就高吧，跳跃力还不差，连着盖了她们好几个帽，把之前的士气全都盖下去了。

　　洛浅也被她盖了一个，由于避闪不及，她的手指直直的戳在了被盖下的篮球上，立时就肿起了一大块。

　　她没敢说她手指杵到的事，一来是觉得没什么大碍，二来是不想让大家为她担心，三来......洛浅瞄了一眼魏逸谦，比赛之前，他曾对自己说要她好好比，如果赢了就请她去桃源居，她猜，他一定也听到她对李晓雪说的“运动渣”的那番言论了，是在变相的鼓励她呢。

　　切，她又不是小狗，他用得着拿食物来引.诱她吗？

　　下半场，那个高个中锋依旧被派上场，面对她，队员们似乎都有了心理阴影似的，不是被挡的死死地，就是勉强出手，结果都不怎么好，偶有侥幸才能进上一球，分差也逐渐被拉大。

　　终于，教练开始打她三分球的主意了。

　　第一次的三分机会洛浅也挺忐忑，没成想运气好，让她进了，后来又有两次机会，也都被她抓住了，队里的士气也在慢慢回升。

　　可她不可能每球都进，持续的三分让洛浅体力下降的厉害，第四次，洛浅刚一出手就知道这球射偏了，本能的，洛浅的脑子里便想着向篮下迂回再次抢板，奔跑中洛浅总觉得这样的战术她在哪儿见过。

　　看到洛浅向内线跑来，对方的大个中锋自然不再手软，长臂一身便将洛浅的视线堵了大半，洛浅凭借着最后一眼的印象起跳，见她跳起，大个中锋自然不会让她，也跟着起跳。两人同时抱住了飞出的篮球，但洛浅没她力气大，没能抢过她。

　　争抢中，洛浅看不太清，只觉耳边一痛，刚一落地就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她能用另一边的耳朵听到周围的声响，意识也很清晰，只是不怎么能睁的开眼，她还想说自己没有大碍，可是声音却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从眼睛的缝隙里，洛浅好像看到了魏逸谦，他匆匆而来，就站在她的身侧。

　　忽然间，洛浅觉得，这个场景挺熟悉，只不过这回她没能飞出去，而是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

　　有谁跪在了她的身边，因为她摸到了一只膝盖，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吧，她便被人抱了起来。

　　耳侧是宽阔结实的胸膛，鼻前是她所知的清新气味。

　　啊，是他。

　　看来还有一点不一样，这回，那个人没有像上次一样对她置之不理。

　　就这样，洛浅同学这辈子第一次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洛浅的腿骨折了。

　　这个诊断让洛浅大感意外，她问程兮兮，为什么她被打倒的明明是脑袋，最后骨折的竟然是腿。

　　程兮兮一脸“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这样没文化下去”的表情，回她：“你认为你的脑袋会骨折吗？”

　　洛浅深觉，程兮兮的脑回路构造与她的相比，差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魏逸谦来看她的时候，她也问了魏逸谦相同的问题：“为什么我的脑袋没事，腿却骨折了，我当时明明没有感觉到腿疼啊。”

　　魏逸谦站在窗边，与她的床隔了能有两个床位的距离，说她大概是被砸晕了才感觉不到。

　　见他这样认真的回答她闲来无事想出来的问题，洛浅心思一动，便想逗逗魏逸谦，她说：“你说，我要是就这么残废了怎么办？”

　　魏逸谦叹气，好像在做心理斗争，思索良久之后才向她这边走了一步，安慰她说：“你别灰心，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不是还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吗？”

　　洛浅倚着拐杖，默默移到窗前，她向外探了探身子，扭过来，呵呵一笑，道：“可是，魏逸谦，这尼玛是十六楼好么？看来你是真的恨我啊，恨不能摔死我，对不对？”

　　之后的比赛，洛浅再没机会参加，得到医生允许可以出院的那天正是男篮的决赛。因为害怕父母担心，洛浅没把自己住院的事情告诉家里，只是说自己要出去实习半个月，所以住院的这些日子，她的大事小事基本都是程兮兮在帮她操持。

　　出院当天程兮兮正好有事，没能来接她，于是洛浅在前一天晚上就让程兮兮把她的大部分生活用品带回宿舍了，第二天，她背了个小书包，拄着拐杖自己去了体育馆看比赛。

　　洛浅进体育馆的大门时拉拉队正在跳中场，等她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运气极佳的找到空位坐下，下半场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只看了一眼，洛浅就知道他们用的是他们最熟悉的打法，先是二三联防，再变半场盯人，最后一节则是全场紧逼。

　　他们今天似乎在重点防守对方的10号，魏逸谦与他对位，防守他的时候都会放他外线，并且放出空挡，诱使他往内线突，放进来之后，夏泽便顶在他的正面，造他犯规。这种做法次数倒是不多，但是应该挺有用，10号背了3次规，大概都是被他们这么造出来的。

　　再看他们的进攻，也是气势汹汹，魏逸谦带球利落的进入对方的半场，对方回防速度蛮快，他也不着急，站在三分线处开始审时度势，机会转瞬即逝，魏逸谦却在霎那之间抓到了队友短暂的极佳落位将球传了出去。

　　观众的目光都随着球的走向而去，洛浅却是只看着魏逸谦。他的球刚一出手他就迅速跑位，又是一个极佳的位置，就像变魔术似的，球又回到了他的手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球入网，姿势潇洒，毫不拖泥带水。

　　耳边传来一声女生的尖叫，她大声叫着魏逸谦的球服号码，惹得魏逸谦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见魏逸谦看她，那女生更是兴奋不已，她不断的向同伴说：“你看你看，那个13号看我了耶，他长得好帅啊，他打球好棒啊，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进球了，他本来不是在控球的么？”

　　洛浅心说，那是你笨，什么都看不出来。

　　因为身边女生的花痴举动，场内更多的女生注意到了魏逸谦，其中有本校的坚实簇拥者，也有外校的新生粉丝，那一声尖叫点燃了众女生的激情，她们从此起彼伏的轮唱变为了整齐划一的合唱，而她们所唱的曲子就叫做——“13号，魏逸谦。”

　　洛浅很讨厌她们这样的胡喊乱叫，她的心情顿时荡到了谷底，心中，堵堵的。

　　她不喜欢她们那样亲昵的叫着他的名字，她不喜欢她们崇拜的目光，她不喜欢她们这样喜欢他，那一刻，她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场，把魏逸谦拉下来，然后藏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是错的，是不对的，是扭曲的，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一次，洛浅在山呼海唤中发现自己对魏逸谦的感情好像不太对。

　　洛浅恼的很，她拖着腮帮子，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洛浅，你够了！

　　她对自己说。

　　喂，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他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折腾你，到头来，你竟然还喜欢上他了？

　　啊，喜欢。

　　是的，喜欢。

　　原来她是喜欢他的。

　　喜欢了多久呢？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是喜欢呢？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就是喜欢。

　　此刻，洛浅的心里是慌张的。

　　慌张中夹杂着一些喜悦，更多的是手足无措。

　　男篮胜局已定，耳边，女生的叫声更加尖锐，像是用她长长的指甲绞着洛浅的心脏，让她痛得很，洛浅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分钟比赛结束，结果毫无悬念，她也不想再看，干脆拄了拐杖想往外走，无奈人太多，她使用拐杖还不甚顺手，跌跌撞撞的走出座位，上台阶的时候终于绊倒。

　　亏了她的石膏打的厚，磕在台阶上还不算疼，只是不晓得这石膏摔碎了没有。

　　洛浅弯腰去够自己的拐杖，没够到，索性她坐在了台阶上，想先检查自己的石膏。

　　半响，一只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洛浅抬头去看，来人穿着一件绿色的篮球队服，裤角上标着一个小小的13。

　　那时，她想起了自己在梦里见过的绿色太阳。

　　这短短的三十秒内，天窗外的树梢上飘下了许多雪花，有两只麻雀的飞过，LED屏上坏掉的一小片红灯像眼睛一样眨着，全场女生都在尖叫，她熟悉的队员们在扔衣服庆祝，对面看台的校园情侣脸上充满着笑意，面前这人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了几滴汗水，他的呼吸很急，眨了一次眼，右手绑着腕带低垂，左手指节分明，伸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她会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她根本不该注意的小地方。

　　喂，等等，她忘了呼吸。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洛浅自己都不记得了，在她还青春懵懂的时候，她在自己的日记里写着，她会爱上一个英雄，一个曾经救她于水火的英雄，他站在高处被万人仰视，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她，他带着光芒而来，他走向她，温暖她，燃烧她。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爱情降临。

　　滴，滴，滴，滴......

　　冰凉的金属仪器接在她的身上，毫无感情的发出频率相同的信号，示意她还活着。

　　曾经的心悸是在梦里的，如今，她的心跳被仪器转化为了可以听到的声音，竟是这样的规律平缓，波澜不惊。

　　洛浅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总归是醒过来了。

　　一睁眼，她便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床头，握着她冰凉的手。

　　她醒过来了，她以为他该是激动地，欣喜地，甚至雀跃的，能流下几滴热泪更是不错，至少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可是都没有，他只是微微笑着。他永远都是这样，没有大喜大悲，没有太过夸张的情绪，就像她此刻的心跳，他总是让人感觉到在他心里什么都是重要的，却又都没那么重要，而这些“什么”之中，大概也有她吧。

　　从前她看不透他，现在更加没法看透他。

　　“你醒了？”

　　他握着她的手，淡淡的笑。

　　洛浅动动嘴唇，没有出声。

　　然后，他叫来了医生，医生说她发不出声只是暂时的，过两天就会好。

　　洛浅想，这可真是个庸医啊，他难道看不出她不是发不出声，而是不想发声吗？

　　送走医生，他又坐在了她的面前，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微笑，逆着光。

　　“你醒了就好，刚才联系了你妈妈，她马上就来，我一会儿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不能陪你很长时间，我让韩葭过来照顾你，等会开完了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洛浅点点头，觉得他好温柔。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很想念那个站在窗边的，离她八丈远的，带着一点点别扭的男生。

　　“你别灰心，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不是还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吗？”

　　现在想来，他该是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才想到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话来安慰她。

　　医院里的颜色，摆设，构造与六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相似至极。具体相似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让躺在病床上的她分不大清梦境和现实，至少，从这扇窗户望出去，还是能望到那条贯穿了整座城市的月河。

　　河水奔流不息。

　　岁月不老。

　　可人不会。

　　他再不是那个会在16层的高楼上，让上帝给她开扇窗的那个男生了。

　　如果当初没爱他，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