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一次离别 ...
-
想明白这一切后，高明赶紧去售票大厅买了一张站台票，当他去到候车大厅时，看到里面有很多旅客，有的坐在座椅上，有的躺着，在一排排座椅中，在一张张面孔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李琴梅，她卷缩着躺在一排座椅上睡着了，高明走过去把药放在她的包包上，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她睡得很香，看着她疲惫的脸颊，高明心里忍不住问，可怜的人啊，人间自有真情在，你这是何苦呢？这时候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有种怜香惜玉的恻隐之心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高明清楚到目前为止李琴梅仍是抗拒他的，所以现在，即便他已经很困乏了，但是他仍不敢离开她半步，也不敢睡着，生怕一不留神当她醒来就会悄悄溜走，就像那次在医院一样。
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趁现在她才睡下不久，高明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厕所洗了个冷水脸，回来他坐在了她后排的椅子上，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躺下，要一直坐着等她醒来，但这不是办法，坐不到一个小时屁股就痛了，于是他起来一边盯着椅子上的人一边在大厅里来回走动，走累了就坐一会，坐累了就蹲一会，或是做做体操什么的，就这样变着花样折腾自己。
可是这也不是办法，他越是折腾越没精神，越没精神越想睡，这时候那张椅子就像变成了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高明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躺下，不能躺下，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自觉的躺在了椅子上，两只眼皮似有千斤重，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能闭眼，可是没多久他还是没能抵抗周公的召唤，不过他不担心，虽然闭上了眼睛，他的大脑却很清醒，耳朵也能听见四周的动静——我没睡着，我在看着她的，听着她，她还在，为了警醒自己，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睡着，不能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高明似乎听见前面座椅上有一阵稀稀疏疏的声响，像是女人拉衣服的声音，高明赶紧睁开眼，他看到女人已经醒来，她正拿着自己的衣服左顾右看，高明只看到她的侧面，心想她一定很疑惑我是怎么找到她的。这时候高明看到女人拿起衣服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在大厅由远及近的扫视着，像在搜寻什么东西。
糟糕，高明心里警觉起来，看到我她是不是又想逃之夭夭，我得赶紧起来。果然，当李琴梅在后排椅子上发现他的时候，她气愤的把衣服往他身上一甩，然后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的走开了，高明必须追上去，他猛的一下站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不是他之前犯了多大的错，而是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已经指挥不动他的身体，他想站起来，可是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就像身上有千斤重物，被鬼压住了一样，他使出吃奶的劲也起不来，我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看前面的女人就要消失在门外，高明的心已经急到了嗓子眼，可是再怎么挣扎身体还是动弹不得，不能让她走！我要跟她走！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空爆，接着，高明的身体由内向外发出一束束紫色光芒，绝境中，他的小宇宙爆发了，他终于站起来了。
嘎——咚——
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扑通的撞击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声响处，他们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上，“嘎”是椅子向后滑的声音，“咚”是脑袋撞在地上的声音，原来那人在椅子上睡觉摔了下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明，此时他已经醒了，只是感觉全身是汗，浑身无力，他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身体就像被透支了一样，这时候他才想起原来刚才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噩梦，来不及理会头上的疼痛，醒来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李琴梅还在不在椅子上，于是他挣扎着站起来，还没站起来有双手就向他伸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高明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父母一样，简直想哭，原来李琴梅一直都在。
“怎么躺地上去了？”
李琴梅把高明扶坐在椅子上，一脸惊奇的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说话。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刚才睡着了还梦见了你，被鬼压床了，好险！”
“梦到我？梦到我什么了？”
“梦到你走了。”
“梦到我走了？然后你就被鬼压床了？”
“嗯！”
听了高明的话李琴梅浅浅地笑了一下，很欢快的样子，这是高明第一次见她笑，虽然有点勉强，但他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
“你那么在乎我？”
“我一直都在乎你！”
“谢谢你这么对我！”
李琴梅把高明扶坐在椅子上，她把衣服递给高明，叫他把衣服穿上，夜里冷，然后她坐在了高明旁边，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彼此沉默，气氛似乎有点怪异，高明没有把衣服穿上，而是把衣服披在了李琴梅身上，这时候李琴梅似乎不是那么抗拒这个男人了，只是感觉气氛怪怪的，高明的这个举动李琴梅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感，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关爱，甚至开始有点感动起来。
还是李琴梅主动打破了沉默，他问高明，“你是怎么进来的？”
高明有些得意的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就是怎么进来的，你以为只有你才能想到这个睡觉的地方？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
“看来你也挺聪明的嘛。”
“谢谢夸奖，和你比起来还差那么一点，对了，你怎么不去住酒店宾馆，就是附近那些最便宜的小旅社也比睡这里好啊？”
李琴梅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折磨自己？”
“难道不是吗？我知道，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在给自己赎罪。”
“这么说也可以吧，其实我这么做是想体验生活，以前我从不知道穷苦是什么滋味，我想看看那些穷苦的人是怎么样的。”
“体验生活也不是来这种地方睡觉啊，你去看看住宅小区里那些打扫楼层的保洁阿姨，去东莞进厂，看看那些在流水线上劳作的人们，去沙发布艺厂看看那些一天工作12小时，晚上加班到深夜12点的小妹和大妈，那才叫体验生活，其实看看始终是别人的生活，自己去尝试了才能体验其中的心酸苦楚。”
“其实我也付诸行动过。”
“你也付诸过？什么行动？”
“之前我去打扫过马路。”
“那也不错啊，马路清洁工也是挺辛苦的，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九点才下班，不管天晴下雨始终坚守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而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那大姐，后来为什么又没做了呢？”
听到这里，李琴梅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的脸上起了一阵绯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太辛苦了，干不下去，每天累成狗。”
听到这里，高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所以后面就来火车站，身体承受不住，只能用眼睛去体验了？”
“算是吧，我去的地方不只是火车站，还有各种建筑工地，主要是农民工聚集务工的地方，他们大多是弱者，那些地方大多我都去过，以前听别人的故事，想自己的人生，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变成他们那样，你会发现，听到的苦难远不及自己亲眼所见的更让人扎心，而亲眼所见的更不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幸运的，当你看到别人的痛苦时，特别是那些遇到不公平待遇而又无处申冤人们，你真的会感到这个世界是多么不公平，人心是多么丑恶，强者凌驾于弱者身上作威作福，而弱者只能在自己的苦难中泥足深陷，真的，就算你想帮助他们，一个人你能帮，可是天下那么多人你能帮多少。”
“想不到你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我们就此打住吧。”
“哎……”
一声叹气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高明陷入沉思中，他像是在想什么，然后他突然问。
“大姐你一定是富家千金吧。”
“什么千金，都成老女人了，只是运气好，投胎遇到个还算有钱的老爸。”
“以前你的生活一定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吧。”
“就是太顺利了，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受过什么挫折，一遇到大风大浪就就被击得粉碎，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感觉这辈子再也爬不起来了。”
“压力这东西就像神一样，可有可无，你当它有就是负担，你当它无就是空气，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都是暂时的，你这么年轻漂亮，将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大学毕业后我去英国留学，留学回来我接了我爸的衣钵，然后恋爱，结婚，那时候在我看来爱情和事业就像一加一那么简单，就像那些成功男人一样，我收获了爱情的同时也收获了事业，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我以为我的人生也会像一加一那样结束，没想到生活远比一道题复杂多了。”
听到这里，高明有些错愕的问，“你结婚了？”
李琴梅说，“二十八的人了不结婚要等着成剩女？”
“不是这意思，在我心目中，像你们这种又漂亮又有钱的女人结婚都比较晚，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单身。”
“你呢？”
“我？”
“结婚了吗？”
“没有，之前谈过一个，刚分手不久。”
“说说你的经历吧，自我介绍一下，你家住哪里，有没有兄弟姊妹，来这个城市多久了，还有，为什么要选择做乞丐。”
“我老家是贵州一个山旮旯的，说了你也不知道，家中有一个妹妹，今年应该上初中了吧，记不清了，没准也上高中了。”
“自己妹妹上初中高中都记不清？”
“不是记不清，怎么说呢，我离开老家那年她上小学三年级，如今六年了，我真不知道她是上初中还是高中。”
“就是说你六年没有和家人联系了？”
“没有！”
“六年没有回去？”
“没有！”
“难道你不想他们？”
“不想！”
“我以为我狠，想不到你比我还狠。”
“在外面一事无成，不想回去，回去丢脸，在我们村我是第三个考上大学的，大学里学了两个专业，一个经济管理系，一个三大外语系，他们只学了一个专业，而且都很烂，可是和他们比起来，有个在城里扎了根，有个衣锦还乡成了我们村的村支书，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在我们乡下出一个大学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父老乡亲们觉得很金贵，可是进了城，全国各地的大学生都集中在每个大城市，你觉得你优秀，比你优秀的多了去了，如今的大学生就像拥有小车驾驶证的司机一样，遍地一把抓。”
“这就是你自甘堕落去乞讨的原因？”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我是一时走投无路，乞讨只是我集资筹款的手段，不是目的，大学毕业后我和一个同学合伙做生意，也赚了些钱，都花在女友身上了，人心不古，后来我那同学卷款跑了，我陪了十几万，女朋友我离我而去，如今才落得这步田地。”
高明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着自己的故事，李琴梅似乎没有丝毫怀疑，他继续说，“我觉得我还没疯都是上辈子积了德，大姐说说你的故事吧，你怎么会像我一样呢？”
“我们不一样，不过原因都差不多吧，你被骗了十几万，我被骗了两百多万。”
“这可不是一笔不小数目啊，大姐你也是有见识的人，怎么会被骗那么多钱呢？”
“哎，女人始终是女人，再有见识的女人也有缺心眼的时候，没了防备只能任人摆布最后自食其果，哎……也是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这也是对我的惩罚吧。”
“我看出来了，你来到这个城市，然后被骗了，结果像个小女孩一样不敢回家，对吧！”
“不是不敢回，我也想回，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家人，可是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我亏欠他们太多了，尤其是我老公。”
“你老公知道你在这个城市吗？他知道你被骗了吗？你不怕他担心你吗？”
“他知道我在这个城市，我没告诉他被骗的事情，我说不出口，他每天都打电话来问我这边的情况，叫我赶紧回去。”
“你在这个城市呆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吧。”
“我觉得你这就不对了，大姐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评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看得出，你老公应该是很爱你的，你应该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不管当初你对他说来这里是出差还是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到现在该处理的事情也该处理完了，但是这么久了你还不回去，他会怎么想呢？”
李琴梅低头沉默着，高明继续说，“看得出你也是爱你老公的，其实在我看来你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你们彼此相爱，损失一点钱又有什么呢？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以后吃一堑长一智，两个相爱的人，还有什么能难倒你们，后面还怕赚不到更多的钱吗？”
李琴梅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对高明这番话的赞同，高明看到他的劝说凑效了，继续开导她，“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把你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如果你们真的相爱，我相信他会立刻飞来找你，如果你不告诉他就是自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不只是兄弟，夫妻也该这样，如果他包容你，谅解你，我相信他会原谅你的。”
“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懂。”
“懂是一回事，要做出来才顶用啊，大姐，听我的吧，你吃的苦也够了，原本你是那天上飞的一只白天鹅，奈何失足跌落到这藩篱人间，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如今你趟过了炼狱，上过了刀山，进过了火海，你这只白天鹅已经变成了浴火凤凰，家乡和亲人已经向你发出了召唤，明天就回去好吗？你老公一定很想你了。”
高明的这些话把李琴梅逗得笑了起来，那种久违的微笑看上去虽然显得有些生硬，却很真诚，看到她笑了起来，高明心里也有了一种惬意的满足感。
“看来我真得回去了。”
“这就对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你们这种有钱人来说，别说两百万，两千万还不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说的那么轻松，你以为我身上会长钱啊。”
大厅里传来熟悉的列车时刻播音，不知不觉已到了凌晨五点，高明和李琴梅坐在椅子上，相对无语，高明看着李琴梅的衣角，他想给她一个拥抱，不带任何意□□彩，只是一个纯粹的拥抱，但是他说不出口，其实这时候李琴梅也在看着他，看了许久，她像是想从高明身上发现点什么，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她还是说了，“你可以让我抱抱吗？”
高明的心愿终于如愿得偿，两个人紧紧抱着彼此，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一对即将分别的恋人，这不过是个假象而已，两人顶多只能算是半路朋友，即便如此，在高明心里，他还是有些惆怅的，刚刚开始就已结束。
李琴梅在他耳边低语，“你六年没有回家，也该回去看看了，说不定回去会有更好的发展。”
“你放心吧大姐，我会回去的。”
拥抱过后，高明问李琴梅，“大姐你家住哪个城市？”
“你想干嘛？”
“我去给你买票，就买下一趟的吧。”
“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去买，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李琴梅起身背着包朝外面走了去，高明赶紧跟着，她去了厕所，高明在外面候着，出来的时候李琴梅身上换了一身衣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焕然一新的都市丽人。
从厕所出来李琴梅去了售票大厅，为了防止她耍花招，高明一直跟在她后面，等李琴梅买了票出来，这次他非要看看人家的票不可，李琴梅看他这么孩子气只得依了他，高明把票拿在手里，果然如他所想，她真是哈尔滨的。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一次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