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莫家阿宝(二十一) ...

  •   往事如梦,阿宝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奈何天不遂人愿,才忆及与曾经的婢女梅子含泪道别那日的情景,下山车身忽然颠簸了一下,外面传来长安及车夫说话的声音。阿宝受惊,瞬时惊醒,收回飘了十万八千里的思绪,强行把自己从十三岁那年的莫府、从那些爱她也为她所爱的人们中间挣脱出来,重又在心底将他们小心收藏,妥善安放。

      长安将阿宝主仆二人送到鸳鸯楼内,交代清楚后便欲离去。阿宝拉着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哀求道:“长安哥哥,你好歹跟这里的妈妈说一声,叫她不要打我骂我。”

      长安掰开她这只手,她那只手就扯上来。长安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她的哥哥,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他跟着锦延,从微时到盛名,也颇有些见识了,可唯独阿宝这样的女孩儿,却是生平未见。

      他看阿宝满眼泪水,哭得鼻子眼睛一片通红,可怜至极,柔弱至极,心内颇有些为难,遂耐着性子提点她:“你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小命,从此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吧。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这样的地方,唯有听话,讨妈妈欢心,日子才能好过一些,也才能少受一些折辱。”

      阿宝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却仍不肯放开他,还扯了他的袖子擦眼泪。长安无法,只好叫鸳鸯楼内管事的婆子过来,含糊交代道:“她是我们府中的奴婢,是将军吩咐送来的,往后还请照看些。”

      那管事婆子不禁对阿宝多看了一眼,心道这女孩儿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得罪了周将军,被他亲自点名发配到青楼。既发配到青楼了,却又叫人照看她,也不知这是个什么道理。

      管事婆子心里嘀咕,面上却堆着一脸的笑,答应道:“这个无需你老人家说,咱们家从上到下都是和气人,放心吧。”

      阿宝得了这句话,才肯放开长安,自此住进了宝华阁,连名字也是现成的,叫做李宝宝,红菱留给她的。

      过几日,众人得知这个李宝宝原是从鸳鸯楼跑掉的烧火工,纷纷咋舌不已,很是笑话了她几日,不过青楼这种地方,多的是奇闻怪事,以及人间惨事,嚼了几日舌头,也就无甚趣味了。

      李宝宝姑娘被仇人卖入青楼,既不哭,也不闹,吃得下,睡的香,只是一提“接客”二字,就立刻犯病犯痴,要死要活。可惜她这套伎俩毫无新意,才装了两次,即被关入柴房,断了饮食。因长安交代过要照看她些,倒未被打骂折辱。

      时隔半月,锦延一日得了空儿,又来鸳鸯楼。鸳鸯姐姐得了消息,亲自去迎,待花厅里落座奉茶后,笑谈几句,便问他是否要见上回的那个宝宝姑娘。

      锦延倒一怔,才要问她宝宝是谁,鸳鸯姐姐又自顾自笑了起来:“贵府此次送来的这个宝宝姑娘,当真是个有趣人儿。”

      锦延这时才想起,她口中的宝宝姑娘原来是莫阿宝,随口问道:“她如今怎么样?”

      鸳鸯姐姐道:“她装病不愿接客,我就叫人把她关到柴房里,不给饭食。一般她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只消关起来饿上个几顿,吓唬两句,也就乖乖听话了。我把她关起来,饿了三两顿后,琢磨着她也该老实了,就亲自去柴房查看,你猜怎么着?我的天爷!她面红齿白,脸色好得不得了,哪里是吃不上饭的样子?”

      鸳鸯姐姐想起阿宝在柴房内心宽体胖悠然自得的小模样儿,气得噗嗤一乐:“我还当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一查,竟是咱们家的厨子偷偷送饭食给她。我这才想起来,她原先在咱们家做过烧火小工。咱们家的那个厨子,被她迷得三魂五道,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把我气得跟什么似的,恨不能把他也关起来饿几顿。”

      锦延失笑,想了想,道:“见见她也好。”

      鸳鸯姐姐听了,一连迭声吩咐下去,命阿宝出来见贵客。阿宝嘴上服软,早上才被放出来,正在床上歪着听婆子们训话呢,听说是周将军要见,慢慢下了床,温顺地由着两个使女梳妆,不仅如此,竟说道:“既是见贵人,好歹帮我拿些真金白银的钗环来戴。”

      那两个使女高兴不已,拍手道:“姑娘若是早些想通,也不至于被关到柴房里去。”当下忙取来首饰盒,钗儿环儿给她插戴了满头,把她给打扮的花团锦簇。

      待收拾妥当,阿宝拎着裙裾要去小解,使女催她快些,她道:“好姐姐,你莫催,你一催,我心就慌,一慌就想小解。”

      待收拾停当,到了前头花厅,牡丹已然在座,见了阿宝进去,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冷冷地看着她。

      阿宝大大方方地上前施礼,道:“见过将军,将军万福。”言语温柔,含羞带怯,倒像是头一回见他似的。

      锦延撩起眼皮,朝她望了望,没出声儿。她又转头去给牡丹及鸳鸯姐姐施礼,牡丹朝她翻了个白眼,鸳鸯姐姐则点头微笑不语。

      座上三人不发话,阿宝也不敢落座,便袖了双手,垂首侍立。

      锦延眼睛在她身上转了几转,方才开口:“可学会些什么才艺了?”

      阿宝想了想,并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摇头惭愧道:“还没开始学呢,不过往后日子还长,一切都听鸳鸯姐姐安排。”

      牡丹脸色愈冷,阿宝却像没有看到似的,接着又道:“若将军不嫌弃,今后来看牡丹姐姐时,也请叫我到跟前伺候。我从前不懂事,往后可不敢再淘气了。”

      这下不仅牡丹,连锦延的脸色也冷了起来。他今日见她,本是要看她如何受苦,又如何煎熬的,可人站到跟前时,却发现她不仅气色好,连身形都比前些日子圆润了几分,可见鸳鸯所言不假。

      锦延略失望,又因为她的厚颜无耻而诧异,所以冷着脸,不想说话,正要摆手命她退下,蓦地一眼瞥见花厅门口站着长平,他来时只带了长安,长平另有差事在身,忽然赶来,必有要事,遂将手中半盏残茶一饮而尽,转头与牡丹道:“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

      牡丹的两只眼睛不离他片刻,见他面上若无其事的,然手端起茶杯时,茶水却微微晃动,半盏茶几乎被他给泼洒出来,倒似是心底着慌的样子。尚未问他下次何时再来,他已放下茶杯,急急起身而去。

      长平见锦延出来,忙上前躬身行礼,锦延抬手命他起身,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可有消息了?”

      长平答话之前,却先向左右瞧瞧。锦延自失一笑:“是我心急了,罢了,还是回府再说吧。”

      锦延走后,牡丹也“蹭”地起身,拔脚便走,经过阿宝面前时,忽然驻足,扬手就是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阿宝脸上。阿宝提防不及,生生受了。

      牡丹冷哼一声:“小贱人。”扬长而去。

      阿宝被打,气得要命。满屋子的使女婆子们也面面相觑起来,既有人当笑话看,也有人替阿宝不忿:既做这个营生,靠的就是脸蛋和手段。青楼之中,难道还要讲个你谦我让么?

      诸人面色各异,鸳鸯姐姐却端坐不动,眼睛在阿宝身上打量片刻,忽然怒喝一声:“你跪下!”

      阿宝不解何故,却依言慢慢跪倒。鸳鸯姐姐又喝道:“把手摊开!”

      阿宝闻言,脸色霎时白了,手忙忙缩回袖子,却已晚了。鸳鸯姐姐身边跟着的两个婆子疾步过来,一边一个,将她的手从袖子里拽出来,又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她左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支亮闪闪的尖头银簪。诸人看清之后,齐齐倒吸凉气。

      鸳鸯姐姐冷笑道:“我怜你护你,一片好心却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也不掂量掂量自家几斤几两重,就胆敢图谋不轨。他若被你这样的人给轻易刺了杀了,那护国大将军的名头便能论斤买了。”

      阿宝跪地,垂首不语。

      鸳鸯姐姐看她肩膀簌簌发抖,知她在流泪,着实叹了口气,道:“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天注定,姑娘呀,我劝你还是认命,往后好好地过下去。你肯听话,我自然疼你爱你,好好看顾你。但若你不识好歹,打杀你还是轻的,我能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虽然心善好说话,却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连累我,连累我鸳鸯楼。总而言之,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全在你自己。”

      阿宝仍旧不言不语,她膝下的石砖地面上却被洇湿两片。鸳鸯姐姐叫婆子把她扶起,拔高了声音,又喝问一声:“我问你,你还要不要命!”

      搀着她胳膊的婆子手上用力,阿宝眼泪流得更凶猛,终是无奈,最后摇了摇头。

      鸳鸯姐姐见状,转怒为喜,温言道:“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这个月是观音菩萨生日,我吃素,不想打骂人,你回去好好反省,明儿我再去看看你。”

      阿宝行刺未遂,反被鸳鸯姐姐一顿骂。不仅她,花魁牡丹心绪也颇不佳,她打了阿宝一耳光,回屋子,还未消气,杯儿碗儿摔了一地,又骂了一通身边伺候的人。一屋子的人正乱着,忽听外头来报,说有一位陆公子要见她。

      牡丹的贴身婢女听见“陆公子”这个三个字,不禁叹气,忙献计:“姑娘不如称病躲一躲。”

      这位陆公子看着柔柔弱弱,文文静静,说话却尖酸刻薄,且他身旁又总跟着一帮子恶奴豪仆,动辄喊打喊杀的,不是个好东西。鸳鸯楼他统共来过两回,回回都指名牡丹伺候,牡丹自有了锦延这个贵客后,轻易不肯再见生客,他为了见牡丹,便猛砸银子。花了大价钱,得见佳人后,他却口出恶言,大放厥词,对牡丹极尽羞辱之能事。牡丹见他两回,也被刻薄两回。是以使女闻之变色,劝她称病。

      为着锦延早走,牡丹心里赌着一口气,偏要对着干:“请他到我屋里来,叫他杀掉我算了!”

      她左性,不听人劝,使女无法,只好去请那陆公子上楼。

      陆公子今日身边不仅跟着恶奴,还有穿戴的花红柳绿的婢女。一堆男男女女不伦不类的队伍涌进屋子里后,牡丹的使女尚未及开口说话,就已被陆公子手下恶奴给叉了出去,不仅如此,还把她房门也上了闩,不许她们入内。

      屋里头,陆公子方大喇喇地落了座,四下里打量着花魁的屋子,他旁边跟着的一个恶奴见牡丹干坐着不动,吩咐道:“你去倒些茶来给我们公子吃。”

      牡丹心里窝着一团火,只是袖着两手,冷冰冰回了一句:“这些事情都是下人们做的,我不会。”

      陆公子的奴婢们见牡丹端坐着,怕主子渴着,就去沏了来,奉与陆公子。

      茶是碧螺春,陆公子接过,像是喝毒药一样似的,浅浅地品了一小口,向牡丹道:“你这里的茶,倒也还能下口。”

      他不开口倒还好,一旦开口说话,便漏了馅儿,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陆公子言罢,沏茶的奴婢接口:“这位牡丹姑娘,相貌生得极是不俗。”

      牡丹仍像是没听见似的,并不搭腔。

      陆公子眼睛朝她一白,似是自言自语道:“是,很是不俗,与那贱婢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奉茶奴婢附和:“公子所言极是,尤其是两个人的额头……”

      陆公子道:“不用你多嘴,我自己难道没长眼睛么?”转头向牡丹冷笑道,“你架子倒大,这两回见你,我在你身上砸了不下三千银子,你竟还拿腔作调,拒不见我,让我在外头干等。”

      他的恶奴们纷纷摩拳擦掌,道:“忒不识抬举,竟然让咱们公子久等!可是找打!”

      陆公子命恶奴们稍安勿躁,又向牡丹道:“我今日来找你,倒有些话要问你。”

      牡丹冷笑:“不知何事?”

      陆公子道:“你与周锦延那厮是如何认识,又如何把他勾上手的?”

      牡丹气极,倒笑了出来:“这样的私密事,岂可随意说与不相干的旁人听?我斗胆问一句,公子回回来为难我,每回又都会提到周将军。这些也都罢了,奇怪的是,你每回提起他,都难掩气愤,请问是为了什么呢,莫非公子是扮了男装的将军夫人?”

      那陆公子被牡丹一问,脸蛋儿倏然间红透,急忙低头去查看自己前胸,发现仍是一抹平,稍稍放心,向牡丹狼狈喝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又恼怒道,“休要跟我提什么将军夫人,她算什么东西!我不是将军夫人也问得你!”

      奉茶奴婢道:“公子有所不知,她们做这一行的,不但一眼识得了男女,只怕连人家腰里别了几两几钱银子也能一眼看出来呢。”

      满屋子的人听了,纷纷哄笑。牡丹因貌美,才艺出众,自小被人宠着哄着长大,傲得很,受辱不过,当下红了眼眶,道:“我这里原是腌臜之地,还请众位速回,免得脏了脚。”

      那女扮男装的陆公子冷笑道:“你还顶嘴?我劝你老实回话是正经,否则,挨了一顿饱打还得老老实实回话!”

      牡丹却不是吃素长大的,又有锦延撑腰,并不怕她,哼道:“我看你分明出自大户人家,既是千娇万贵的闺阁小姐,为何却要打听奴家与周郎的私密之事?”眼睛朝她一横,冷笑道,“这天底下,我知道有一人,最爱缠着周郎。”

      话及此,陆小姐及她身边的人神色大变,牡丹心中快意,拿眼睨她:“敢问陆小姐可听闻过那天下闻名的柔华郡主?她呀,就是我适才所说最爱纠缠周郎的人。”大约那柔华郡主的事情过于好笑,她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柔华再也忍耐不得,茶杯往地上一摔,起身上前,一把抓住牡丹发髻,喝骂道:“你这贱婢,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找死不成!” 大约是气极,神态犹如发癫,一面骂,一面从腰间抽出一根细巧皮鞭来,倒提着鞭柄往牡丹身上左右开弓。

      牡丹竟也硬气,被柔华打得东倒西歪,却一声不吭。柔华打得累了,奉茶奴婢极是体贴,便上前道:“郡主,这贱人竟似不怕皮鞭,奴婢倒有个法子治治她。”

      柔华道:“说。”

      奉茶奴婢道:“她们这些靠脸吃饭的小娼妇,最爱惜的便是那张脸,不妨将她的脸划上几刀,眉毛及头发都剃光,再把她眉心的痣也剜掉,我看她还傲不傲?”

      牡丹眼皮一跳,柔华却笑了起来,高兴拍手道:“还是你聪明,好法子!”

      奉茶奴婢便要找家伙动手,牡丹终于害怕了。

      若是别人,大约只是说一说吓人,这柔华郡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言出必行的主儿,便是周锦延,被她一再纠缠,对她也是无可奈何。

      牡丹害怕,当即哭了起来,道:“郡主消息如此灵通,竟不知道周郎已有了新欢么?”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